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嗯。”詹千蕊好死不活地應了一聲。
她身旁還有別的人嗎?
吹着冷風的黑夜,獨她一個小可憐,站在外面“嚶嚶”地哭。
一想好悲慘,她又要哭了。
“上來。”宣優傾身按下解鎖鍵,替詹千蕊打開車門。
詹千蕊可憐兮兮地坐了進去,倒不是想蹭宣優的車,主要是她太冷了:“去哪兒?”
她的聲音里還帶着哭腔,一開口便泄露了心思。
宣優:“去買衣服。”
詹千蕊愣了:“啊?”
宣優目視前方,笑而不語。
她一出電梯,餘光就瞄到詹千蕊了。挺白凈可愛的女孩子,就是身上總帶有幾分傻氣。
鬼鬼祟祟地躲在柱子後面,緊捏着裙子不敢撒手。以為沒有人注意到她,其實整個大堂里就數她最扎眼。不僅是來往的行人紛紛側目,大堂前台的工作人員們,都看了她好幾眼。
“我不想花錢。”詹千蕊搓着手指,說得委屈巴巴,不曉得是在和誰鬧彆扭。
宣優聞言,遞給她一個乾衣袋:“我剛從乾洗店拿回來的,不介意的話你先穿。”
詹千蕊看了一眼,裏面是件長款外套:“你不送我回家嗎?”
“送啊。不過,你的裙子……”宣優笑了笑,話點到即止。
詹千蕊撇撇嘴,鬱悶地把外套接過來:“你怎麼知道?”
宣優不僅知道她衣服壞了,還知道她衣服是如何壞的。
“吃飯的時候,我坐在你後面。”宣優眼波流轉,動人的眼神輕巧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詹千蕊急急道:“那你豈不是……?!”
“嗯。”她垂眸,長而捲曲的睫毛,慢條斯理地在下眼瞼一碰。
尷尬的分手居然被宣優目睹了,今天還能再倒霉一點嗎?!
好想去“死一死”,可惜詹千蕊不敢。
天色昏黑,車窗外的景色在眼前迅速倒退。
同司機報完地址,詹千蕊拉開乾衣袋的拉鏈,裏面裝的衣服是絲綢質地,手摸上去冰冰涼涼。
她曲起食指,揉了揉酸溜溜的鼻子,把外套取出來往身上一披。
“小心點,別把鼻涕蹭上去了。”宣優側過臉,修長的手指在皮質扶手上,緩緩地敲擊着。
詹千蕊瞪她:“才不會!”
外間的光線像浮華掠影般落進車內,光影時不時印在宣優的臉上、發上、手上……
沉默了一會兒,詹千蕊欲言又止地問她:“再過幾天,你就要正式來公司上班了吧?”
宣優:“是的。”
三年前,詹媽媽被查出癌症,愛妻如命的詹爸爸,陪着詹媽媽走遍全國各大醫院尋醫問葯。經過手術化療,詹媽媽的病情於去年穩定下來。
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把經營了大半輩子的心血,交給詹千蕊打理。
詹千蕊非常體貼父母,工作認真賣力。不出三年,就把爸媽創立的公司搞垮了。
上個月,潔德服裝有限公司,被恆州的一家大型電商公司收購。雖然詹家手上還佔有些股份,但是經營權已經完全交了出去。
現在的總經理,正坐在詹千蕊旁邊閉目養神。
詹千蕊低下頭,輕輕“哦”了一聲。
她與宣優並不算熟,只在前幾天,因為交接的原因見過一面,一起在公司附近的茶餐廳吃了頓便飯。
然則,那不是她們的第一次見面。
初見是在四年之前,恆州的一家酒吧里,詹千蕊好心替宣優解了圍。
與她這個“恩人”重逢后,宣優對她的態度客氣而疏離,公事公辦如同剛認識。
也不清楚,宣優是真不記得她了,還是故意裝的。
詹千蕊當年,從幾個紈絝子弟手中救下的“小可憐”,明明美麗脆弱招人疼,坐在車內束手束腳,流着淚咬着唇,生怕自己不小心哭出聲。
跟眼前這位氣定神閑的宣總,不能說完全不同,只能說毫不相干。
周圍的景色越發熟悉,車行到了別墅區的大門前。
詹千蕊解開安全帶:“到這就可以,不用再往裏送了。”
司機停下車,她打開車門,一隻腳已經跨了出去,卻見宣優從後座的小冰箱裏,取出一個精緻的蛋糕盒。
她用掌心托着,手指尖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心情不好,吃甜食會開心點。”
詹千蕊把雙手背在身後,一臉的不高興:“你是不是想害我。”
宣優一愣。
“都這個點了,你還給我蛋糕,是嫌我長得不夠胖嗎?!”詹千蕊氣呼呼的,飽滿的雙頰一鼓一鼓。
質問完,她劈手奪過蛋糕盒,轉身走了。
大樹林立,葉片在晚風中“嘩啦啦”作響,彷彿春夜裏的一首悠揚樂曲,無端惹人沉醉。
宣優看了一眼落空的右手,指尖搭上鼻樑,不由失笑。
“約會怎麼樣?”門鈴一響,詹爸爸屁顛屁顛地奔過去,笑着給詹千蕊開門。
詹千蕊悶悶不樂地換了鞋:“我被分手了。”
詹永德笑容一斂,罵道:“什麼傻逼玩意,老子一早看出,郭律不是個好東西。分了也罷,他壓根配不上我們蕊蕊!”
