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前世，不渝今生(7)
長白山底的青銅巨門，其古老程度和巨大的體積，按照屋裏邏輯，那扇青銅門在現實中不可能被打開，而且根據捲軸的記載，青銅門細節的繁雜程度，要建造一扇一模一樣的，根本無法完成。
但模擬青銅門的建造過程，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用來算計目前仍處於內亂時期的汪家，在幾十上百年後混淆他們的視線，以目前的工藝進行精細製作，還是可以做到的。
張起靈在選址時，對岩石中的成分進行了勘測，那裏的岩石中含有大量的銅礦和錫礦，可以就地冶鍊出青銅並且鑄模，就地取材可以大大節省工期。
建造接近尾聲時，將原本留在各朝代古墓中關於青銅門的線索指向進行篡改，讓尋找青銅門的人全部前往這扇虛假的青銅門，而在這扇青銅門的仿製品中，需要設置陷阱，用於伏擊尋找青銅門的人。
張家已經人丁凋零，散落各地，至少也需要以十年一期進行工匠替換才能支撐完成這項工期綿長的工程，但張家人天性孤獨，十年時間的與世隔絕，與他們而言並沒有什麼問題。
南星本身學建築，對於青銅門的建造工序理解起來並不算太難，她和張起靈兩人共同把控着工程進度。
十年以後，整個建造工序中最難的部分已經克服，後期便是十年一輪換的工期接力。
1939年，張起靈和南星兩人第一次從雪山中出來。
外面的世界已經風雲變幻，社會局面到了最動蕩的時期，戰火燃遍每一個角落。
兩人輾轉回到了張家本家。
張家本家的位置極為隱蔽，並且設置了巧妙的障眼法機關，常人無法找到，張家雖已沒落，但張家本家卻遠離了一切戰火硝煙。
汀蘭園依舊在一片梅林中宛如仙境。
南星忽然變得非常累，回到汀蘭園之後就睡著了。張起靈睡不着，又或者他習慣了碎片式的睡眠習慣，已經無法像南星這樣安心長時間入睡。
他就坐在南星身邊看着天一點一點黑下來。
一夜無話，天亮的時候，南星醒了過來，她似乎依舊沒睡夠，神智還有些消沉。
張起靈扶她去洗漱，這時候他發現，南星有些不一樣了。
她變得非常輕，手臂握上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虛無感。
張起靈去探南星的額頭，她就笑：“我只是缺覺，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十年沒好好睡覺了還能這麼精力充沛。”
張起靈還想再看看南星的脈象，南星原本想阻止，看到他凝重的表情以後，又只好妥協。
南星的脈象和其他體征都很正常，看起來似乎確實只是缺少睡眠。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是長久以來南星最愉快的日子，雖然張家本家裏兩人童年的記憶算不上美好，但如今兩人在這裏與世隔絕地生活，卻是前所未有的寧靜。
唯一奇怪的就是，南星每天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漸漸開始超過了普通人睡懶覺的合理時間。
最開始每天需要睡十個小時，接着是十五個小時，並且還在不停地提升。
她漸漸如同一個嬰兒那般，清醒不了多久，就會劇烈的犯困，無法抵抗睡意。
終於有一天，南星睡著了之後，沒有醒過來。
張起靈守了整整一天，她也沒有睜眼的跡象。
她睡得如同嬰兒般安靜，眉目舒展開，臉上隱藏在聰慧伶俐下的那份沉重也一併沒了蹤影。張起靈始終握着她的手，她的脈搏依舊強勁，可他卻覺得快要抓不住她。
陽光照進來，窗欞的影子映在兩人身上，張起靈就看到，陽光下南星的皮膚，正呈現一種幾乎透明的白皙質感。
“南星。”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喚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而南星始終沒有醒過來。
張起靈從以往南星告訴過他的信息里，能拼貼出答案，但事實可能更加複雜。
她三十多年前突然出現在自己生命里，帶着替他承擔宿命的強烈願望，與他一路風雨兼程。
既然她的出現是偶然，那麼與此對應，她能否留在這個世界也無法以她的意志為轉移。
張起靈抓着南星的手，周圍變得非常安靜，他聽不到任何聲音，人世間最後一絲自己願意去感受的，只剩手心她越來越弱的脈搏。
時間從來沒有消逝得這麼快。
南星知道自己正在經歷什麼嗎？
第二天，張起靈給南星喂水的時候，發現她枕頭底下似乎有一封信。
打開，落款正是她的名字。
“小哥，
我一直覺得，話本子裏那些死之前還能說一堆遺言的故事都是騙人的，俗話說，閻王要人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哪有卡着點說完遺言再死的道理。
所以，我在你完成假青銅門選址回來今天，就寫下了這封信，一直帶在身上，哪天我人沒了，至少還能把信息傳遞給你。
我來自百年後的未來，不知道能在這個世界陪你多久。
今天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裏我一夜之間迅速蒼老直至消亡，醒來之後我意識到，雖然麒麟血再生成功，但決定我生命的關鍵因素不在麒麟血，也就是說，我仍然隨時可能從這個世界消失。
我想像不到，有一天你離開我，我會不會絕望到沒有生活下去的勇氣。但是，我離開以後，你卻需要一個人走上很遠很遠，經歷百年的蒼無的歲月，然後才能在遙遠未來認識那幾個於你而言很重要的朋友，並且，再次遇見我。
只是，再相見的時候，你還能記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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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是在第三天早晨消失的。
如同三十多年前出現在西藏雪域上那樣，毫無痕迹。
張起靈像往常那樣端了水過來，就看到床上已經空了。
窗外是風雨交加的天空，雨幕將汀蘭園的梅花打落了大片，一朵一朵埋進泥土裏。
他將杯子放下，一間一間房門推開，沒有任何她的痕迹。
他打開了通往湖底的暗道，水邊那一座亭子依舊在湖底投射下來的光線里，恍若一個脆弱易碎的夢境。
他在亭子面前停下來，用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再次叫出那個名字：“南星。”
沒人回答。
他在亭子前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暴雨停下，陽光再次透過穹頂玻璃在地下投射出一片流光溢彩。
張起靈終於回到了汀蘭園，眉眼間是一如往常的平靜。
他有條有理地整理着行李，將南星的衣物一件一件收回箱子裏。
周圍徹底安靜下來，沒有任何聲音傳入這裏。
收拾完行李，他像往常那樣，獨自熱了一份晚餐，坐在床邊的桌前，開始吃。
“其實以後我在你身邊的話，你可以不用這麼一直保持這麼高度的專註力。”記憶里那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對面，將另一份食盒打開，將早餐從裏面拿出來擺好，說：“你這個人，一直以來都是自己解決所有的問題。不過以後，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我想我應該還是個比較靠譜的戰友的，你可以嘗試在有些事情上依賴我。”
張起靈驀然抬頭，她則將空食盒放到一邊，似乎打算將剛才的提議付諸於行動，夾了一隻豆腐皮包子往他面前送過來，“你可以試試先從吃飯這件小事開始適應。”
她的眼中有着令人移不開目光的神采，張起靈隔空久久看着那雙眼，伸出一隻手想要去觸摸，卻在半空中停頓。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張起靈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奇長的手指從空中無力滑落，幾乎是同時，一股難以抵禦的痛苦和悲哀，終於衝破堤口，湧上他的心頭。
他放下碗筷，抬手，將眉眼深深埋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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