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剛滿兩歲不久、已經學會走路說話的黛玉，自從很小的時候與夢曦同吃同睡起，便再沒搬出過夢曦的院子。她最喜歡做的便是每天坐在她姐姐命人為她專門製作的一個大軟椅上，等姐姐回來，然後讓姐姐給她講那些小故事。然而大多數時候，她都只能在院子裏等着外出上學的姐姐，因此小小年紀心中就很渴望自己快些長大，那樣就可以和姐姐一起上學了。她雖然年紀小，卻彷彿什麼也聽得懂，和只有五歲卻早慧的夢曦交流起來，完全沒有任何障礙，儼然也是一個天資聰慧的孩子。

這一日黛玉按例等在花園裏，此刻正是春天，滿園子的名貴花木競相開放，黛玉不時湊過去聞聞花香、瞧瞧新芽，身後一群婢女小心跟着，卻十分安靜。她的奶嬤嬤陸氏也是滿臉緊張跟在後頭，生怕小姑娘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了，眼見着小黛玉一個趔趄像是要摔倒的樣子，連忙湊過去要抱，卻見黛玉又搖搖晃晃地站穩了，不由鬆了口氣。

院子外面，忽然一陣響動，黛玉聞聲望去，便開始邁步往院子外走。陸氏連忙上前攔着，抱起黛玉道：“姑娘，可不能去外面！大姑娘知道了可是要生氣的。”

“姐姐！姐姐！”小黛玉扭了扭小身子，非要往外面去，忽然又改了口，口裏連聲喚着：“爹爹！姐姐！”

陸氏轉身看去，便看見林如海牽着夢曦站在那裏，身後幾個僕人跟着。她連忙將黛玉放下，轉而對着這兩位行禮：“老爺，大姑娘。”黛玉噠噠噠跑過去，原想跑到夢曦身邊，最後仍是停在林如海面前，似模似樣行了個禮，隨後撒嬌道：“爹爹，抱抱。”儼然是一個愛嬌的小女兒。

林如海彎腰將小女兒抱起來，身邊夢曦乖巧跟着，一行人走進裏屋。坐下之後，林如海對着黛玉道：“黛兒，你有一個弟弟了。你高不高興？”

小姑娘坐在爹爹的懷裏，明亮的大眼睛裏閃過好奇，道：“是娘親肚子裏的寶寶出來了嗎？我高興的！”

“那，讓弟弟和你們住在一起住，好不好？”

小姑娘一愣，看向一旁坐着吃點心的夢曦，片刻之後卻肅着臉轉過來拒絕道：“不要！”

頓時所有人都看向黛玉，林如海不免問道：“為什麼？黛兒不喜歡弟弟嗎？”眼裏卻寒光一閃，莫不是有人在年紀還小的黛兒面前說些什麼閑話了？一旁夢曦也是一皺眉，顯然這父女兩個想到一處去了。

小小的黛玉卻道：“弟弟和我們不一樣，不可以和我和姐姐住在一起的！”聞言旁邊的兩父女眉頭同時一松，林如海笑了，道：“弟弟和你們確實不一樣，但是弟弟還太小，身體也很弱，需要你這個當姐姐的照顧他，等他長大一些了，就可以不和你們住在一起了。黛兒暫時讓弟弟和你們住在一起好不好？”

小姑娘皺了皺細細的眉，嘟着嘴思索片刻，又看了看自己的父親期待的模樣，垂着小腦袋嘆氣同意：“好吧。不過，等他長大些了，就不能和我和姐姐住在一起了！”林如海高興，命人將搖籃里的林謹玉送過來，過來的還有林如海為他準備的乳母孫氏。

之後林如海坐了不久，便被人請走了。他公務繁忙，加之還要注意自己的妻子那邊的情況，便也沒辦法多待。

等林如海走了，夢曦走到一旁小書房裏完成課業，一旁小黛玉悄悄跟了進去，安安靜靜等了好一會兒。夢曦停筆之後，就看見一旁端端正正坐着的小黛玉。

“黛兒，是有什麼事要和姐姐說嗎？”夢曦看黛玉那時不時飄過來的小眼神，見她大約不可能自己主動說了，便開口問道。

“姐姐，雖然，雖然有弟弟了，”黛玉想到自己之前偶然聽到的內容，別的她還不懂，但是那句“有了別的孩子了，那便沒多少人在乎姑娘了”她是聽懂了的，“但姐姐最喜歡的還是我，好不好？”說著小小的姑娘依偎進另一個不算大的懷裏，還撒嬌似的拉了拉夢曦的衣角。

