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廖老爺捋捋鬍子:“我先前也瞧不起那小娘子,可吃了幾次她做的茶飯便覺不同,你若不信,自己去嘗嘗便是。”

汪老不可置否。話又轉到行會之事:“成立團行本意是為著廚子們守望互助,可如今行會內那些大的店鋪,越發欺凌弱小、排斥異己,長此以往,行會只怕危矣,我如今年歲大了,力不從心,當真要換個年輕人掌事。”

廖老爺也是個直腸子,便問道:“汪家綿延百年,青年才俊如過江之鯽,您隨便挑選便能挑出來一二人選,為何如此發愁?”

汪老搖搖頭,端起清茶喝一口:“不成,太浮躁。”

兩人又聊了些別的,廖老爺便告辭。旁邊的僕人低聲道:“三老爺帶了一位廚子來拜見。”

汪老一共四個兒子,悉心培養的是老大,奈何大兒子是個讀書種子,居然考中了舉人,家裏自然也不再強求,這時候再回過神來去培養老二,結果老二居然出了意外,再看老三卻已經定了型,只知道吃喝玩樂,卻也沒法子,汪老只好將心思放在孫子上頭。

可如今老三要繼承這一片家業,汪老自然不能不給他面子,便道:“讓他進來罷。”

汪老三滿面春風進了門,笑道:“爹爹,大喜事呀!”

“何等喜事?”汪老喝口茶,不咸不淡問。

汪老三得意洋洋道:“爹爹有所不知,我在樊樓指點了一位洗菜小工馮霖,如今他居然能自己開店,今日是特意來請我與您老人家去吃開張宴的!”

說罷,便露出身後的馮霖,馮霖滿臉堆笑,腰幾乎要彎到地上去:“見過師公。”

“什麼師公?”汪老手中茶杯重重一摜,“我家徒子徒孫都是正兒八經上過譜的,焉能被你冒認?”

汪老三忙上前哄汪老:“爹爹,你莫生氣,我這就帶他下去。”

說罷便給馮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走。

兩人忙從汪老屋子裏退出,馮霖一臉擔憂:“師父,師公他老人家今夜還能去開張宴么?”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汪老三一臉自得。

“那便好那便好,有了師父師公的名頭,我這店自然是蓬蓽生輝!”馮霖巴結道。

他先前在樊樓洗菜時湊到汪老三跟前,見這人愛聽奉承話,便逢迎拍馬跟上了他,如今自己要開店,更是承諾事成后奉與汪老三一百兩銀票,為的就是能夠請來汪老捧場。有他老人家這塊活招牌,新店開業定然是穩了。

一邊又心裏暗暗鄙夷這汪老,家大業大有什麼用?不給兒子一個子兒的零花,管得嚴嚴實實,這不就讓汪老三為了錢什麼下作事都干?堂堂行老之子,為了一百兩銀子就能與自己站台,哼!

到了下午新店開張。

馮霖得意洋洋打量周圍,他定在了馬行街夜市上開店,為的就是這邊客流量大,若再能得汪老剪綵,這便是大大的揚名立萬。是以不敢怠慢,忙叫身邊的小弟親自去接汪老。

果然汪老三有辦法,也不知什麼法子請來了汪老。

馮霖得意洋洋等着門口兩頭舞獅舞完,瞧着周圍的百姓都被吸引,這才得意洋洋大聲道:“諸位諸位,本店今日開張,請各位都來捧場!”他往後一抬手,“今日還請到了汪老與汪三老爺,蓬蓽生輝!”

可是回頭一看,適才還站在這裏的汪老卻不見了。

慈姑正與送她過來的船老大搭話:“謝謝您載我過來,想吃什麼我來做些!”

船老大今日載了一位小娘子和一位好看得緊的郎君,小娘子到了馬行街下船后便說要請他吃頓飯以示感謝。他摸摸腦殼:“那便麻煩小娘子了,我這船艙里有些魚、蝦。”

慈姑笑道:“適才在船上聽說您是京東路青州人,想吃老家的蛤蜊,今日便為您做一道鯚魚假蛤蜊。”

船老大道了謝便將船系在岸邊,自己跳上岸,坐在食鋪里等待。

濮九鸞也不想走,坐在食鋪里等慈姑上菜。

但見慈姑將鯚魚收拾乾淨,而後片成一塊,大小如同蛤蜊肉一般大小,而後在鍋內放入蔥姜蒜和豆醬,等爆香后再將鯚魚丁放入鍋中,不多時,鯚魚丁便在大火的威力下蜷曲起來,活脫脫蛤蜊肉一般,再迅速投入切好的韭菜段,翻炒出鍋。

再將那小小河蝦去頭,蝦頭煉了紅油,與撕成小片的白菘葉一起爆炒。便是一道蝦油白菘。

剩下的河蝦則大火油爆,做一道油爆河蝦。

再看鯚魚剩下的魚骨,便油炸了,撒一道花椒鹽,好做一道椒鹽魚骨。

不多時,四個菜便齊齊整整上了桌。

船老大看着那道鯚魚假蛤蜊驚訝不已:“這不正是俺老家的嘎啦嗎?”

