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回去后，駱顯告訴他，今天他讓自己幫忙問的，之前幫了他們家的那幾家裏，有沒有漢子有時間，可以來幫他蓋房的事，最後定了五個家中漢子多的人家，每家都確定可以派來一人。

而其餘的幾家，因為都是獨戶，家中只有一個漢子還需要種田的原因，所以來不了了。

駱鋮聽完后，將回來時給小傢伙買的糖果和點心交給他，揉了下那又已經亂成雞窩似的小腦袋后交代：

“想給你的小夥伴就去給，給多給少都不用再來問我。但你自己不要吃太多，我先出去再找幾家人，回來給你做魚吃。”

他今天回來時正好碰到了賣魚的，就順便買了兩條打算晚飯時改善一下口味。

駱顯高興的拽着他的胳膊一蹦三尺高，眉眼彎彎的呲開一口小白牙誇他：

“哥哥最好了，天下第一最最好！嘻嘻……”

駱鋮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臉蛋，揶揄道：

“嘴這麼甜，今天學的字都寫會了嗎？”

是的，從和季劭聰結拜回來的第二天開始，駱鋮就每天早、中、晚都教小傢伙寫字了。

一般是早晨教新的字，中午複習，晚上考試。

從最簡單的大、山這樣的字開始，每天五個字，每十天再總考一次——也就是考這十天裏所有學過的。

然後，每月月底還有月考。

而現在，馬上就要到這個月的月底了。

好在小傢伙這個月也才學了幾天而已，壓力不大。

“當然寫會了，我還複習了昨天和前天學的字呢。”小傢伙揚起下巴，得意的哼哼道。

駱鋮看他這可愛樣，笑着颳了一下他的鼻頭，不吝表揚道：

“嗯，小顯真是越來越棒了，天下第一最最棒！”他學着小傢伙剛剛的語氣和話語誇了回去，弄得小傢伙紅着臉又害羞又高興的拿腳尖蹭地上的泥土。

之後就在駱顯打算出去玩，駱鋮也準備再去找幾家人時，卻發現院門外不知何時起已經站了幾個人，看到他們看過來后，才由最前面的一個漢子訕笑着搓手問道：

“今早聽見小顯在問人，說你家要修新房子，打算找幾個人過來幫忙。不知阿鋮你找全了沒有？還需要人不？”

駱鋮一聽這話，便明白了幾人的來意，於是趕緊把人都讓了進來。

不過，最後站的那個麟兒卻似乎是有什麼顧慮，踟躕了一下后，還是緊繃著身體站在門外，低着頭沒有進來。

駱鋮接收的原身記憶里，好似沒有這個麟兒的片段，可見是個平時不怎麼會見到的人。

因此此時，他也不知對方這樣的反應，僅僅是因為男人與麟兒的大防？還是有其他的原因，反而讓他不知該不該把人往裏讓了。

不過好在，還有小傢伙。

駱顯一看就像是知道那個麟兒為何會有這般作態，所以放下手裏打算給小夥伴分的糖果和糕點，一溜煙的跑過去拉過人家的手，就硬是把人給扯進來拽到一張椅子上讓坐下了。

“尺素哥哥你坐，我給你倒茶。”

駱顯說著，也不看其他那幾位漢子，徑直就過去只拿了一個碗，給那麟兒倒了一碗茶。

麟兒看他這樣很是受寵若驚，緊張的坐立不安的，看一下駱顯又看一眼駱鋮，生怕駱鋮會不高興跳過來責怪駱顯似的。

而駱鋮看駱顯這個做法，便也明白了眼前來的這幾個漢子，可能以前對他們家，又或者只是對駱顯並不太友好。

否則，小傢伙可不是個會如此不懂禮貌，還故意折損別人臉面的孩子的。

不過，他畢竟是個大人，還是個秀才。

既然當時有過節時沒有算賬，現在在還不了解具體緣由的情況下，自然也不好直接與人交惡。

於是，駱鋮便當做沒看到駱顯的做法似的，自己又去拿過幾個碗，給那幾位漢子沏茶后才問道：

“是要再找幾個漢子，幾位大哥是想來做嗎？”

“哎、哎。”幾人看到駱顯對他們的態度后，都有點拘謹。再看駱鋮非但沒怪罪駱顯，還裝作沒看到的樣子，就更是心理忐忑了。

於是都低着頭相互看了看，沒人敢多說話。

“那感情好。”駱鋮給自己也倒了一碗茶，“來幹活的漢子，我會每天給他三十文的工錢，外加中午一頓飯。放心，飯是乾飯。不過——”

駱鋮眼睫微抬，淡淡的看了幾人一眼，“若是有人偷奸耍滑，或與人不善，那可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了。”

