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圈(十一)
有時,娥瑪便搖晃着阿媽斯烱的肩頭,阿媽斯烱,膽巴是什麼命,有你這麼好個媽媽。
阿媽斯烱嘆息之餘,又眉開眼笑,可能我上輩子也欠了他的洛卓,這輩子來還。
膽巴說,阿媽斯烱以前你只說,你欠了往生的舅舅的洛卓!
孫女問,什麼是洛卓?
阿媽斯烱說,洛卓是前世沒還清的債。我欠你死鬼舅爺的是壞洛卓,欠你爸爸的是好洛卓。
膽巴說,要真是如此的話,這輩子我又欠下阿媽斯烱的洛卓了!
那你下輩子還當我兒子吧。
膽巴一句話涌到嘴邊,突然意識不對,又咽了回去。不想,這句話倒被阿媽斯烱說了出來,下輩子我得給你個父親。
膽巴便說,劉元萱死了。
誰?
當年的劉組長。
阿媽斯烱又挺直了腰背,沉默了一會兒,說,膽巴,這個人就是你父親。
膽巴說,臨死前,他自己也告訴丹雅了。
膽巴以為阿媽斯烱又會說洛卓,會把這一切都歸結於宿命和債務。但阿媽斯烱沒有這樣說。她說的是,這下我不用再因為世上另一個人而不自在了。
這句話出來,娥瑪的眼睛就濕了。
膽巴不敢直看阿媽斯烱的眼睛,他看到的是比村子裏其他人家整潔的屋子。火塘邊擦得鋥亮的銅壺,壁櫥上整齊排列的瓷器。電視機的屏幕也擦得乾乾淨淨。看着看着,膽巴的眼睛也濕了。他第一次以一個男人的視角去想這個女人。她怎樣莫名其妙失去了幹部身分。她怎樣遇到一個本該保護她卻需要她去保護的兄長。她怎麼獨自把一個兒子拉扯成人。她怎樣知道兒子的父親就在身邊而隱忍不發。現在,這個人死了,她也只說,這下我不用再因為世上另一個人的存在而不自在了。
娥瑪把頭靠在阿媽斯烱的肩頭上,阿媽斯烱去城裏跟我們在一起吧。
阿媽斯烱挺直了的腰背松下來,她說,也許吧,也許吧,可是,我怎麼離得開這座房子,還有山上的蘑菇圈。這句話是一個引子,為了引出後面要說的一大段話。她說,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人,生命是從生下來那一天就開始的。可我的生命是從重新回到機村的那一天開始的。她說,我回來的那一天是個好天氣,風吹動着剛剛出土不久的青翠的麥苗,村裡人那時還是合作社的社員,他們正在地里鋤草。他們都直起腰來看穿着幹部衣服的斯烱穿過被風一波波拂動的麥田,走過村裡。她說,我在他們的注視下,惟一可以做到的就是不讓自己哭出來,不讓自己倒下去。知道嗎,在工作隊裏,在幹部學校,我學過多少比天還大的道理啊!但是,那些道理都幫不了我。那些道理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法海和尚每天都聽見我在山裏叫他,他就是忍心不出來。那裏我頭一回想起那個字眼,洛卓——宿債。我回到家裏,一頭倒在床上,睡過去了。是膽巴讓我醒來的,他動了肚子裏那個小傢伙動了。那是膽巴頭一次動彈。說到這裏,阿媽斯烱對已經四十多歲的兒子伸出手,過來,兒子,過來。膽巴挪動到阿媽斯烱身邊。阿媽斯烱伸手攬住了他的腦袋,抱在自己懷中,那時,我就知道,我就是把法海和尚找下山,帶回村裡,也不能回到幹部學校了。我知道,如果我不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那也不能繼續穿着好看的幹部服了。哦,我在幹部學校的皮箱裏還有一套嶄新的幹部服一次都沒穿過呢。
年已四十多歲的膽巴鼻子發酸,在阿媽斯烱懷中說出了該在他童年少年時代的艱難時刻就說出的話,我愛你,阿媽,你有沒有覺得我也是一個洛卓,一個宿債?
