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三十六:何處神州

章一百三十六:何處神州

天狼軍由蘇芸親自帶領,前來助陣。

千名士兵皆配火器,輕而易舉就拿下了二百多人的十聖騎,把僅剩五十人不到的滄瀾營士兵保護了起來,同時逼迫左將軍停戰,否則北榮與西沂不死不休。

靜靜地站在何守義的墓前,蘇芸的神色淡漠如常,與聶錚一樣,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

將滿滿當當的一壺酒全部灑在了墓前的空地上,符行衣回頭行了一禮:“多謝姨母。”

蘇芸輕撫着墓碑上的名字,“我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只差那麼一點點就能見到,不至於讓何守義死不瞑目了。

想讓低沉壓抑的氣氛稍微緩和些,符行衣就努力岔開話題:

“姨母想必是初次出征,不知道戰場有多髒亂,才穿了這一身淺粉色的衣服。好看倒是好看,但我覺得沉穩大方的藏藍更適合您,而且,在戰場上染了血也不會太顯眼。”

蘇芸恍惚了一下,回首淺笑。

“其實我也覺得粉色太嬌嫩俏麗了,但是他很喜歡。”

聞言,符行衣默不作聲地解下了腰間的苗刀,插在墓前。

然後想拉着聶錚離開,不料他兀的開口:“貴國的火器製法掌握得不錯,不知是有哪位高人指點,可否引薦一見?”

蘇芸的臉色陡然變得陰沉。

符行衣不着痕迹地咽了一口口水,被迫迎面直對聶錚的危險目光。

“你好大的膽子,”聶錚睨向罪魁禍首,“敢私自將火器圖紙送給北榮。”

符行衣乾咳了一下,訕訕地道:“是是是,微臣該死,陛下訓斥得對。”

說得好聽,實則沒有半點反省的真心。

聶錚若真不想讓她給,早該派探子警告了,她不過是順意推波助瀾而已。

把那些便於製成,殺傷力不算太大的火銃圖紙送給了北榮。

至於那些壓箱底的好東西……自然藏得嚴絲合縫。

昔年使至北榮上關,她被污衊成殺害賀蘭圖的真兇,蘇芸出面相救,向她提出了三個要求作為報答。

一是骨灰,二是送行,三就是火器了。

隨着火器的大量使用,北榮騎兵在戰場上的優勢愈來愈不明顯,急需引進火器壯大實力。

而東齊與西沂之間一觸即發,東齊打不過西沂,則勢必求助於北榮。

齊榮一併處於陸地之上,不論以往有多少齟齬,在危難關頭勢必會結為盟友,共戰西沂。

適量提升北榮的國力是必要之舉。

否則東齊出了事,卻連個靠譜的救兵都搬不來,鐵定死得透透的。

聶錚那般謹慎多疑的人,怎麼可能對她做的事完全不知情?只是放任不管罷了。

有些不方便由皇帝做的事,自當由“奸佞”接手處之。

“齊帝切莫急於動怒,鄙國承蒙您關照,方能渡過飢荒。如今齊帝遇險,我等豈有不報之理?”

蘇芸溫溫柔柔地笑道:“天狼軍保你們明日便能啟程歸京。”

符行衣震驚無比。

“有何條件不妨直說,”聶錚道:“北榮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蘇芸不緊不慢地道:“兩國如今是盟友了,自當世代交好聯姻,立下‘永世不戰’的約定。既然邦交友好,東齊也將該有的火器製法如數教給我們。”

符行衣腹誹了一句“獅子大開口”。

聶錚瞥了一眼山腳下清理戰場的士兵們。

“難得蘇相有此仁心,自願結束兩國恩怨。”

“能用和平商討解決的事,何必非得喊打喊殺。”蘇芸淡笑道:“咱們這些人手上沾了太多血,下半輩子再不積些德,怕是來生便要投入畜生道了。”

聶錚斂眸緘默,最終答應了蘇芸的提議。

符行衣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沒辦法,這也是最好的選擇了。

天狼軍的英勇表現,給了西沂一個“北榮很強”的錯覺。

而如今齊榮兩國結盟,西沂已經把東齊打得只剩半口氣,該泄的恨也該泄完了,若再窮逼不舍,以至惹怒了北榮,後果不堪設想。

不是打不過,而是沒必要冒那個險。

在戰爭面前,哪有什麼永遠的朋友和敵人,都是為了給自己多謀些利益。

昔日東齊與北榮互為死敵,都能被逼得握手言和,西沂自然不敢太過分,萬一把齊榮兩國一併逼急了,天知道他們能聯手干出什麼事來。

符行衣正在兀自思索,不經意被聶錚拉到了他身後護着。

便好奇道:“怎麼了?”

蘇芸仔細觀察着聶錚的眼睛,似是發現了什麼。

慌忙擋在聶錚前,符行衣磕磕巴巴地解釋:“他不是你想的那樣,姨母你誤會了。”

要死,差點忘了重要的事。

若是發現了賀蘭氏的血脈還沒斷,蘇芸很有可能就地殺了聶錚斬草除根!

“賀蘭辭是你什麼人?”蘇芸直接開門見山,一針見血地問道。

聶錚把害怕到喋喋不休的符行衣捂在懷裏,居高臨下地睨向蘇芸,用一種“刁民再敢放肆便拖出去砍了”的語氣,簡潔明了地回答:“與你何干?”