之所以會特意提到乾飯，是因為這個時候的糧食產量並不像後世那麼高，交了一年的糧稅後，老百姓家裏剩下的餘糧也就不多了。

因此這個時代的人都奉行兩餐制，唯有家裏干累活的漢子才會在中午時有兩個粗麵餅吃，要是不想吃餅，那也只能喝粥吃野菜，乾飯是萬萬都捨不得吃的。

所以一般僱人幹活的人家，即便是給工人管飯，也頂多就是一碗粥和一塊餅，像駱鋮這樣的條件，別說是村子裏，就是在府城，也一樣是很少會有的。

因此那幾個漢子一聽每天不但有三十文的工錢，還管一頓乾飯后，就都高興了起來。

不過後來一聽駱鋮的警告，就都又表情尷尬，語氣訕訕了。

但到底是個好活計，所以幾人當即都還是表示自己一定勤快，與人團結，希望駱鋮能考慮他們。

但駱鋮聽完后，卻淡淡的搖了下頭，道：

“我已經說好了幾家，現在只差三個人就足夠了。所以……”

你們人來的多了。

幾個漢子一聽，都愣住了。

這可如何是好？

他們都想讓駱鋮留下自己，可也不好當著其他人的面明確的說出來啊？

駱鋮也低眸思考了一下，才又看向他們：

“我之前因考秀才的原因，所以與村裡大多數人都不相熟，與幾位大哥亦然。但小顯不同，他與大家應該都是了解的。所以，留誰不留誰，就讓他選，如何？”

駱鋮話音剛落，就看到其中兩三個漢子面色頓時就變得極為尷尬，全都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

而駱顯聽后卻是倏地兩眼一亮，兩下就從之前那個麟兒的身邊蹦到了駱鋮面前，揪着他的衣袖蹦蹦跳的驚訝道：

“真的嗎？哥，你當真讓我做主？”

“嗯，你做主。”駱鋮接住蹦過來沒站穩的小傢伙，淡笑着應道。

“嘿嘿嘿嘿，那感情好……”小傢伙一聽，樂傻了。

可駱鋮卻恍惚覺得，這“嘿嘿嘿”傻笑的神情和語調，好像之前在那見過……

於是，等小傢伙樂完之後，便皺着小臉從那幾個漢子中極不情願的挑了三個，其中正好就沒有之前面色最為尷尬的那幾位。

駱鋮緩緩的拿起碗抿了口茶，心想：果然如此。

這些人，看來都是之前欺負過小傢伙的，其中又以那幾個沒被選到的人可能欺負的更多一些。

所以小傢伙才會從一開始就不願意對這幾個人有什麼好臉色。

而那幾個漢子無論是選到的還是沒選到的，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一人敢多說什麼。

因為事到如今，他們那還能看不出來啊！

從他們進門之前就看到的駱顯抱着駱鋮的胳膊撒嬌，到進門之後駱鋮的所有舉動，幾乎都是在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這些外人——

他這個秀才公，可是很疼愛自己的弟弟的。

所以此時，哪怕是被選中的那三個漢子，心裏也一樣的感到忐忑和不安：

因為他們之前確實是沒有直接欺負過駱顯，可卻也因為駱顯是個麟兒，所以在別人欺負他時非但沒阻止，還好多次都在旁邊哈哈大笑的看熱鬧，有時甚至還跟着起鬨架秧子。

就更別提那幾個沒選中的漢子了。

心虛的幾人在這已到下午，氣溫開始慢慢降低的時候，卻都像是在滾陽下不停的勞作了一個時辰似的，個個滿頭滿臉的汗。

他們之前都做過因為駱鋮一家是孤兒寡母沒有依仗，所以任由自家婆娘和孩子欺負他們，還佔他們家便宜，末了又仗着自己是男人的身份，而讓駱鋮的母親和駱顯吃啞巴虧的事情。

之前的駱鋮，從不管家裏的事，對這個弟弟也不好，為人看起來高傲實際上就是個繡花枕頭，即使會讀書也沒人能瞧得上，所以他們才敢那麼無恥。

可現在，他們悄悄的抬眼看向此時面色沉穩，氣質清冷的駱鋮，好像突然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驀然驚醒：

——這駱鋮，可已經是秀才老爺了啊！

如果以後繼續考，拿了更高功名的話，就還有可能是會去當官老爺的呢。

所以他們之前做的那些事情，駱鋮若是真的一直記得並想要計較報復的話，還有他們的活路么？

他們當初是被怎麼被豬油蒙了心了？怎麼就想着去欺負個秀才的家人呢？

幾人嚇得冷汗涔涔時，駱鋮倒是並沒有想那麼多。

他之所以讓駱顯選，一是為了給駱顯出氣；二也只是想看看哪些人還可以，哪些人是以後都不需要再打任何交道的而已。

所以此時，他雖面色冷淡，但依舊還是在告訴了選中的那三個漢子何時上工之後，禮貌周全的送走了所有人。

只除了那個又被駱顯拿着糕點獻寶的，進門后就一直沒有說過一句話的麟兒除外。

那個麟兒——也就是聞尺素，此時卻是獃獃的坐在椅子上，愣愣的一手一個的接過了駱顯遞給他的糕點和松子糖，聽着小傢伙吧嗒吧嗒不停的給他介紹哪個更甜哪個更香的背景音，然後眼神不自主的跟着駱鋮的身影來回晃動着，一臉的茫然無措。

