第七章 林場生活

第七章 林場生活

121林場的各家各戶都離不開罈子,玻璃的、土陶的、細瓷的,大大小小,用於製作泡菜、乾菜、鹽菜,那蔚為壯觀的罈子陣,是高原生活的一種方式。勤快的主婦們想方設法節約和改善伙食,蓮花白的根部削皮后,中間部分可以做泡菜。將萵筍的皮和肉質中間的木質纖維去掉后,脆皮也可以做泡菜。秋天一般是製作蘿蔔乾、鹽菜、乾菜、臭豆腐的季節,家家戶戶門口的鐵絲上、木架上甚至房頂上都晾曬了各式各樣的蔬菜,稍干便加少許食鹽和香料碼進罈子裏,壇沿摻水密封,隨取隨用。這些都是源自內地老家的做法,本是餐桌上菜品的調劑,在高原幾乎成了一家人的四季主菜。

高原氣候寒冷,冬長夏短,溫差大,蓮花白和洋芋是主要農作物,一年只產一季,產量還算不錯,也是林場食堂的主要蔬菜來源。有一年,古錦河洪水爆發,塌方點數不勝數,通向內地的公路斷道幾乎半年,內地的新鮮蔬菜運不進山,由於缺油,幾乎是清水煮的蓮花白和馬鈴薯讓林場的職工吃得癆腸寡肚。只有在食堂將菜買回去,簡單加點郫縣豆瓣應該是最好吃的了。最艱難的時候,是用鹽水當菜下飯。

當然,值得一提的是鹽鮮肉。鹽鮮肉是用大量的鹽巴將鮮肉包裹,主要是雞鴨豬肉等,然後用冷凍車運進來,放在冷凍庫里,逢年過節才能給每家每戶分一點。雖然鹹得哈口,但是好歹是難得吃到的肉類,也算是令地方上艷羨不已的企業福利了。

當然,靠山吃山,茫茫大森林,不乏野物,打獵也就成了林場男人們的業餘生活了。父親是打獵的一把好手,因為他和林場派出所的幹警都有配槍,只要上山基本上不會空手而歸,一般說來,打獵回來,幾乎家家都會分到多而不少的一塊肉。

森工生活,讓這些拓荒者們形成了一個新的移民群體,帶來了各自家鄉的痕迹,各種生活習俗各種口音。在第二代身上,已經完全融合成一種口音——標準的森工口音。近似於成都的口音,但細節上也有區別,只要一開口,就能準確地聽出來,這成為森工企業子弟的一個顯著特徵。

隨着我的長大,地皮子踩熱了,各色人等進入我的生活,並逐漸成為我的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開始適應了這全新的生活。

因為有了層層加碼的關係,來自四面八方的陌生人,遠離家鄉,一起參加工作,有了第二代,父母也是同事,他們的兄弟姐妹彼此也按年齡對應是同學,人與人之間,雖然不沾親帶故,卻形成了絲絲入扣的熟人社會。在這熟人社會裏,人們講究關係和交際。我家做點豆腐乳,一定要給鄰近幾家送幾坨。林家的乾菜開壇了,也遣孩子給各家送一碗。

在121林場,即使無人在家,也不會發生偷盜之類的事。

短短的一條街,人來人往,不熟悉都不行,熟悉到什麼程度呢?簡陋的板壁可以把夫妻一夜幾次、娃娃幹了什麼莽事、好久挨打、每頓吃的什麼都暴露得清清楚楚。

經常有大人逗小孩:你爸媽昨晚打架沒有?

小孩老實的說:打了,一會爸爸在上面,一會媽媽在上面,打得汗水長淌。

一陣鬨笑,一陣斥罵,成為每天中午火辣辣的陽光下的林場最佳劇目,一群群綠頭蒼蠅也在陽光下飛出飛進,在那灰白的木板牆上駐足,留下微小的一點到此一游的痕迹,那麻子點點的板壁,被陽光曬得裂縫翹起,連小孩都可以輕輕一搬,就會撕裂。房子破了好補,無非就是用釘子補上一塊板子,像各家各戶小孩補疤疤衣褲。

林場的家屬們都是響應中央政策從內地進來的,最關鍵的是可以農轉非吃配給糧食。由林場成立的五七社統一管理,主要負責種菜、清潔、食堂、託兒所、招待所等後勤保障工作,算是長期臨時工,退休有一定的保障。五七社本來是下放幹部基層勞動鍛煉的地方。在森工紅火的年代,五七社成為家屬社或後勤部,也算是一種特色了。

家屬們在家裏,是勤勞的主婦,是任勞任怨逆來順受的媳婦。在五七社女人堆里,個個都是不甘示弱的男人婆了。

挺過了飢餓的人們,生殖繁衍的慾望陡然旺盛起來,女人的肚子基本上沒有空過。一年到兩年一個孩子,這是規律,最多的生了有七八個的,那就是“英雄母親”了,要披紅戴花的。

給孩子取名很有意思:四個孩子的,名字最後一個字就是一個成語:英雄豪傑、太平天國、珠寶珍貴,等等,兩個孩子的:聰明、美麗,不論生幾個,生個帶把的是最最主要的,有一家生了七個女兒,取名花朵艷麗好又美,最後的確沒有辦法生兒子才罷休。

有一家生了七個兒子,原因是想生個女兒,也沒能如願,七個兒子,飯量大得驚人,煮一大鍋凈洋芋,沒有一點油葷菜,開鍋還是燙手的程度,就被消滅得乾乾淨淨,當媽的又累又餓又氣,坐在大門口,淚流滿面。

只要是工余,五七社的家屬們在河邊休憩,就會找點節目娛樂,比如幾人合力將人篩糠。如果有厚顏的男職工語言上小小調戲某個家屬,那麼等待他的下場將是被“篩糠”、脫褲,把隨手能找到的草木灰或者木炭渣一股腦地糊上了臉甚至下身,然後一扔,不管面前是污水凼里還是堡坎。

這過程一氣呵成,絕不含糊,一個個被糊成鬼一般的模樣,摔得驚叫喚,叫聲越大,帶給旁觀者越大的驚喜和歡呼。

父親深諳其中道理,經常告誡男人們,男人發神經了才去惹女人,因為女人天生兩張嘴,橫豎都是理,男人吵不贏又不敢動手,自討沒趣。

當然,也有不服氣的男人們相約去廁所,不撒在茅坑裏,在廁所外的河坎上站成一排,面朝河對岸種菜的家屬們,掏出“黑武器”,一聲口號后齊刷刷的噴出,形成一道壯觀的瀑布,陽光下居然可以折射出美麗的彩虹,然後是一陣放肆的噓聲和鬨笑。

家屬們也不示弱,拿起小石片就打水漂過來,揚言要削了那玩意兒,奈何還沒有女人能將石片漂過河,只在河面漂出無數熱鬧的水花。

這就是在莽莽森林深處的121林場。一旦林場的高音喇叭停下來,寂靜便迅速籠罩了大地,似乎有一種神秘的靈性,我經常沉浸在這奇妙的景緻和漫無邊際的意識流之中,對任何事物都抱着一種莫名其妙的脈脈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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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工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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