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前世,不渝今生(6)
那天之後的七天裏,應該是張月同有生以來最焦頭爛額的一段時間,即便少年放野回來躺在張家奄奄一息她都沒這麼頭禿過。
南星換血后體溫低得嚇人,爐子燒到最旺,整間屋子熱得像蒸籠,南星全身卻依然冷得如同冰塊,甚至將周圍都凍出了一縷縷水汽。
張起靈說這是因為南星的身體沒有適應接納新生的血液,還沒有恢復血液循環,所以全身冰冷,這種情況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等。
張月同一邊聽一邊點頭,好不容易放心下來緊接着又被張起靈接下來的話差點嚇癱在地上——
在長時間沒有血液循環的情況下,南星的身體能不能抗住連續七天的缺氧狀態,直接決定了她在藏海花藥效過後能不能醒過來。
“醒不過來怎麼辦?”
張月同語無倫次地追問張起靈,他卻不再回答。
這七天裏,張起靈粒米未進,一直在南星身旁守着,每天早晨張月同進來,他都保持着同樣的姿勢,甚至眼睛都似乎沒眨過。
到第七天晚上的時候,南星的體溫開始緩慢回升。
第八天凌晨,藏海花藥效褪去后,南星的身體終於完全適應了新生的血液,恢復了意識。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張月同直接抱着旁邊的張瑞雪嗷嗷大哭,而張瑞雪默默向門外做了個手勢,示意那些她以防萬一請來給南星喊魂的號稱能起死回生的神婆可以回去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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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汪家的注意力從張家暫時轉移的空檔,張起靈根據捲軸上記錄的青銅門建造方法,開始組織張家在墨脫建造假的青銅門,用於以後混淆汪家的視線。
這將是一項巨大的工程,十年,幾十年,甚至百年。
“我覺得我白忙活了。”南星坐在桌前,一臉痛心疾首把張起靈畫的圖紙收起來,“費大勁讓汪家受重創就是為了讓小哥不用再被這些事束縛,但他遠比我了解的更加深謀遠慮。”
“你看你又不實誠了,你忙活的目的難道不是為了抱得美人歸?現在美人是你的了,”旁邊張月同半躺在床上,抱着一盤瓜子嘎吱嘎吱地啃,嘴裏含糊不清,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指着自己,“還附帶拐到了一個人美心善的小仙女,你明明賺了。”
南星嘴角微不可見地抽了抽,一把將張月同從床上趕下來,劈手奪走她手裏的瓜子,“拐回來吃我的零食睡我的床?這種仙女我要求退貨。”
“昨晚睡我旁邊的時候你明明不是這樣的,南星你簡直……”張月同突然瞥向門口大聲驚呼,“呀!南星,你怎麼又忘記喝族長給你準備的氂牛奶了?!”
南星一聽大事不妙,一邊狠狠瞪了張月同一眼,一邊以迅雷一般的手速拎起桌上那一桶牛奶就要銷毀證據,與此同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南星的動作在半空中凝滯一秒,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小哥….早。”
張月同眼疾手快把手裏的瓜子盤往南星手裏一塞,蹬蹬蹬就從門口跑了出去。
張起靈面無表情,看了南星半晌,語氣平淡地向南星問道:“喝完了?”
南星淚眼婆娑,“當然,當然,簡直人間美味,我甚至可以再來一桶,我為我前幾天沒好好喝而深度懺悔……”
張起靈點了點頭,似乎是相信了南星的信口開河,認真考慮后說道:“明天加倍。”
南星淚流成河,“不……不用這麼客氣……”
“好,加兩倍。”
南星哭笑不得:“……你是認真的嗎?”
“你的狀況還沒有穩定下來,這是幫助你維持體溫的有效方式。”張起靈頂着一張六親不認臉果斷地從南星的手上順手拿走那盤瓜子,“這些不準吃了,我會把你藏在床底的那些也一併帶走。”
南星舉手發誓:“那不是我的,都是張月同偷偷藏的。”
張起靈看着她,雖然完全不動聲色,但南星還是從他那張冰山臉上讀出了“有什麼區別?”的靈魂拷問。
“為了證明我的清白,我主動上交全部的瓜子,絕對不會私藏一顆漏網之瓜!”南星一把掀開床板,將底下藏着的一整屜瓜子全部搬了出來,如同上貢一般全部堆到了張起靈面前。
張起靈絲毫不跟南星客氣,拿上提盒就往門外走,這時衣擺被拉了一下,回頭,就看到南星仰頭眼巴巴看着他。
“你又要走了嗎?這次要去多久?”
語氣不經意間就柔和下來,“兩天。”
假青銅門的選址需要非常嚴謹,張起靈每次進山都至少需要三四天,這次只需要兩天,只有一個可能,他已經找到地方了。
南星喜出望外,“已經選定了嗎?”