夢曦一怔，又一笑，抱着黛玉道：“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最喜歡黛兒了！我只有你這一個妹妹呀！當然我也很喜歡弟弟，黛兒也會喜歡弟弟的對不對？”

“嗯！”小姑娘點點頭，拉着夢曦往卧房裏走，“姐姐今天給我講什麼故事啊？”

夢曦拉着她，一邊走，一邊道：“今日，講《奇聞》中的一隻小狐狸妖的傳奇。”

兩人一道回房，半個時辰后，夢曦走出來，淡淡看向身旁的陸氏，明明只是一個五歲女童的目光，卻讓陸氏身體逐漸微微發抖。

“黛兒已經睡了，陸嬤嬤，您過來一下，我有些事情想問問您。”說著率先往出門往自己的小書房走去，進去之後便坐了朱位，看着下面的陸氏，笑了，問道：“陸嬤嬤，別緊張，我不過是想問問，這些日子，黛兒除了在院子裏，可還去別處玩兒了？”

陸嬤嬤回想了一下，躬身小心答道：“大姑娘之前說姑娘還小，不適合經常出院子，奴便很少讓姑娘出去。”

“你若不然好好回想一下？若是我問旁人，旁人告訴我，黛兒出去過，那……”夢曦看着她，五歲的女孩嗓音軟軟糯糯的，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威懾力，然而陸嬤嬤還是謹慎地再回想了一遍，隨後小心道：“前幾日，奴一個沒注意，姑娘似乎是出過院子，但姑娘似乎也沒走多遠就平安回來了，奴便沒有多在意。但奴說的都是真的。”

“哦？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奴便退下了。”

“嗯，希望陸嬤嬤日後好好照料黛兒。她年紀小，身邊需要個年長者時時看護着。”

“是，奴記下了。”

等她走了，夢曦抬腳往房間的側室去了，孫嬤嬤等小心哄着小臉青紫、小聲痛苦嗚咽的孩子，走上前去，看了看，便道：“將搖籃挪到我屋裏的側間暖閣去，你也跟着住在那裏，守着他。”說完，周圍的幾個侍女一同走過來，幫着挪動搖籃。

夢曦的房間裏一直都瀰漫著一種清新怡人的芬芳，嬰兒進入之後，不多久臉色便恢復正常些許。孫嬤嬤見此心中驚異，面容卻越發沉穩，對待夢曦的態度卻在不知不覺間越發敬畏了，對待小小的謹玉，便也越發謹慎小心。

三日後，府中有兩個丫鬟被送到鄉下莊子去了，激起幾滴水花，旁的一片安寧。

生活一直以來都很寧靜美好，夢曦每日裏上課、習字、照料弟弟妹妹，忙碌卻也充實。

又是一年過去，夢曦六歲了，二月十二花朝節，正是黛玉的三歲生辰。今日清晨，夢曦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將自己準備的禮物——一塊平安玉掛到黛玉身上，那玉天然雕琢成圓形，上面偶爾青翠點綴，自然形成的紋路彷彿蓮葉玉荷，倒是可愛得很。

黛玉將玉佩捧在手心裏細細看了看，又摸了摸，顯然很喜歡這樣的玉佩。

一旁小小的謹玉被孫嬤嬤抱着，一心向著姐姐湊過去，被小小的黛玉笑眯着眼掐了掐嫩嫩的臉蛋兒。他也不惱，笑呵呵地又轉過去要夢曦抱抱，夢曦自然是將他接過來了。

今日是黛玉生辰，雖然不大辦，但是家裏上上下下都是歡喜準備着家宴。府里上下具是喜氣洋洋，加之百花綻放景緻更是妍麗。黛玉今日着一身面料極柔軟的小紅衫，玉雪可愛的一團，十分喜人。她倚着夢曦一道往花廳走去。