濮九鸞小聲說與慈姑:“這是青州土話將蛤蜊說做嘎啦。”慈姑點點頭,卻覺得有些許奇怪,何時他倆人這般親近了?

船老大夾一筷子鯚魚假蛤蜊,“蛤蜊”上沾染着金黃的蒜末,色澤鮮亮,放進嘴裏,鮮嫩多汁,鮮香十足。再加上其中的韭菜吸收了鯚魚丁的鮮味,也讓鯚魚的味道更加厚重,一口一塊,咬下去混着大海的濕潤撲面而來,叫他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都不用褪殼,比吃真的嘎啦還要帶勁!將將得好!”

“少見多怪,這不過是一道假菜,有何奇的?”一個聲音忽得響起。卻不知何時來了個鬚髮皆白的老頭,正站在旁邊,目光灼灼盯着這菜式。

原來汴京城中南來北往,當中便有許多沿海人士,如今貨運不發達,便產生了一種菜式“假”,假螃蟹、假海魚,將食材做成螃蟹、海魚模樣,好撫慰下思鄉人士的胃。

慈姑見他頭髮花白,便也不解釋,只取來碗筷給他盛了一份:“老人家也嘗嘗。”

那位老人家正是汪老,兒子騙他來看廖老爺,等到地方發現正是那個馮霖的店開張,當下拔腿便走。走了幾步就見有個小食攤正倒扣着大部分桌椅,偏偏灶火卻開着,散發出一股香味,便來湊湊熱鬧。

他也不客氣,拉開板凳便坐下,自己夾了一筷子吃進嘴裏。

汪老的眼睛睜大了。

鯚魚與韭菜如膠似漆,鯚魚丁被處理得小小一塊,吃起來脆生生,富有韌勁,裏頭還裹着韭菜的香氣,混合得恰到好處,最難得是這鯚魚丁還要冒充蛤蜊,正好小小的一塊蜷曲起來,這可最講究廚師的火候掌控,多一份則太老,少一分則不入味,口口生香。

再看那蝦油白菘,雪白的白菘葉散落在紅彤彤的蝦油中,一看就叫人驚艷,盛放在砂鍋中端上來,此時湯汁還在砂鍋里“咕嘟咕嘟”的沸騰,再夾一筷子嘗嘗,白菘的甜味浸泡在蝦油的鮮美中,飽吸鮮美,如醉一口鮮,吃起來格外過癮。

油爆河蝦,色澤鮮亮紅俊,河蝦外殼被油炸得酥酥脆脆,幾乎不用褪殼,連殼嘎嘣嘎嘣咬碎,白鬍椒與花椒的香氣一齊在嘴裏迸發,還夾雜着河蝦本身的鮮甜,着實叫人驚嘆。

便是那碟椒鹽魚骨都叫人驚艷,魚骨被油炸得酥脆,幾乎沒有任何土腥味,炸得火候恰到好處,唆一口上面的魚肉,焦香滿口,嘎嘣脆中還夾雜着一絲魚肉的嫩軟,幾乎難以想像這是下腳料所做,叫人忍不住吃了一塊又一塊。

“哎哎哎這位老丈,您這不能蹭我白食啊?”船老大卻不樂意了。這位不知道從哪兒冒出的老頭一個勁兒吃自己的菜,叫自己吃甚?

汪老依依不捨砸吧着手裏的椒鹽魚骨,因塞得滿滿當當而吐字不清:“兄弟,我請你喝酒!”說著便隨身掏出個銀酒壺,給船老大倒了滿滿一盅酒。

船老大一喝,果然是好酒,當下便也不抗議,拉着他吆五喝六比劃起來。

慈姑退到一邊,不好意思摸摸頭:“今兒個沒得謝你,不然你晚上再來?”

濮九鸞卻一點也不生氣:“好!”

他走過街角,疾風便湊過來回話:“回侯爺,那媒婆幾人都已經處理了。”

濮九鸞點點頭,疾風便又說:“黃家的事又查到了一些,當日黃家有一子一女,可惜都沒了……”

“慢着!”濮九鸞打斷他的話,敏銳追捕到疑點,“黃家的小娘子是否與奶娘女兒一般大?”

疾風點點頭:“是一邊大。只不過黃家小娘子夭折在抄家前夕,唉,也算是善終,總比淪落成官妓好。”

濮九鸞皺起眉頭,即便是淪落市井這小娘子說話仍舊不卑不亢,顯然不是個普通的奶娘之女。莫非……

再者,黃家與國公府上二房的大少爺濮寶軒,也就是自己的侄子有婚約。

或許這指環便是當初指婚時留下的信物?

他皺起眉頭。

那邊廂汪老吃飽喝足,卻被廖老爺捉住:“好你個老汪,自己倒先跑來尋吃尋喝!”看他碗底空空,又得意洋洋問:“怎樣,這小娘子手藝不錯吧?”

“原來這便是那小娘子?”汪老沉吟片刻,便問慈姑,“小娘子,我這裏有一樁大買賣,你做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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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美食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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