張起靈點點頭,“嗯。”
接下來便是確定開挖方案以及臨時住所的搭建。
“那我等你回來。”
——
時間轉眼到了第二天夜晚,南星洗漱完,裹着厚厚的衣服坐在桌子前研究青銅門的圖紙,旁邊坐着百無聊賴的吃瓜子群眾張月同。
興許是因為晚飯沒吃好,做這種腦力活動有點力不從心,南星在旁邊張月同的嗑瓜子聲音中昏昏欲睡。
她做了個怪夢。夢裏她突然一夜白頭,恍如電視劇里功力耗盡的容顏老去不敢與男主相認的悲劇女主角。
生命極速流逝的無力感鋪天蓋地席捲,她魘在夢中無法醒來。
——
張起靈處理完所有事情回到墨脫檔案館,已經是第二天深夜。
檔案館很安靜,應該是所有人都已經睡下了。
張起靈洗漱完換上乾淨的衣服,打算第二天早晨再去看南星的情況。
但路過南星房間門前,卻發現門縫中透出幾縷溫暖微光。
輕輕地推開門,果然看到那道熟悉的側影枕在書桌上,似乎已經睡着。
張起靈的腳步雖然很輕,但南星的警惕性在與他奔波的這些年裏也已經鍛煉得如獵豹一般敏銳,卻反常地對他的靠近毫無所覺。
他低頭打量南星片刻,目光被燈火暈染成一捧清柔的暖光,灑落在她身上。
她穿了一件夜空藍絲質旗袍——正是他在長沙時給她買的哪一件。
修身的旗袍將她的曲線修飾得極其流暢優美,浴在光線里,如同抓不得留不住的某個旖旎的夢境。
南星蹙着眉頭,似乎被噩夢魘住想要掙脫,張起靈正想喚醒她,突然她手臂猛然一抬,便將旁邊一碟瓜子從桌上掃了下去。
張起靈一手凌空接住碟子,南星也在這突然的動靜中睜開雙眼,下意識以為是張月同吃瓜子的動靜讓她得以逃脫那令人恐懼的夢境:“月同你怎麼還在我房間嗑瓜子……”
隨即瞥到了張起靈身影,話音猝然一頓。
張起靈站在她面前,就這麼看着她,周身沐着一層的暖金色柔光,眼眸卻如寒星一般明亮,那份隔着夢境侵襲進現實的恐懼也一併被他驅散。
南星盯着他看了半晌后,垂下眼睫,望着那碟被他放回桌上的瓜子,“我沒有吃……”
張起靈看着她微微濕潤的眼睫,溫聲回答:“我知道。”
“那你不要再給我加牛奶好不好?……”南星坐直身體,正要起身,眼角突然一暖,是張起靈的指尖輕落。
他的聲音如同眼角若即若離洇入皮膚暖意一般柔和:“外面很冷,你穿的太少了。”
“我的衣服全洗了,只好把這件壓箱底的拿了出來。”南星無聲地笑起來,“要不,你借一件給我?”
張起靈垂眸看了她片刻,緩緩收回手,轉身:“好。”
南星一把拽住他,抬起頭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其實也不用這麼麻煩的。”然後伸手環在他脖頸將他拉近,就着仰頭的姿勢吻上去。
夜晚的寒氣確實很重,南星穿着旗袍即便在燒了爐子的房間,手臂也還是沾上了涼意。不知道是因為張起靈的掌心太溫暖,還是她的手臂太涼,所以才會被他觸碰的每一寸皮膚都禁不住一陣顫慄,與此同時,內心蜿蜒生出一股道不明的情緒。
“下次,帶我去吧。”南星在張起靈的懷抱里閉上眼睛,“我什麼都不怕,就怕有一天還是會……”
就像夢裏那樣,還是會消失在你的生命里。
張起靈安撫般拍了拍她的後背,“別怕,我在。”
南星搖了搖頭,不敢再想,抓住他的衣襟,狠狠吻了上去。張起靈停頓一瞬,而後成全她,攜以暴風驟雨。
長發散落,在他掌心蜿蜒纏繞,呼吸糾纏,溫暖由交疊的雙臂滲透。
南星不由得想起,之前在長沙的時候,她說過渴望離張起靈近一點,更近一點。
如今,她終於和前世一樣,離他足夠足夠近了。
她專註地望着面前如初冬清晨般清亮的眼眸,嘴唇闔動了一下,卻又欲言又止。
“怎麼了?”張起靈輕輕摩挲南星濕漉漉的臉頰,輕吻她尚在不斷發抖的唇角。
南星依舊看着他,胸腔起伏卻說不出話,過了好幾秒,才咬咬唇,將微微顫抖的聲音貼近他耳畔:“我愛你。”
她眼底漾着極致虔誠溫柔的微光,下一秒,身體被緊緊扣入張起靈懷抱,如同表達一種他從未有過的情緒那般,強勢而急迫,卻又帶着溫柔的安撫。
南星下意識仰頭,眼前被燒的發紅,大腦一片空白之際,她聽到他略帶喑啞的聲音:“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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