不,不,阿媽斯烱猛烈搖頭,你在我肚子裏的時候,我還沒見過你,那時,我只能想,這是我的又一份宿債。真的,我只能那麼想。讓我懷上你的男人,還有幹部學校,都是專講大道理的,但我知道我肚子裏有了一個人的時候,我只知道,我又走上我母親的道路了,她帶到這個世界上兩個沒有父親的孩子。我只能想,這是我的一份宿債。我的宿債讓我犯了這些不該犯的錯。我不該讓一個有妻子的男人在我身上播種,我不該跑到山上去尋找一個該由警察去尋找的和尚。
一生中第一次,膽巴靠在母親懷中流下淚來。
好孩子,你哭吧。從知道有了你那一天,我就告訴自己我要堅強,我也一直告訴一天天長大的你,要堅強。現在,你哭吧。
娥瑪也挪過身子過,靠在阿媽斯烱懷中,哭了起來。
阿媽斯烱親吻媳婦的臉,嘗到了她潸然而下的淚水的味道。她說,知道嗎,我生膽巴的那一夜,他法海舅舅嚇壞了,跑到羊圈裏和他的羊群呆在一起。我把膽巴生下來,我把他抱到床上,自己吃了東西,和他睡在一起。我看見他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媽媽。那時,我就知道,我的生命開始了,我不能再犯一個錯了。不管我有沒有欠別人的宿債,我也不會再犯一次錯誤了。我那些話不是對神佛,佛,對菩薩說的,我是對自己說的。現在我知道,我那些話是對的。我的兒子長大了,給我帶回來這麼好的媳婦,這麼漂亮的孫女。
阿媽斯烱突然轉了話頭,我死後,這座房子就沒人住了,就會一天天塌掉嗎?
膽巴說,等我退休了,就回來住在這裏。
阿媽斯烱高興起來,她笑了,我還要把蘑菇圈交給你,我要讓我的蘑菇圈認識我的親兒子。
那天晚飯,阿媽斯烱喝了酒。酒使她更加高興起來。她突然兀自笑起來,對兒媳婦說,你知道嗎?那年膽巴帶了劉元萱的女兒來過這座房子。我想,雷要劈樹了,當哥哥的想娶妹妹了。我對自己說,上天真要把我變成一個聽天由命的老太婆,讓我死去時都不能甘心嗎?
膽巴說,哦,阿媽斯烱,我那時只是可憐她。那麼多人討厭她,我就想要可憐她。他沒有說,他青春的肉體也曾熱烈渴望那種人們傳說中的放蕩風情。
阿媽斯烱揮揮手,阻止膽巴再說下去。她說,我能把蘑菇圈放心地交給你嗎?
膽巴說,我不會用耙子去把那些還沒長成的蘑菇都耙出來,以致把菌絲床都破壞了。
是啊,那些貪心的人用耙子毀掉了我一個蘑菇圈。
我也不會上山去盜伐林木,讓蘑菇圈失去蔭涼,讓雨水沖走了蘑菇生長的肥沃黑土。
是啊,那些盜伐林木的人毀掉了我第二個蘑菇圈。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擔心你的合作社。阿媽斯烱對娥瑪說,你知道他想搞一個蘑菇合作社嗎?
