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可以，我們正好還沒有找到做飯的人。”

聞尺素說完后本來緊張忐忑的身體都開始出虛汗了，生怕駱鋮不答應，或說已經找到了。

要真那樣的話，他們娘倆最近的日子可就又要難過了。

家裏已沒半點吃食，最近也沒接到什麼綉活，每天賣的柴錢也還要還上個月二牛嬸借來給娘親買葯的錢，所以他們娘倆是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

如果這次駱鋮再不需要他們的話，估計他和娘親就又要很長一段的時間，只能用野菜來充饑了。

不過好在，他聽到了駱鋮肯定的回復。

聞尺素瞬間驚喜的抬起了頭，兩眼都發亮了起來，忘了緊張和矜持的快速向駱鋮走了兩步后，才激動的輕聲確認道：

“真的？”

“嗯，你與令堂都可以來。”駱鋮點了點頭：

“如果只做一頓飯的話，那麼每人每天二十五文的工錢，包一頓中飯。但如果做兩頓的話，就每人每天四十文的工錢，包兩頓飯。”

駱鋮看他那瘦的一風都能吹到的樣子，本能的想要幫一點。

“一頓的話只做午飯，大概總共需要做十五個人左右的飯量。兩頓就是午飯和晚飯，晚飯則就你們母子二人和我們兄弟倆而已。”說完后頓了一下，才溫聲問道：

“你們想做哪個？”

聞尺素一聽，徹底激動了，大聲回道：

“兩頓！我們做兩頓！”

說完后興奮的直揪衣服下擺，但沒過幾秒時間，就又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清亮的眼神瞬間便暗淡了下去，低下頭又不確定的再次小聲確認道：

“我們，真的可以來做嗎？”

屋外清風和煦，下午的陽光也已經變得柔和溫潤了許多，和着那一絲一縷的清風，從敞開的門窗往裏淡淡的、融融的，照在屋內三人的臉上。

駱鋮看着對面這個，金燦燦的陽光都照不進眸底深深絕望的麟兒，並不清楚對方這突如其來的情緒轉折到底是怎麼回事？只知道自己在看着那不該出現在如此年輕臉龐上的滄桑無奈時，心裏沒來由的狠狠鈍痛了一下。

於是他轉頭看向駱顯，想讓小傢伙給自己點暗示。可惜人壓根沒看他，反而是在滿眼心疼的仰着小臉望着那個麟兒，雙手握拳，一副想要安慰又不知該怎麼安慰的糾結表情，眼裏甚至還洇起了淚水。

駱鋮面上不顯，心內卻有點訝異：

——這是怎麼回事？

小傢伙雖然愛哭，但那也是僅限於在他面前的，畢竟也是個愛要面子的小屁孩兒。

所以現在……

駱鋮再次看向眼前的麟兒，因為常年營養不良造成的凹陷臉頰和泛黃皮膚，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的佈滿了補丁的粗舊衣服。

還有那明明很年輕的應該閃爍着微光的眼眸里，竟然深藏着的歷盡過滄桑般的苦澀與無望。

……

這些，到底都是因為什麼？

看着這樣的少年，不知為何，心中又再一次的鈍痛了一下。

這一段看似起伏轉折的心理活動，其實不過瞬息之間。

所以駱鋮很快便斂下心緒，面不改色的點頭回應道：

“當然。”

聞尺素聞言，再一次抬頭看向駱鋮。

極為認真的，深深的凝視了他好一會兒后，才快速的眨了幾下眼，強忍下心中的淚意，深深的給駱鋮鞠了一躬，聲音微顫的真心感激道：

“謝謝你。我和娘親一定會好好做的。”

他和娘親這些年不知做了多少零工，從來都沒有得到過別人不帶嫌棄的對待。

駱鋮這樣溫和的態度，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

更不要說還有那麼高的工錢。

乾的活還不苦，還包飯，還包兩頓！

中午那頓還是乾飯！

他從小到大，都還從來都沒有吃過乾飯的……

駱鋮聽着那顫音的感激，心中的鈍痛轉為了細細麻麻的刺痛。雖不強烈，但卻經久不去。

於是趕緊上前伸手，虛扶起了還要給自己鞠躬的少年，嗓音不自覺的暗啞道：

“不用謝。你們，也是在來給我幫忙。”

