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濮九鸞磋磨了好些天,終於還是忍不住拔腿往馬行街走。

“侯爺上次不是說不去那家食鋪吃了么?”眼看着他的方向是往康家食鋪,疾風傻乎乎在後頭追問。

徐林沖他又是抹脖子又是擠眼睛,示意他閉嘴。

疾風不明所以,卻也住了嘴。

主僕到了康家食鋪對面,才發現食鋪桌椅倒扣,上頭壓着的幾塊油布“撲簌簌”在南風裏作響。

徐林問過街坊,原來每日夜裏才開張呢。

疾風一臉慶幸:“幸好沒開,否則侯爺的顏面何存?”全然不顧濮九鸞的臉色越發青上幾分。

徐林趕緊沖疾風使個眼色,岔開話題:“信平坊我們的人新開了一家茶樓,最是清幽雅緻,侯爺正好去瞧瞧。”

酒肆茶樓最是適宜放鬆,此處也最適宜搜尋消息,是以濮九鸞名下有不少這般的茶樓。他點點頭,示意馬車往南城去,便到了南城的新茶樓。

茶博士奉上點好的茶飲,濮九鸞看着茶盞里一個個升起的小泡沫發起了愣。

說也奇怪,他怎的對一個小丫頭起了好奇呢?

說起來也就見了三面,倒叫他心裏琢磨起了這小娘子。

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能想起雨夜裏那一盞飄飄搖搖的風燈,風燈下那碗冒着熱氣的魚面。

當然更不能忘懷的是,那要價一兩銀子的宰客之舉。

“哎呀,石大娘,我的要求也不多:首先嘛,要與我成婚必得拿出聘金百兩,進門后四季衣裳不斷,金珠釵環須得常換常新,夫婿不能納妾,不能看旁的女子一眼。更要緊的是,不得將我禁錮家中,我婚後仍可拋頭露面做生意。”一把熟悉的嗓音忽得從敞開的窗戶里飄進來。

濮九鸞眼睛忽得一亮,兩步便走到窗邊。

但見隔壁一個略中等些的酒樓里,一個小娘子正侃侃而談。

這……這不正是那康慈姑嗎?

她今天穿着大紅色綉海棠紋對襟交領窄袖衣,髮髻則不似往常梳成雙丫髻,而是梳成俏皮的龍蕊髻,兩側髻發各盤一綹上去,上面斜斜插一枝海棠花,儂麗相宜,襯得她粉面桃腮,還有些許俏皮。

此刻她左手旁坐着個老婦人,頭戴冠子,繫着黃頭巾,還拎着一把青色的清涼傘,這是汴京城裏媒婆的裝束,那老婦人那邊則坐着母子兩人,正瞠目結舌。

還是那當母親的不情不願拿出兩匹緞子,遞與慈姑:“這兩匹布與娘子壓驚。”

看到這裏,濮九鸞已經能明確對方是在相親了。

汴京城中相親,男方若是瞧中了女子便要給她插上髮釵,若是沒瞧中,便要給她兩匹布匹,以示壓驚,被稱作“壓驚緞”。

他沉吟起來:“這小娘子可當真……居然這麼早便開始相看人家了么?”

果然慈姑看到布匹綻放出大大的笑容。

濮九鸞不知心裏是何感受,他快步走下二樓,往慈姑所在而去。

那邊廂慈姑還不知道,只是笑眯眯起身便道:“既如此,那今日便到這裏罷。”

誰知這時有人往她肩膀上拍上一拍:“康娘子,你為何在此處?”

“康娘子?”母子及媒婆遲疑起來,“今兒個不是與開脂粉店的嵐娘子相看么?”

慈姑不提防有這麼一出,登時結結巴巴起來,再起身一看,拍她肩膀的卻是一位熟客,正殷勤相問:“康娘子,今兒怎的反而在此處?這兩天又要做什麼美食?”

慈姑忙站起來,那邊廂母子兩人也反應過來,那男子起身指着慈姑目瞪口呆:“你你你……”

慈姑暗暗叫苦,她刻意尋了南昌一個酒樓,想的便是離馬行街夜市夠遠,碰不上熟人,誰知道都到了這裏,居然還能遇到熟人。

媒婆則喊起來:“好你個小娘子,騙人家壓驚錢!”說著便要來將慈姑撕扯住。

慈姑忙閃身往後一躲,眼看對方又要過來,誰知有個男子忽得閃身過來,將她護在身後——

對方身着錦緞直裰,黑髮簡簡單單隻用一柄玉簪挽起,端的是相貌俊美,更透着幾分眼熟。

那男子更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居然有了姦夫!”

說著便氣得拿起茶壺就要砸過來。

慈姑見狀不好忙抱緊了布匹,轉身就跑。

跑兩步見那拔刀相助的男子還立在遠處,便拉住他的衣袖,一同奔跑。

濮九鸞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小娘子一把扯住了衣袖,被拽着在汴京街上奔跑起來——

一旁圍觀的疾風一頭霧水。自己家侯爺什麼陣仗沒見過?如今卻要隨着一個小娘子沒頭沒臉在街上狂奔?