我知道,那時我剛剛認識他。
你不能讓他搞這個蘑菇合作社。
膽巴想說什麼,但阿媽斯烱阻止了他。我要你聽我說,我不要你現在說話。我知道你的合作社不是以前的合作社。可是,你以為你把我的蘑菇圈獻出來人們就會被感動,就會阻止人心的貪婪?不會了。今天就是有人死在大家面前,他們也不會感動的。或者,他們小小感動一下,明天早上起來,就又忘記得乾乾淨淨了!人心變好,至少我這輩子是看不到了。也許那一天會到來,但肯定不是現在。我只要我的蘑菇圈留下來,留一個種,等到將來,它們的兒子孫子,又能漫山遍野。
膽巴告訴阿媽斯烱,如今,政府有了新的辦法來保護環境,城鎮化。這也是真的,膽巴副縣長正主抓的工作之一,就是把那些偏僻的和生態嚴重惡化的村莊的人們往新建的城鎮集中。把那些被砍光了樹的地方還給樹。把那些將被採光蘑菇的地方還給蘑菇去生長。
阿媽斯烱說,我老了,我不想知道你說的這些事。我一輩子都沒有弄懂過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事,我只要你看護好我最後的蘑菇圈。
又過兩年。膽巴升職了,他去鄰縣當了縣長。他離家遠了,五百公裡外,任職的那個縣和家鄉縣中間還隔着一個縣。隔一段時間,他都要接母親來住一段時間。每回,阿媽斯烱都住不長。冬天,她說,天哪,再不回去,這麼大的雪要把我院子的柵欄壓壞了。春天,她說,再不回去,那些蕁麻會長滿院子,封住我家門了。更不要說松茸季快到的秋天,天哪,我想它們了。孫女問,奶奶的它們是誰?阿媽斯烱說,奶奶的它們是那些蘑菇,它們高高興興長出來,可不想爛在泥巴里,把自己也變成泥巴。
膽巴縣長只好派車送她回去。
2013年,膽巴再次升職,這回是另一個自治州的副州長了。這回,中間隔了五個縣,一千多公里了。阿媽斯烱說,天哪,你非得隔我越來越遠嗎?膽巴說,不是我隔你越來越遠,是世界變小了。阿媽斯烱說,哦,那不是越來越擁擠了嗎?阿媽斯烱問孫女,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你才要嚷嚷着要去美國念書嗎?哦,你去吧,一個老太婆怎麼攔得住這個變小的世界啊。孫女說,我就是想看這個世界有多大!
阿媽斯烱說,哦,你爸爸可不是這樣說的,他說這個世界變小了。
孫女說,爸爸騙你的,世界很大。
哦,他總是胡說什麼世界變小了。哦,這一次他沒有騙我,我知道,人在變大、只是變大的人不知道該如何放置自己的手腳,怎麼對付自己變大的胃口罷了。只是,我跟不上趟,我還要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說完這些話,阿媽斯烱起身回家。
是的,這是2013年,氣勢浩大的夏天將要過去,風已經開始變得涼爽,這是說,初秋,也就是一年一度熱鬧的松茸季又要來到了。
離村口遠遠的,阿媽斯烱就下了車,提着她的柳條籃子往村裡走。她不想讓村裡人看見她是坐着官車回來的。她過了橋,手扶着橋上的欄杆時,摸到了溫暖的陽光。她走過村裏的麥田。現在的麥子不是當年的麥子。這些麥子都是新推廣的良種,植株低矮,穗子飽滿沉重。沒有風。她身上寬大的袍子和手裏籃子碰到了那些深深下垂的飽滿麥穗,窸窣作響。
在村口的核桃樹下,她小坐一陣,她仰臉對着藍色的深空說,天哪,我愛這個村子。
還沒走到家門口,她就聞到了陣陣濃烈的青草的味道。
她熟悉這種味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沒有公路以前的年代,她還是小姑娘的年代。村子裏還有驛道穿過,村東頭還有條小街和幾家店鋪的年代。她在吳掌柜家幫傭,替來往的馬幫準備飼草。鐮刀下的青草散發出來的就是這種味道。還有就是機村那個飢荒年,人們收割沒有結穗的麥草時的味道。現在,鼻腔里充滿的這種味道讓她停下腳步,身子倚在院牆邊,阿媽斯烱對自己說,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聽見一個聲音說,還不到時候呢。
她說,那我怎麼聞見了以前的味道。
阿媽斯烱推開院門,見到的是村子裏兩個野小子,現在卻彎腰在她的院子中,揮動鐮刀刈除她不在的這一個多月院子裏長滿的荒草。牛耳大黃、蕁麻和苦艾。就是那些被割倒的草,在陽光下散發出強烈的味道。
這兩個野小子幾次跟蹤她,想發現她的蘑菇圈,這會兒,他們直起腰來對着她傻笑。
阿媽斯烱說,壞小子,你們就是替我蓋一座房子,我也不會帶你們去想去的地方。
這時自己家的樓上有人叫她,阿媽斯烱!是我,我來看你來了!