浩浩蕩蕩一群人正路過花園呢，不知哪裏傳來一聲佛號，響徹眾人耳際。一個看着衣衫破爛、瘋瘋癲癲的賴頭和尚忽然竄出來，指着小小的黛玉口內瘋癲道：“舍我吧！舍我吧！”

黛玉被這人嚇着了，當即往夢曦身邊靠過去些許，夢曦看着這攔在自己跟前的瘋和尚，眉頭緊蹙，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見周圍的僕從跟被下了降頭一樣呆愣着，當即厲聲道：“愣着做什麼？還不把這不知哪裏蹦出來的瘋和尚趕出去？”

那和尚本是專註盯着小黛玉念叨着，聞聲定睛往這邊一看，霎時愣在原地，連口裏念叨的話都忘了。

周圍的丫鬟婆子頓時如夢驚醒，一個個上前圍住這賴頭和尚，趁着那和尚呆愣間，將他推搡出去，那和尚似是清醒過來，正要說些什麼不詳之語，旁邊有眼力見兒的幾個丫鬟婆子衝上去就捂了嘴，一群人將他推出去了。

夢曦眉目微蹙便想懲罰那看門的，但眼角看見可愛的黛兒，頓時決定明日再處理此事，伸手摸了摸黛玉發邊的紅色錦緞，安慰道：“不怕，不怕，一個瘋和尚而已，沒什麼的。”說著牽起她的手往花廳走去。

花廳內賈氏一身緋色，走出來，看到這一行，早已是知道剛剛外頭的動靜了，忍不住問道：“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娘親。”夢曦牽着黛玉走到賈氏跟前，“一個瘋和尚而已，不用太在意。娘親這一身可真好看！”身後孫嬤嬤抱着小謹玉低眉順眼跟着。

賈氏聞言頓時笑了，將剛剛的事情拋在腦後，她很是相信小小的夢曦，又對黛玉道：“今兒是黛玉生辰，黛兒可有什麼想要的都可以和娘親說。”

黛玉轉了轉眼珠，俏皮一笑，仰着小臉兒道：“娘親，我想和姐姐一起上學，可以嗎？”她每天在院子裏看着姐姐早早起來出門，又很晚才回來，早就想跟着去了。

賈氏眉目微蹙，和小黛玉蹙眉時竟有七分相似，她是知道自己小女兒身子不好的，如今雖然好很多，但也比不得別家健康出生的孩子，但女兒第一次提要求，她也不好回絕，道：“上學很辛苦的，黛玉真的要去嗎？”說著她又將目光投向夢曦，詢問她的意思，畢竟若是黛玉上學，少不得需要夢曦照料。這樣想着時，她的臉不免有些熱辣辣的，自己的小女兒一直是自己的大女兒照料的，自己也沒有過問多少。

一旁夢曦見此笑着插嘴，道：“哎呀！看來我們黛兒未來會是一個大才女呢！黛兒要去上學也不是不可以，夏先生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也是教。只是如果黛兒要上學，便都要聽姐姐的安排。”

小姑娘眼睛瞬間亮了，用力點頭道：“好的！”

一時眾人都在笑，等林如海公務處理好了，走進來看到這一幕，頓時身心輕鬆，笑問：“這是什麼事？大家都笑作一團？”

賈氏上前殷勤道：“是黛玉呢！她想和姐姐一起上學去！”

林如海拉過賈氏的手，一起走過去之後，又抱起黛玉，誇讚道：“不愧是我的女兒！只是跟着姐姐去學了，便要好好學，知道嗎？”小黛玉連忙點點頭。

“夢曦，你可與夏先生說過了？”林如海問着，心思又一轉，“不如今日也請夏先生來？夏先生是聖人送來的，可不能怠慢了。”

“無事，爹爹，明日我帶着黛玉去的時候再說也可。”夢曦笑笑，又蹙眉道，“今日是家宴，夏先生來了也不自在。娘親早晨時差人送了一份膳食給夏先生了，對吧？娘？”

賈氏頓時點頭，她早晨的確命人送了一份膳食去夏先生那兒，只是夢曦居然知道。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給黛玉過了一個溫馨的生日。

夜裏，眾人安睡。夢曦迷迷糊糊間，只覺得自己似乎離開了家，來到了一個縹緲茫茫的所在，前方有一道人影靠近，她頓時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