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鎮的夜,靜得出奇。唯有位於鎮後山坡的中山中學,燈火明亮,帶着幾分喧囂。
晚自習很快過去,走讀的學生吆三歇五,結伴往校門口走去。
管刑巔略顯緩慢地走出教室,他走得很穩,腿沒有一絲瘸的痕迹,和正常人幾乎一樣。
教室外,玉蘇趴在陽台上,歪着頭,笑眯眯地瞅着陽台盡頭處,那縮頭縮腳,想要靠近她,卻又不敢的某個影子。
“玉蘇,走了。”清朗的聲音在玉蘇身後響起。
玉蘇收回視線,側頭瞧向管刑巔:“怎麼樣,要不要我扶你。”
管刑巔搖頭拒絕。
玉蘇聳聳肩,“那你慢一點。”
說罷,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
拐過樓梯台階,管刑巔微微側頭,黑眸如鷹隼般,犀利地往陽台盡頭處掃了眼,然後若無其事地跟上玉蘇步伐。
本就受了一場驚嚇的白蘭同志,在對上管刑巔視線剎那,鬼臉頓時慘淡,趕緊縮緊脖子,放低自己的存在。
等嚇她的兩個人徹底從視線消失,她這才拍着胸口,猛吐了口氣。
氣吐到一半,白蘭拍胸的動作突兀一頓,飄忽的雙腳彷彿跺了兩下,身形一飄,直接從教學樓的三樓跳了下去。
今晚來學校接孩子的家長比較多,玉蘇與管刑巔慢慢下樓,在學校外的停車場和玉朋集合,三人剛把車推出停車場,就瞧見接孩子的家長群中,竟還有管炎彬和玉良平。
顯然,兩人是來接他們。
二人接人和其他家長接人的理由不同,一個是擔心兒子腳上的傷,一個則是擔心閨女那雙開了光的眼……
兩大三小匯合,騎車慢悠悠回了鎮上。
路上,玉良平眸光時不時偷落到玉蘇身上,緊繃的身體,隨時做好女兒一緊張,或是一變臉就撲上去保護的準備。
然而直到到家,玉蘇臉色都沒有變化,反倒笑意深濃,不知在竊喜什麼。
——
夜幕籠垂,天空繁星閃爍,寂靜街道上,野狗嗅叫聲突兀響起。
朦朧月色中,一道透明影子突兀出現在了玉家樓下。
白蘭昂頭,若有所思地看着玉家二樓。
今天晚上,這玉同學好像看到自己了,不,不是好像,是肯定。
她既然能看到她,那她的事是不是就有着落了。
得趕緊把事辦了回地府,學校的那魔王,越來越奇怪了,以前還會無視她,今天因玉蘇同學,他竟抬眼警告她了……
她不就是想辦件事嗎,怎麼這麼難啊。
哎,都是孩子他爸的錯,她明明給託了好幾次夢,但他矯情的以為是思她成疾,楞是沒把她交待的事放心上。
想到這裏,白蘭咬了咬牙齒,身子一晃,就想飄進玉家。
身子剛前傾一半,白蘭身形一頓,愕然看向緊靠玉家的管家二樓。
管家二樓陽台上,一人影置身黑暗中,目光清寂地緊緊鎖視着她。他眼神很平靜,平靜得似乎看的只是空氣。
然而白蘭知道,他是在看她。
殺伐之氣撲面而來,白蘭魂體一晃,險些被這股殺氣衝擊得魂飛魄散。
她雙腿打顫,直楞楞地看着黑暗中的人,不敢亂動一分。
管刑巔凝視下方,淡淡吐了句話:“離開。”
平淡的聲音低沉沒有起伏,卻仿若赦令,圍繞在白蘭周身的壓力如潮水般極速褪去。
白蘭大口喘息,身子一晃,落荒而逃。
嚇死鬼了,這管同學到底是何方魔王……氣場怎麼這麼駭人。
白蘭離開,管刑巔從黑暗中走出,修長的身子輕輕倚在陽台上,側眸,深邃地看向隔壁玉家。
平靜的眸光,彷彿帶了透視的魔力,穿透牆壁,找到了他要找的目標。
——
旭日東升。
寬敞的街道上,吆喝聲此起彼伏,今天是中山鎮四天一次的趕集日,天一亮,各路小攤販便早早把攤子撐起,開始叫賣自己的東西。
玉蘇是被窗戶外的車鳴聲吵醒的。
起身穿上衣服,洗漱好,把周元英放在客廳茶几上的早餐錢揣進口袋,便下了樓。
趕集日是理髮店生意最好的時候,這一天,周元英是沒空給兄妹二人做早飯的。玉蘇下樓,去街對面買回早餐,玉朋也從樓上下來了,兄妹倆一人拿個包子,背上書包,便出了家門。
剛踏出門,就見管刑巔從管家走了出來,三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步行往學校走去。
趕集日,街上人多,自行車根本就騎不走。
經過一晚,管刑巔的腳似乎比昨天更嚴重了,昨晚他雖步履蹣跚,但好歹走路正常,今兒走動間卻有些不協調。偏他板着腰桿,一步一步踩得極穩,玉蘇瞅着,都覺得疼的慌。
走到半途,玉朋被同班同學勾肩搭背拉走,三人行變成兩人行。
玉蘇落在管刑巔身後,雙眸笑吟吟地往管刑巔身上打量。
前面的少年身形高挑,雖沒成年人的健碩卻也不羸弱,通身氣息乾淨,沒絲毫陰霾。
還以為這倒霉至極的小夥伴與她一樣,來歷蹊蹺呢,看來是她多想了。
他的倒霉,並不是其它因素影響。
所以……小夥伴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這輩子才霉運不斷。
想事間,警鳴聲由遠而近,片刻后,一輛警車從二人身邊開過,停在距離他們不遠的一家桌球室前。
警車停穩,車上陸續下來幾個警察。
警察魚貫的邁進桌球室,不苟言笑地把裏面正在打桌球的三個社會青年揪上了車。
管刑巔看着被拉上車的幾個人:“上上周,就是這幾個人和孫浩打架。”
玉蘇抬眸,看了眼被抓的社會青年:“是他們。不過,和孫浩打架的人多了去,不一定是他們殺的孫浩。”
投生了,雖然做妖精時的修為都付諸東流,但刻在妖魂里的某些東西卻還保留着。不過說起來,她也該把修為撿起來了。
這幾個人殺沒殺人,只看他們印堂有沒有血氣,就能知道答案。
他們就是典型的社會青年弔兒郎當,不務正業,還真壞不到哪裏去。
管刑巔:“也對。”。
玉蘇收回視線:“你腳看着比昨天更嚴重了,要不要我扶你啊!”