恍若是當年工作隊在時的情形,從樓上窗口,露出一張白花花的臉。上樓的時候,阿媽斯烱嘀咕說,哪有來探望人的人先進了家門!她的頭剛升上樓梯口,便手扶欄杆停下來,要看看是誰如此自作主張。那個人已經在屋裏生起了火,此時正背着光站在窗口,讓阿媽斯烱看不清臉。阿媽斯烱說,主人不在,得是我們家的鬼,才能隨便進出這所房子呢。
那人迎上來,說,阿媽斯烱,我們正是一家人啊。
這回,阿媽斯烱看清了,這是個女人。一個鬆鬆垮垮的身子,一張緊繃繃亮錚錚的臉,你是誰?
你記不得我了,我跟膽巴哥哥來過你家,我是丹雅!
阿媽斯烱不知道自己脾氣為何這般不好,她聽見自己沒好氣地說,哦,那時你可是沒把他當成哥哥。
丹雅笑起來,是啊,那時我爸爸都嚇壞了。
阿媽斯烱坐下來,口氣仍然很沖,這回,你是為我的蘑菇圈來的吧。
丹雅搖搖手,有很多人為了蘑菇圈找你嗎?
沒有很多人,可來找我的,都是想打蘑菇圈的主意!
丹雅說,我要跟你老人家說說我自己,我不是以前那個男人們白天厭惡,晚上又想得不行的女人了,我現在是自己公司的董事長和總經理。
阿媽斯烱說,哦,我大概知道總經理是幹什麼的,可董事長是個什麼東西?
董事長專門管總經理。
阿媽斯烱笑了,姑娘,你自己管自己?好啊,好啊,女人就得自己管好自己,不是嗎?
得了,阿媽斯烱,你老人家就不能對我好一點嗎?我是你兒子的親妹妹!也許你恨我們的爸爸,可他已經死了。
阿媽斯烱沉默,繼之以一聲嘆息,可憐的人,我們都會死的。
你要死了,蘑菇圈怎麼辦?我知道你會怎麼說,交給膽巴照顧。他照顧不了你的蘑菇圈,他的官會越當越大,他會忘記你的蘑菇圈。
阿媽斯烱像被人擊中了要害,一時說不出話來。
丹雅說,阿媽斯烱,你知道什麼最刺激男人嗎?哦,你是個大好人,大好人永遠不懂得男人,他們年輕時愛女人,以後愛的就是當官了。你的兒子,我的膽巴哥哥也是一樣。
阿媽斯烱生氣了,那就讓它們在山上吧。以前,我們不認識它們,不懂得拿它們換錢的時候,它們不就是自己好好在山林里的嗎?
我的公司正在做一件事情,以後,它們就不光是在山林里自生自滅,我要把它們像莊稼一樣種在地里。
丹雅帶着阿媽斯烱坐了幾十公里車去參觀她的食用菌養殖基地。塑料大棚里滿是木頭架子。木頭架子上整齊排列的膠袋裝滿了土,還有各種肥料。工人在那些膠袋上用木簽扎孔,把菌種,也就是廣口玻璃瓶中的灰色菌絲用新的木簽扎進袋子裏。
阿媽斯烱說,丹雅,你的孢子顏色好醜啊!
孢子?什麼是孢子?
阿媽斯烱帶一點厭惡的表情,指着她的菌種瓶,就是這個東西。
這是菌種!我親哥的媽媽!
孢子,總經理姑娘,它們的名字就是孢子。我的蘑菇圈裏,這些孢子雪一樣的白,多麼潔凈啊。
好了,你說看起來乾淨就行了。
潔凈不是乾淨,潔凈比乾淨還乾淨。
你真是一個自以為是的老太太。
我都要死的人,還不能自以為是一下?
