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夢曦睡着前，本以為今日與往日不會有什麼不同，卻不想夢裏自己卻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這地方煙雲渺渺，空無一人，夢曦往前走了兩步，頓時蹙緊了眉。忽然不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女子歌聲，“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閑愁。”不多時一裊娜蹁躚的身影映入夢曦眼帘，夢曦皺着眉看過去，眼裏越發不耐，那人看過來了，她也未曾收斂些許。

“你是何人？這是何處？我應當不是在做夢吧！”夢曦看着對面這位貌若姑射的女子，直覺告訴她她不需要害怕，便越發自然起來，不等那女子說話，她道，“是你將我弄來此地的？雖說有些莫名其妙，但此處景緻奇特，我倒也願意賞玩一番，帶路吧！”

那仙子微怔，細細打量面前小小的孩子，發現這孩子她竟看不透，怪不得那和尚會傳信來，只是這孩子到底是哪裏冒出來的？她早早便將下凡的絳珠仙子命格安排好了，父母早亡，兄弟姐妹全無，父族衰微，無依無靠，哪裏來的姐姐？再看對面這孩子現在這宛如主人的態度，她不免心慌起來，有一種有什麼已經脫離了掌控的感覺，偏偏造成這一切的變數，她竟覺得自己奈何不得。

“怎麼了？不帶我逛逛嗎？”

“吾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豈容你放肆！”警幻腦海中各種思緒飄過各種想法，決定自己身為仙子，如何也要威懾住她，眉眼不由倒豎起來，顯得很是威嚴。

夢曦眉一挑，卻並沒有像警幻想的那樣露出畏懼之色，她只是奇異地看了這所謂仙姑一眼，搖頭嘆了一口氣，自己往前走了。

那警幻一呆，連忙跟上去，卻發現這小姑娘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裏，面色不免有些漆黑，她不自覺地跟着這小孩子的腳步往前走。

“你，你為何不畏懼吾？”這警幻也不知為何，自己觸碰到那小姑娘平靜到冷漠的目光時，竟會覺得有些畏懼，語氣也不自覺放軟。可惜夢曦並不理會她，只專註往前走，偶爾拐個彎。

兩人走到一石牌前，看着那上面的字，夢曦低聲念出來：“太虛幻境？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這句倒是有些意思。”但她口上說著有意思，卻並未多停留便繼續往裏面走了，那架勢頗有種她在逛自家後花園的感覺。

走了沒幾步，便看到那裏有座宮殿，上面橫書四個字“孽海情天”，又有一對聯，“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夢曦讀了出來時，心中一哂，這裏想來不是什麼正經仙府，不然哪裏來的這種地方、這種詞聯？這樣想着，她自如地推門進去，果然裏面的那什麼痴情司、結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更讓她心裏確定，這裏不是什麼正經仙境，隨後她又看了那警幻仙子一眼，目光莫名可憐，這女子住的那什麼放春山、遣香洞，想來也不是正經地方。

那警幻自從未得到夢曦回答后便保持着安靜，跟着一起來到此地，見夢曦忽然用奇怪的目光看自己，渾身莫名一僵，不由問道：“怎，怎麼了？”她不由低頭審視自己妝容，應該沒什麼奇怪的地方吧！

“沒什麼，你不向我介紹一下這裏嗎？”夢曦收回目光，平靜問道，“這些司又是做什麼的？”

警幻不知為何，聽到小姑娘詢問，莫名興奮起來，連忙回答：“此各司中皆貯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過去未來的簿冊。”

“天下所有女子？”夢曦看了看這偌大的宮殿，幽深晦暗，書格琳琅，又看看那些看着就透着不詳的匾額，“難道普天之下的女子個個命格不好？我一路看過來，竟沒看見一個比較喜慶的匾額。”

那警幻一噎，猶豫道：“這，天下女子的確也有命格極好、一生順遂的，可這是孽海情天，自然沒有記錄那些女子的名冊。”

“既如此，你怎敢誇口這裏記錄了天下所有女子的過去未來？”夢曦斥道，隨後又看了看這裏，將疑問問出，“我聽聞天下所有人的命運皆在閻王爺的生死簿上記着，怎麼這裏也有？”

她這一問又將警幻問倒，警幻不能回答，夢曦也沒有指望警幻回答，四處看了看，道：“你覺得你領我看哪一個司比較好？”

那警幻一愣，霎時有些猶豫起來，隨後肯定道：“不然看看這個？”說著指向那薄命司。

夢曦點點頭，見警幻將門打開，便走過去，看了看那些大廚封條上各省地名，想了想自己祖籍姑蘇，本要往姑蘇的那一個看去，卻還是忽然停下來，看向警幻，似笑非笑問道：“你覺得我看哪一個比較好呢？”

警幻莫名頭皮發麻，但還是笑着提醒道：“不如看看金陵的？”

夢曦點點頭，並未提出異議，依言走到金陵的那個大廚，打開之後便取出最上面那個“金陵十二釵正冊”，翻開看到第一頁那句“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裏埋。”

夢曦一愣，看着那林中玉帶，雪裏金釵，別的她倒不在意，只那句“玉帶林中掛”實在令她在意，那“林帶玉”與黛兒的名字未免也太相似了，她莫名不喜這句，不管這女子說的是不是自家黛兒，她都不喜歡。