管刑巔搖頭:“不用。”
玉蘇走到管刑巔身邊,與他並肩而行:“從小到大,也沒見你四肢不協調啊,怎下個樓也能摔到腳?”
管刑巔頭微垂,“腳踢腳都能摔,下樓摔着有什麼稀奇的。”
平平淡淡的語氣,但玉蘇楞生生聽出了怨氣。
“辛苦你了,多留點心,別又磕着碰着了。”玉蘇乾笑,伸手,想安慰安慰他,奈何管刑巔長得高,拍肩改成了拍胳膊。
安慰釋放出去,學校前的斜坡馬路上,一個皮球一跳一跳的從上面滾了下來。
皮球離玉蘇他們有點遠,玉蘇沒在意,邊走邊繼續和管刑巔閑聊,“巔子,你這運氣也太那啥了,多和管奶奶去拜拜,說不定能管用。”
頭上頂的那片天,可是真住着神佛的,雖然……這些神佛們好像已經插手不了人間事,但多拜拜總沒錯。
“我不信神佛。”管刑天嗓音低沉,卻說的鏗鏘有力。
他這話剛落,左側邊一個橙色皮球,忽地撞到了馬路旁的樹桿上。
撞擊力改變皮球的行動軌跡,皮球打着轉,咻得一下衝著管刑巔的俊臉,就飛了過來。
管刑巔額頭微蹙,眼疾手快伸手,想把皮球拍開。
可偏就在這時,一道車鳴聲猝不及防在他身後響起,管刑巔急忙錯身讓道,也就這一瞬間功夫,皮球已砸在了他伸出來的手上。
“……”玉蘇扶額。
管刑巔淡淡看了眼玉蘇,視線放到已經滾到草叢中的皮球,抬步就往學校走了。
玉蘇腦袋左右搖晃,瞅了眼附近,隨後聳聳肩膀,趕緊追了上去。
一直走到學校,管刑巔都沒再開過口,不難看出,他心情不好。
——
傍晚,玉家。
玉蘇和玉朋放學回家,剛進家門,就見玉良平愁眉苦臉地坐在店門前,一口一口抽着煙。而周元英則怒氣滿面地坐在理髮椅上。
家裏氣氛有些詭異。
玉朋被爸媽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驚地縮了腳,隨口找了個理由,便又去了學校。
“媽,有煮飯嗎?我題還沒做完,得趕緊吃了飯回學校繼續刷題。”玉蘇出聲,打破店裏的沉默。
周元英聽到女兒叫聲,從旁拿起圍裙套在身上:“媽現在去做,你等會兒。”
等周元英上了樓,玉蘇搬了個小凳子坐到玉良平身邊,小聲問:“爸,你和媽怎麼了。”
在玉家十五年,從有記憶起爸爸媽媽的感情就很好,只有幾年前,她爸見她愛看戲,想送她去學戲時,和媽鬧過幾天。
“玉蘇,這馬上月考了,有把握考到第一嗎?”玉良平沒回玉蘇的話,反而問起了玉蘇的學習情況。
玉蘇:“我努力。”
玉良平:“考個第一回來,幫爸哄哄你媽。”
玉蘇眨眼:“……”合著你得罪了媽,卻讓我拿成績來哄啊。
“你怎麼惹媽生氣了?”玉蘇有點好奇。
他爸竟還能想着讓她用成績哄她媽開心,那兩人問題應該不大。
不過,到底是為啥置氣呢。
別看她爸嘴上老和她媽逞強,但他爸可心疼她媽了,每次有爭執,先服軟的都是他。
玉良平嘆了口氣:“你玉香姑今天情緒失常,想不開把家裏的農藥喝了,下午送去醫院,錢不夠,你孫潔表姐找我借錢,你媽生氣。”
“喝農藥?”玉蘇詫異。
不是吧,昨天下午去孫家,玉香姑傷心歸傷心,但絕對沒到想不開自殺的成度。要說崩潰,倒是孫浩屍體被警察帶走後,她哭得才是真絕望。
對了,孫浩…孫浩屍體當時怨氣騰升,看那樣子,他似乎……不會是孫浩回來作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