他想起自己以前，也是在路上不小心碰到過幾次駱鋮的。

可那時的駱鋮在碰到他后，每次都會在鼻子裏重重的“哼”上一聲，再故意撣撣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然後面容倨傲、高仰着頭的擺着八字步離開。

還有以前每次去河邊洗衣服時，也總是能聽到村裡人聊各種八卦，其中就有說這駱鋮是個極其討厭麟兒的人，所以對那唯一的弟弟很是不好，可憐了那孩子命苦之類的話語。

可現在，就在剛剛，他都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駱鋮寵溺的由着跟他撒嬌的弟弟拽着袖子搖來搖去，告訴他可以將糖果和糕點送給小夥伴，但自己不要吃太多，因為他還要給他做魚吃；

他看到駱鋮明明看見了自己弟弟對那幾個漢子的態度不好，卻還裝作沒看到的給他默默撐腰；

他甚至還看到駱鋮接過蹦蹦跳跳的弟弟，笑着跟他說：你做主……

最最驚奇的是，駱鋮竟然還教駱顯識字？

那可是個麟兒啊！

他不討厭麟兒？不覺得……麟兒無用么？

所以，這、這當真還是他以前見過和聽過的，那個年少倨傲瞧不起泥腿子的秀才公駱鋮嗎？

這世上，真的會有人願意對一個麟兒，如此之好？

聞尺素迷濛着雙眼，想不明白，徹底懵了。

就在這時，他感到有人在拉他的袖子，然後緊跟着就聽到身旁的駱顯對他說：

“尺素哥哥，你再這樣緊盯着看下去，我哥哥就要臉紅啦。”

聞尺素倏地一驚，猛地反應過來，自己竟然是一直都在眼錯不眨的盯着一個漢子看！而且看駱鋮的樣子，應該是早就走到了他面前，在問他話了。

於是下一秒，駱鋮就毫不意外的見到了一個快速熟透了的紅人。

然後毫無預警的，駱鋮也悄悄紅了耳尖。不知道是因為駱顯的那句話，還是因為被眼前的人給傳染了……

無奈的瞥了一眼在旁邊捂着嘴偷笑的小傢伙，握拳抵唇乾咳了下后，駱鋮才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語氣，淡然問道：

“你來我家，所謂何事？”

“我、我……”

聞尺素有點緊張，他之前沒有跟駱鋮說過話，實際上他跟村裡很多人都沒有說過話，因為大多數人都不喜歡他和他娘。

因此此時猛然間被已經成為秀才的駱鋮用如此平靜，且不帶半點嫌棄的語氣和神情的來問話時，反而一下子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來之前背了一路的說詞，此刻竟然都忘了個乾乾淨淨。

好在駱顯又出聲問了他一遍，才讓他想起自己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尺素哥哥，你也是想來給我家建房子的嗎？可是建房子很累，你可以嗎？”

聞尺素感激的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駱顯，深呼吸了兩下后，才盡量讓聲音平穩的面向駱鋮回道：

“不、不是的。我是聽二牛嬸說，她聽見小顯除了在找修新房子的人之外，好像還要找兩個幫忙做飯的。所以、所以，”他有點緊張的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繼續緊張道，“所以我就是來問問，你們找到做飯的人了嗎？要、要是沒找到的話，讓我和我娘來做可不可以？”

駱鋮確實有讓駱顯找修房人的同時再問一下，有沒有誰願意過來幫忙做飯的。

他們家人少，就兄弟二人，修房時他還要跟進度，駱顯又還太小，所以做飯這件事，就的確需要找個人幫忙了。

只是，他說的是找一個，畢竟也就十二三人的飯，這在很多兒孫多的農家人來說，只一個人去做根本不算什麼事。

所以現在，是怎麼就已經給傳成了他要找兩個人的？

他可不信是駱顯說錯的。

但，看着眼前這個一直都在忐忑緊張，嘴唇緊抿瞳仁微顫，把一身洗的已經漿白，好幾處還打着補丁的舊衣下擺都快攪斷了的少年時，駱鋮張了張嘴，愣是怎麼都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罷了，反正他也不差那幾個錢。所以——

“可以，我們正好還沒有找到做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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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鋮：嘖！我怎麼可能會臉紅，你們看錯了（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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