……

就這樣，等晚飯過後，駱鋮便一刻不停的去了村長家，向他打聽起了聞尺素的事情。

之後他便知道了，下午那個看似瘦弱的少年，是有着怎樣的堅韌和孝心，才能夠讓自己如此小心翼翼、又身披荊棘的行走在這灰暗的人世間的。

——十八年前，聞尺素的母親聞柳氏，還是鄰村一個剛到十五，被大家評為村花的妙齡少女。

她本來已經有了定親的對象，再有一個多月就要成親了。可誰曾想，一次普普通通的去親戚串門，就徹底的改變了她的一生。

她要走的親戚家住在北山村，而當時的北山村有個在十里八村都出了名的混混——聞大寶。

當天，就在她走完親戚后回去的半路上，被當時已經埋伏着等了她半天的聞大寶給抓去強/奸了。

事後，聞大寶更是禽獸不如的綁着衣衫不整的聞柳氏，一路招搖過市的走去了鄰村，直接找到了她的父母要求把女兒嫁給他。

柳父柳母和兩個兒子見狀，大哭大鬧，狠狠的打了聞大寶一頓。

聞柳氏的大哥，更是把聞大寶的一條腿都打折了。

但最終，還是在聞大寶“不嫁我她也只能是個死”的威脅下，以及定親的那家聽到消息后，當即就派人來毀親的雙重打擊下，柳家最終，還是無奈的答應了。

他們總不能，真的要眼睜睜的看着家裏唯一的寶貝女孩兒，去選擇死路吧。

本來聞柳氏是寧死也不願嫁給聞大寶的，但這豬狗不如的畜生卻威脅她，她若敢死，他就敢殺了她全家。

柳家雖然男人多，但總有落單的時候吧。再說家裏還有女眷和孩子，只聽過千日做賊，有聽過千日防賊的嗎？

所以最後，柳家和聞柳氏互相為了對方，只能無奈的答應了這屈辱的選擇。

成婚後第一年時，聞大寶對聞柳氏還算不錯。

畢竟就憑他自己，父母已亡還品行不端，人也已經三十好幾了，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好人家的女兒願意嫁給他的。

尤其是像聞柳氏這般貌美又能幹的，就更是不可能了。

所以剛開始，他還是比較珍惜聞柳氏的。

不久之後，聞柳氏便懷孕了，這讓聞大寶更是喜不自勝。

他一心盼着生兒子傳香火，雖然也不知道就他那個家有什麼香火好傳的，但也還是特地跑去府城，找了個秀才給還未出世的孩子取名為“尺素”，意為知書識理、感念懷恩。

甚至在孩子還沒有出生時，就威脅當時的老村長去給孩子上了戶口。

可沒想到，孩子出生后，竟然是個連女子都不如的麟兒。

聞大寶氣瘋了。

自那之後，他便一改往日的態度，對聞柳氏非打即罵，再也沒有過一個好臉色。

因為他認為是聞柳氏沒本事，才會生不出他聞家的寶貝兒子。

于是之后的幾年時間，他都是拿着聞柳氏種地和做一些綉品掙的養家錢，和周圍好幾個村裏的個別幾個不守婦道的寡婦都有所染，期待着有誰能給他生個兒子。

可惜後來，其中一個寡婦因勾搭的男人太多，不小心染上了花柳病，又將其傳給了聞大寶。等聞大寶感覺出不對時，已經藥石罔效、無力回天了。

聞大寶死後，聞柳氏才和兒子終於過上了不用日夜擔心挨打受虐待的日子。

而那時，小聞尺素也已經五歲了。

不過，聞大寶的暴力雖是沒有了，卻不代表村裡人對這母子二人的冷暴力也會停止。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可在這愚昧落後、思想閉塞的古代，卻有很多人都覺得是她不幹凈，不應該在存活在這個世上。