符行衣緊攥着他的前襟,深深埋首在寬厚結實的胸膛里,愁得險些大把大把掉頭髮。

蘇芸的目光在他們兩人的身上來迴轉了兩三下,輕聲笑了笑。

“在蘇家,奴隸膽敢褻瀆主人,是要被抓去剁成肉醬的。”

“罵誰奴隸呢?我還在這,當著我的面就——”

符行衣登時不高興了,聶錚打斷道:“你又是身上的傷好些了,都有精力與人鬥嘴。”

她氣沖沖地狠瞪了聶錚一眼。

聶錚輕捏了一下她的臉頰:“回去歇息,這裏有我。”

“哦……”符行衣不情不願地挪走了腳步。

見她的身影徹底消失之後,蘇芸才客客氣氣地屈膝一禮。

“我替長姐謝謝你照顧她的女兒,也替蘇氏的列祖列宗,向你們賀蘭氏道歉。”

聶錚哂道:“馭狼奴家主竟也有如此謙卑的時候,當真難得。”

“我輩歷代奴役賀蘭氏為己所用,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望原諒。”蘇芸露出苦澀的笑意,“只求你能善待鳶兒,讓她一生平平安安,別再過我們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

聶錚皮笑肉不笑,道:“我竟不知,幾時輪得到一個心狠手辣之人,教我該如何疼惜妻房?”

蘇芸的身形不經意間一僵,竟無可反駁。

“你不必與我多言,”聶錚轉身離去,頭也不回,“何晏才會喜歡聽這些無用的廢話。”

墓旁最終只剩下了蘇芸一人。

冷風乍起,她腰間繫着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回蕩在寂寥空曠的山頂。

悠遠清揚的鈴聲牽引着人的思緒,徑直飄到多年前,他們初識彼此的戈壁灘上。

愛恨情仇轉頭空,到最後一無所有。

盛安四年初,西沂以“割讓南方九城”與“賠償七千萬兩白銀”為代價,同意了東齊的求和。

正月二十,盛安帝班師回朝,劫後餘生的京都滿目瘡痍,猶如東齊所承受的不可磨滅的傷痕。

聶錚的真正身份如同瘟疫,迅速傳遍了整個東齊。

朝野上下議論紛紛,賢雅集內部爭論了七天七夜,總算商榷出了最終的決定——

仰承先帝遺旨,仍尊盛安帝為皇位的正統繼承人。

“換了人當皇帝,賢雅集八成就要被廢了,平民百姓好不容易有了說話的權力,他們自然不會讓煮熟的鴨子白白飛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說到底這天下還是百姓的天下。”

符行衣手握三根線香,高舉過頭頂,態度恭敬地拜了拜。

然後與瘋神卜一后一前,把線香插在了香爐里。

奉天寺的大雄寶殿裏寂靜得過分,只有香灰簌簌落下的輕微響動。

桌案上供奉的靈位,比上一次來的時候見到的更多了。

凝視着寫有“林猛”字樣的靈位,符行衣輕輕地合上了雙眸,雙眉痛苦地緊蹙,良久才舒展開來。

瘋神卜身上的衣服換成了絲綢錦繡的蟒袍,長發紋絲不亂地束在銀冠內。

他極為罕見地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瘋癲姿態,道:“這次死的人太多了。”

符行衣看了他一眼,輕聲道:“多虧老王爺留在京都與西沂人周旋,否則京都百姓連個主心骨都沒有,橫衝直撞只會死得更多。只是……

“您出示了龍紋玉佩,不得已暴露身份,好不容易從權力生殺中逃出去,眼下又要被迫回來了。”

“從十五歲踏上戰場的那一刻起,我就從來都沒離開過瀕死之境。”

他搖頭長嘆:“‘昭親王’,小皇帝給我的新封號倒是尊貴。可惜東齊已經淪落成如今的光景,再尊貴又有何用?”

符行衣堅定了目光。

“我一定會重新壯大滄瀾營,終有一天奪回本屬於東齊的城池,打到西沂再不敢舉兵來犯。”

為了給所有慘死在戰場上的可憐人一個答覆,仗必須要打。

打到沒人敢再打,就有了和平。

會好的,一切都會慢慢地好起來。

只要東齊沒有滅國,就總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

符行衣回到了滄瀾營的總營。

彼時人潮攢動的軍營里剩下了沒幾個活物,大部分人或死或殘,再也上不了戰場,少部分被保護得絲毫未傷的士兵又太年輕,頂破天了才十七.八歲,派不上什麼用場。

她穿着女子的衣衫,腰間佩着鋒利的長刀,堂堂正正地站在陽光下,站在軍營里,接受全國上下僅剩的千餘名士兵的目光。然後雙手緊抱成拳,禮道:“與君共勉。”

眾將士齊齊地回了她一禮:“誓死追隨大帥!”

聖旨下達至滄瀾營,經賢雅集擬定,聶錚蓋上玉璽,以及文武百官的過半認可,擢符行衣任滄瀾營統帥,同時授以侯爵,仍以“清平”二字為封號,即清平侯。

至此,她“權傾朝野、富可敵國”的卜辭得以真正實現。

然而未料放眼望去,天涯已無處是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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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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