濮九鸞也迷迷糊糊。那小娘子站在汴京的五月烈陽下,理直氣壯,恣意仗義,抓住他衣袖便帶着他跑,他不知為何,那一瞬間就聽從了她——

快到端午節,街邊的酒食店舍、博易場戶皆裝扮一新,釘着艾人於門上,正店初賣煮酒喜迎端午,茶飯量酒博士熱情招呼着過往客人,汴河裏飛蓬船、航船、舫船來來回回,搖櫓聲不絕於耳;垂髫小兒提籃叫賣李子、金杏、林檎等水果,貨商推着四輪雙幫太平車行駛過街市。青布傘下,市井小販一個個當街列床凳堆垛着水木瓜、冰雪、涼水荔枝膏等清熱解暑之物,等待着客人。

迤邐時光晝永,氣序清和,長街上卻有個少女一襲紅衣,吧嗒吧嗒邊跑邊喊着“讓一讓,讓一讓”,懷裏緊緊抱着兩匹緞子布,一手拽着一個長相俊美的郎君,

身後還跟着一個胖乎乎的媒婆,一個氣喘吁吁的漢子,一個高個夫人。

端的是熱鬧非凡。

汴京人卻不以為然,他們身在汴京,什麼熱鬧沒見過?自然安之若素賣自己的清涼茶,慢吞吞喝手裏的荔枝涼水,只悠閑自在看着這一隊奇怪的隊伍。

直一路跑到汴河橋上,朱漆欄螲的橋上卻正擠得水泄不通。

原來正有一隊藝人在橋上賣藝,彩棚夾路,橋上放着瓦盆,遊人如雲,往瓦盆內里投擲銅錢,來關撲旁邊堆着的衣物、首飾。投擲中了的一起喝彩,投擲沒中的,便齊刷刷喝倒彩,熱鬧非凡。投擲中了的人也不走,用竹竿挑着戰利品,得意洋洋站在橋邊瞧別人試運氣。

濮九鸞心裏暗暗叫苦。這可如何使得?眼看那些追逐的人越來越近,他不由自主反身看向身邊的小娘子

卻見慈姑回眸一笑,說不出的颯爽英姿:“隨我跳!”

說罷便鬆開他衣袖,縱身一跳,直跳到汴河一艘快要離岸的船上。

小娘子一笑,燦若艷陽,直叫那五月的烈日都遜了色,她一頭烏髮隨之甩動,宛如一道黑瀑從河邊滑落,她大聲笑着,將掉落的頭髮塞回珠冠,本來端正別著的海棠花歪了也不以為意。

鮮活。

恣意。

濮九鸞的心裏似是被什麼撞了一下。

人跡罕至的高山上,天然冰體蔓延了萬年,它高高矗立,牢不可摧,可不知什麼時候,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隙,是五月的風吹了進來。

他來不及反應,也忙跟着跳上了船幫。

艄公竹竿一點,船便離開了岸邊。

那三人一齊跑到岸邊,見慈姑兩人上船而去,眼看着追不到了,急得七嘴八舌大聲指罵起來。

慈姑放下布匹,叉腰沖他們扮起了鬼臉:“謝過壓驚緞!”

對方氣得在岸邊頓腳,卻毫無辦法。

船隻直往下游劃去。

轉眼便越過了適才那熙熙攘攘的橋樑,順水而去。

眼看着汴河轉了個彎,看不到那些人,慈姑才笑眯眯問他:“我叫康慈姑,你叫什麼?”

濮九鸞結結巴巴:“我叫……叫我九郎便是。”絲毫沒有往日裏運籌帷幄的鎮定。

慈姑並不以為意,大咧咧道:“瞧你一定家境優渥,所以才毫無戒心出手相幫。以後莫要這樣貿然出手,萬一我是個騙子呢?”

濮九鸞“嗯”了一聲,心裏莫名有些鬱郁。

慈姑便說與原委:“我好友嵐娘子孤身一人,沒了父母,偏偏家中伯父總逼她出嫁,好吞併嵐家資產,這母子倆便與伯父狼狽為奸,聽聞嵐娘子嫁妝豐厚,便想着娶了她好得一筆豐厚嫁妝。她不願意去,卻又不能違抗,我便自告奮勇扮做嵐娘子來相看,故意獅子大張口。好叫那些人自己退而卻步,誰知……”

“誰知道在南城居然還能遇到熟人!”慈姑鬱悶,一拳砸到掌心,鼓起了嘴,一臉的不高興。

濮九鸞問:“那……你不怕他們來找你報復么?”

慈姑這才得意笑起來:“我才不怕,他們又不認得我。再說了,我正好拿做報酬。”說罷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布匹,“這兩匹布可是能換的許多錢呢”

又想想,將錦緞分他一半:“今日你仗義相助,還有你的功勞。”

濮九鸞看着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樣,忍不住問:“你很缺錢么?從前還收我一兩銀子一碗面。”

“哦,一兩銀子!”慈姑忽得想起來,“你就是那個‘一兩銀’!”

原來還給他起了個這麼難聽的諢號,濮九鸞的臉都要黑了。

慈姑卻不以為意,笑眯眯說:“那賠你兩匹布。”

**

信義坊的一座深宅大院裏,廖老爺正與人相談甚歡。

對方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爺子,氣色很好,紅中透白,此刻卻隱約有些失落之意:“如今我們信義坊的廚子團行,越發沒落起來。”

原來汴京城中流行建立團行,各行各業都會組織起團行,制定下行業規則,而後守望互助,行老則負責這上下大小事務。

說話之人正是汪家旁支的德高望重一位老太爺。

他曾經在御廚做過,後來年紀大了才得了恩典出了宮,之後便建立起南潯酒樓,是京中難得的好去處。

此刻廖老爺卻搖搖頭:“此話差矣,汪老,我今日在馬行街夜市上發掘出一位做飯了得的新廚子。”

“哦?”汪老起了興緻,身子湊過來相問,“是何人?”

“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娘子,做飯做得甚好,那一手功夫沒個七八年練不出來,難得的是她不卑不亢,是個有功底的。”廖老爺一臉讚賞。

“什麼?小娘子?”汪老搖搖頭,“女子做廚子,能有幾個做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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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芒果快要壞了,就做了芒果奶昔

芒果切丁去核,加入一杯牛奶和奶油,料理機粉碎,搖勻了快樂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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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美食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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