再者，他們一家祖籍姑蘇，但是這警幻仙子卻非要她看金陵的，尤其翻開第一頁其中幾個字眼就與黛玉的名字相似，這實在不是什麼好寓意。

這樣想着，她看看自己身上，摸到腰間荷包，不顧一旁警幻莫名的神色，從裏面掏出一塊墨來。這墨是這幾日她的新寵，是太上皇命人送來的，說是她努力學習的獎品。

她用那墨硬生生往那書冊上一抹，在警幻嗤笑目光下，竟將那書冊上的林中玉帶抹去了！隨後那詩句中“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竟也緩緩消失了！

警幻渾身僵硬，震驚地看向夢曦，隨後快速從她手中將正冊搶過來，仔細看了又看，手中又掐訣施法，書頁卻還是一半空白，詩句也只剩一半，頓時傻了，口裏念叨：“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她目光狠厲看向目光淡淡的夢曦，厲聲道：“你做什麼了？”

夢曦看傻子似的看向警幻，平靜道：“你不是看到了嗎？我不喜歡那句詩和那副畫，就將它抹去了，不行嗎？”

警幻此前看到夢曦掏出墨塊似是想要抹了那句詩，並不在意，因為她篤定這凡間墨寶如何也不能對這仙冊做出改動，卻不想夢曦竟真的將這抹去了。她有些懷疑那墨不是凡品，從夢曦手中搶過來抹了抹冊子，上面的內容卻沒有改變。

“你該把它還給我了吧！”夢曦自然也看到了她的動作，眨了眨眼，忽然覺得自己在這裏是可以為所欲為的，想着又伸手去拿下面的副冊和又副冊，卻不想警幻看到了，迅速將正冊放進去，將大廚鎖了，又將墨塊塞給夢曦，面上一片晦暗。

夢曦將缺了一點的墨塊塞進荷包掛好，看向警幻，心中暗笑，面上淡淡問道：“我們去別處看看？”

那警幻面色越加難看，但忽然又一笑，面目扭曲、咬牙切齒道：“可。我府上有自采仙茗一盞，親釀美酒一瓮，素練魔舞歌姬數人，新填《紅樓夢》仙曲十二支，去看看罷！”心中努力安撫自己，就算這冊被毀了又如何？命格已定，再無法更改。

她將大廚鎖上，牽着夢曦的手連忙出去了。來到後面，只見錦繡金簾、雕樑畫棟，玉座瓊蘭、金銀鋪地，仙花馥郁、異草芬芳，倒是不錯。

警幻冷聲喚道：“你們快出來迎接貴客！”

夢曦看着她那模樣不免輕笑，這仙姑心性不夠呀！

隨後一群千姿百媚的仙子掀簾出來，看見警幻那模樣，紛紛詢問道：“你這是怎麼了？”見警幻搖頭否認，她們又紛紛將目光投向夢曦，霎時僵住片刻，幾人對視一眼又看向警幻，紛紛搖頭。

夢曦哪裏沒有看到她們的眉眼官司，只是裝着自己沒有看見，笑着問道：“你們又是什麼仙子呀？”

那幾個仙子紛紛介紹自己，一名痴夢仙姑，一名鍾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

夢曦聽着這些道號，頓時更加確認這地方不正經，哪有正經仙姑用這樣的道號的？如此比較起來，警幻這個道號倒像是正經仙子了。

“在下姑蘇林家夢曦，各位仙子好。”夢曦客氣笑着，一旁仙娥調桌安椅，待眾人坐下，便為夢曦送上一盞佳釀。警幻道：“快嘗嘗吧！這一杯名為三生醉。乃是取放春山上三生花釀製，別名宿命，可少有人能嘗得此酒，你也是幸運。”

夢曦看着面前的酒，笑了笑，仰着小臉兒道：“仙姑莫不是忘了？我還是個小孩子呢！爹爹說過小孩子不能飲酒的！”

警幻又一噎，看着對面小姑娘小小的身子，她完全僵住了，她在今日這一切的事情過後，完全忘了面前一直淡然的人是個六歲小姑娘的事了。

周圍幾個仙姑看着這一幕，莫名感受到了警幻此時的心情，但同時也覺得好笑，這大約是警幻頭一次遇到如此難搞的人吧。

警幻十分尷尬，但面上不變，對那小仙娥道：“撤下去。”

她對着夢曦一笑，道：“你不能喝酒，那不如我們聽聽我前幾日親自編排的紅樓夢？”

夢曦不置可否，但看她那模樣，從那杯名為宿命的酒里，再加上之前那句詩，她對自己忽然來到此處的原因也有了些猜測，她想着家裏如同嫩芽兒一樣的妹妹，大約妹妹和這些人有些關係？似乎妹妹的命運也不大好，那個薄命司實在不詳，而她大約是被這些安排妹妹命運的人忌憚了。

不過她繼續悠悠然地看向那歌舞，那歌舞聽着倒也有些別樣的韻味，只是她聽到“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着他”時，慢慢開始厭惡此曲，忽然起身道：“夠了，我厭了，唱別的曲子吧！”

卻見那些仙娥並不聽她命令，繼續舞着，一旁警幻嘴角噙笑看着她，眼裏似是萬分得意。夢曦頓時惱了，見着一旁瓶中插着紅梅花枝，取了出來便打向那幾個舞女的腿，頓時一個個都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那紅梅花枝不知何時順着夢曦心意變長許多，偏偏重量不大，夢曦揮得虎虎生威，手隨意一甩，恰恰打到了一旁坐着的那什麼鍾情大士，那鍾情大士尖叫一聲往側邊一倒，那花枝順着又刮到了那引愁金女的臉，霎時這所謂仙境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