丹雅說,阿媽斯烱我喜歡你。
哦,可你還沒有讓我喜歡上你。
在另一個塑料大棚中,阿媽斯烱看到了那些木頭架子上的蘑菇。那是一簇一簇的金針菇。看上去,白里微微透着黃,真是漂亮。
可阿媽斯烱並不買賬。她說,蘑菇怎麼會長成這種奇怪的樣子。沒有打開時,像一個戴着帽子的小男孩,打開了,像一個打着雨傘的小姑娘,那才是蘑菇的樣子。
丹雅帶阿媽斯烱到另一個長滿香菇的架子跟前,它們像是蘑菇的樣子了吧。
哦,腿這麼短的小夥子,是不會被姑娘看上的。
封閉的大棚里又熱又悶,阿媽斯烱說,好蘑菇怎麼能長在這樣的鬼地方,我要透不過氣來了。
丹雅扶着阿媽斯烱來到大棚外面。棚子外面,一條溪流在柳樹叢中歡唱奔流。阿媽斯烱在溪邊洗了一把臉。又上車回機村。那天晚上,丹雅就住在了阿媽斯烱家。晚上,丹雅問阿媽斯烱恨不恨爸爸。阿媽斯烱搖頭,恨一個死人是罪過。
我是說他活着的時候。
阿媽斯烱猶疑一陣,說,要是恨他,我自己就活不成了。
那你愛過他嗎?
阿媽斯烱一點都不猶豫,沒有。
那天夜晚,同一個屋頂下的兩個女人都沒有睡好。早上,丹雅起床的時候,火塘邊壺裏的茶開着,卻沒有人。她洗漱化妝,在一面小鏡子中端詳自己的時候,阿媽斯烱上樓來了。她說,昨晚我夢見新鮮蘑菇長出來了。上山去,它們真的長出來了。阿媽斯烱打開一張驢蹄草翠綠的葉子,露出來這一年最早出土的兩朵松茸。修長的柄,頭盔樣還沒有打開的傘。頂上沾着几絲苔蘚,腳上沾着一點泥土。
瞧瞧,它們多麼漂亮!阿媽斯烱打開這些葉片,亮出她的寶貝時,神情莊重,姿勢有點誇張。
丹雅說,知道嗎,阿媽斯烱你這樣有點像電影裏的外國老太婆。
阿媽斯烱聽得出來她語含譏諷。她說,我看過電影,看到過有點裝腔作勢的外國老太婆,姑娘,那是一個人的體面。
幾隻蘑菇如何讓一個人變得體面?
姑娘,不要笑話人。一個人可以自己軟弱,看錯人,做錯事,這沒什麼,神佛會饒恕,因為犯錯的人自己咽下了苦果。可是一個人要是笑話人,輕賤人,那是真正的罪過。鄉下老太婆也不全是你電視裏看到的那種哭哭啼啼,悲苦無告的樣子!
丹雅被這幾句話震住了,她臉上掛着難堪的笑容,說,真像電影裏的人在說話,那些外國老太婆。
中國老太婆就不會說人話?哦,姑娘,你真像是那該死的工作組長,自以為是,目中無人。我看到那個該死的人把這些不好的東西都傳到了你身上了。
這句話把丹雅震住了。她無話可說,打開化妝盒往臉上刷粉,她停不下手,以至於臉上再也掛不住,都灑落在她衣服前襟和暴露的胸脯上了。
阿媽斯烱開始做早餐,她調上面糊,把新鮮蘑菇切成片,攪和在裏面,然後,在化了新鮮酥油的平底鍋里滋滋攤開。她說,這是孫女和她一起研究出來的食譜。對,她還是你的親侄女呢。你的親侄女說,這叫機村披薩。
我的親侄女,機村披薩?
別往臉上塗那些東西了。灰塵能遮住什麼?風一吹,雨一淋,什麼都露出來了,坐下來吃飯吧。
丹雅坐下來,和阿媽斯烱一樣細嚼慢咽。然後,她發出了由衷的讚歎。
這一次,丹雅在阿媽斯烱家呆了三天。她沒有談生意上的事情,就是吃各種做法的松茸以及種種不那麼值錢的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