甚至有幾個嫉妒聞柳氏美貌的婦人，更是覺得說不定當初就是聞柳氏自己不正經，主動去勾引的聞大寶也說不定呢。

人心如果惡起來，果然白的也能變成黑的。

因此，雖然還是有一些人的心裏對她們母子二人表示同情，但同情歸同情，真正願意與他們結交來往的，卻也不過是離他們家最近的那家鄰居一家而已。

再後來，聞尺素十四歲的時候，被嫁給了下游葛家村的一個大他七歲的漢子。

那漢子本來一直喜歡自己的一個表妹，但奈何家裏太窮，母親又是出了名的潑辣，所以表妹和家人都看不上他們娘倆。

當然，別人也看不上他們家，畢竟真的太窮了。

所以一直到了二十一歲的“高齡”，還是沒有成親。

後來漢子的娘無意中聽人說起了聞家的事，知道像聞尺素這樣的將來肯定也是個嫁不出去的，所以便差人前來提了親。

她猜對了，聞柳氏的確一直怕自己的兒子因為自己當年的事情而無人問津，孤獨終老。

所以在那個漢子家差媒人來提親時，她便聽信了媒人介紹的話，激動的當場就答應了。

沒過多久，聞尺素就被嫁了過去。

可誰曾想，那樣一個同樣也是被人瞧不起、一直都沒人願意嫁的男人，竟然還會有臉去看不起聞尺素。

——因為他是個麟兒，也因為他的母親是個不檢點的女人。

男人的母親更是出了名的不講理，所以聞尺素嫁過去的那段日子，過的彷彿回到了小時候聞大寶還活着的時候似的。

只是，小時候好歹還有娘親拚命來護他，而那時，卻只有他一個人在硬撐着。

那家人甚至把他看的嚴嚴的，連想回來看看娘親都不允許。

一年後，男人表妹的父親因與別人的老婆偷情被發現了，為了不讓人家報官，只能忍痛賠了家中所有的銀兩，還答應把女兒抵給那老頭做妾。

表妹知道后，連夜跑來投奔了漢子，沒兩天就和他行了夫妻之實，徹底的讓那家人打消了帶她回去的念頭。

就這樣，表妹留下了，聞尺素也被休了回來。

因為太窮養不起太多人，也因為表妹嫉妒聞尺素繼承了他母親的良好容貌。

所以，聞尺素十四歲嫁人，十五歲被休回家，讓本就名聲不好的母子二人，更是被村裡一些愚昧又惡毒的人所排斥和欺負。

甚至有人提出，讓村長將他們母子二人趕出去，說他們髒了村子的名聲。

好在村長是個明理的，非但沒趕，還狠狠的臭罵了那群人一頓，這才讓那些人在之後行事稍微有所收斂，不敢再在明面上太過欺負母子二人了。

現如今，聞尺素馬上就要十七了，空有俊美容貌和善性格，卻依舊改變不了更沒有人想娶他的事實。

不過，他自己反而還挺高興。

因為這樣，他就可以一直陪在娘親身邊了。

之前他沒被休回來之前，好幾次都想偷偷回來看一眼娘親，可奈何他那時還太小太過瘦弱，所以每次都還沒跑到北山村，就又被抓回去給狠狠被揍一頓的。

可現在，他卻是再也不用害怕母親會孤老無依了。

但娘倆的重新團聚，也不過是再一次的相依為命罷了。

聞家的地早在聞大寶死之前，就被他給慢慢敗完了。

這些年母子二人都是靠着賣綉品、砍柴、幫人種莊稼，以及去府城的一些大戶人家做些零工這樣過活的。

因此生活過的十分困頓。

駱鋮聽完整個故事後，心內久久不能平靜，回來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着了。

他知道古代因多數人都讀不起書，信息流通又很慢的原因，致使大多人都是有些愚昧和迂腐的。

可到底，從那一本本書上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身邊活生生的例子，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既然現在是他代替原身活在這個世上，那麼就讓他盡自己的一點能力，為這對被命運所辜負了的母子二人，做點什麼吧。

……

四月十五這天，宜開土動工，正是駱鋮要建新房的第一天。

早上還不到辰時，府城的三個師父和村裏的八個漢子就都來了。

本來之前還好好的，可到巳時過半時，聞尺素和他的娘親聞柳氏過來準備午飯時，那三個之前找上門被留下的漢子中的其中一個就不高興了。

“什麼？你們娘倆要做給我們吃的飯？誰讓你們來的？就你們這麼髒的東西，做的玩意人能吃么？”

“我、我們是駱秀才答應了讓來做飯的。”聞尺素捏着同樣害怕和生氣的娘親的手，強撐着跟那個漢子辯駁。

“呸！”

漢子一口黃痰吐到了聞尺素腳前，還仗着自己人高馬大上前推了他一把。

“那是駱鋮一直讀書，不關注村裡人的事，所以不知道你們娘倆是個什麼貨色吧？他要是知道了，你以為他還會要你們來幫忙幹活嗎？也不看看你們是個什麼東西！”

“就是。”

旁邊另一個被留下的漢子也抱着雙臂，一臉不屑的看着聞家母子，像看着路邊的垃圾似的。

聞尺素聞言，瞬間便白了臉色。

他之前來問這個活計的時候，之所以幾次三番的向駱鋮確定真假，就是因為怕駱鋮並不知道他們母子二人的名聲，做出答應了又反悔的事情。

要真那樣的話，就可是比壓根沒答應過，還要讓人絕望和痛苦的。

而駱鋮剛一進門，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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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尺素：不，你們不了解，他要是不讓我做飯，就要打一輩子光棍啦。所以你們想要趕我走，簡直是在想屁吃，哼哼（傲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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