他摸了摸女兒的小腦袋:“晚飯吃飽了嗎?”
詹千蕊搖頭,目光觸及到了,茶几上放着的臭豆腐盒。
今天下午她還挺高興的,坐在沙發正中央的“皇帝位”,被電視裏的綜藝節目逗得前仰後合,時不時爆發出一陣鬼畜般的笑聲。
而與妻子正下樓的老詹,被這毀天滅地的“豬叫”,嚇得腳下一滑。
電光石火之際,他一把抓住樓梯扶手,以金雞獨立之勢,堪堪穩住身型。
跟在身後的童潔提醒他:“上歲數的人了,走路下樓小心點。”
老詹立起幾根粗粗胖胖的手指,頗為瀟洒地擺了擺手。
很難想像,年輕時未發福的他,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對他示過好的女人,可以從宮州排到北京。
至於妻子童潔的追求者,可以從宮州直接排到法國。
“啊哈哈哈哈哈……”坐在沙發上的詹千蕊笑得直抽抽,又把老詹嚇了一跳。
樓梯下到最後一層,詹永德腳崴了,不禁發出“嗷”地慘叫。
真可謂歲月是把殺豬刀,一刀一刀剮得人“嗷嗷”叫。
詹永德努力在妻子心中維持的光輝形象,轉瞬間崩塌。
“爸爸,怎……么了?“詹千蕊轉過頭,含糊不清地問。
老詹裝作啥事都沒有的樣子,不動聲色地搓了搓鼻頭:“家裏,怎麼這麼臭?”
“我在吃灌湯臭豆腐。”詹千蕊對着走到面前的詹永德,打了個飽嗝,臭得他老臉直皺。
詹永德捏住鼻子,沒忘記把妻子的鼻子也掩上:“你晚上有什麼活動嗎?”
儘管嘴上這麼問,其實他心裏早認定了,詹千蕊沒打算出門。
知女莫若父母,詹千蕊是個胖得不算太過分的快樂肥宅。
詹千蕊:“一會兒,郭律來接我吃晚飯。”
出乎預料,女兒竟然要懶豬出圈。
“那你還坐這吃臭豆腐?“老詹搞不懂了。
不洗澡不化妝,現在的小姑娘約會,都不在乎點形象?
詹千蕊嚼着嘴裏的東西,圓潤的腮幫子一動一動,絲毫沒體會到老父親話中的深意:“我們是剛才臨時約的。我換身衣服就能走,怎麼了?”
“呃,沒什麼……就是想跟你說個事。”老詹撓了撓毛禿禿的腦袋瓜:“不過,既然你要和郭律出去,等你回來再說吧。”
詹千蕊捧着個臭豆腐紙碗,一口一口往嘴裏塞,吃得開心極了:“說吧,我聽着呢。”
詹永德:“沒事,不急。”
他邊說邊要轉身,誰知被童潔推着肩膀又轉了回來,完成了一個“胖陀螺式”的原地自轉。
“郭律可能已經從他爸那裏聽說了,我們也給蕊蕊一個準備。”童潔在詹永德耳邊輕聲道。
夫妻二人,生意場上浸盈了大半輩子,共同奮鬥打拚,才創下這份殷實的家業。
他倆,一個能吃肯干,一個頭腦聰慧。
郭律是他們合作多年的律師的兒子,和詹千蕊青梅竹馬長大。少男少女也算是相識於微時,一直沒擦出火花,皆為母胎單身。還是郭爸爸提議,讓兩個孩子先處着試試。
詹媽媽心細如髮,大概猜到了郭律晚飯時,要和詹千蕊聊什麼內容。
詹千蕊捏着竹籤,在黑不溜秋的臭豆腐上一戳,緊趕慢趕地往嘴裏送:“你們說吧,什麼事?是關於公司的嗎?”
詹永德的樣子看着相當窘迫,腦門兒上起了層細密的汗珠:“你先吃,吃完說。我吃東西的時候,最討厭別人打擾,聽也是左耳進右耳出的,根本不走心。我和你媽去飯廳等你,你吃完了過來。”
詹千蕊:“不打擾,邊吃邊聽嘛。”
老詹一聽,皺着的臉跟着一黑,與紙碗裏皺巴巴的臭豆腐,相印成趣。
關鍵在於,他這邊話一說完,詹千蕊手上的臭豆腐就不香了。
然而詹永德話到嘴邊,又變成了:“主要是太臭,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吃屎。”
老詹他什麼都好,就是有時言語粗俗了些。
生意人嘛,日常和員工夥伴交流,倒也沒那麼多講究。偶爾被質疑登不上大雅之堂,還不是因為吃了沒文化的虧。
“媽媽,到底怎麼了?你倆搞得神神秘秘的,我都要緊張了。”陶醉在臭豆腐中的詹千蕊,毫不知情。
詹媽媽望着女兒光潔飽滿的小臉,心裏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她走到詹千蕊身側坐下,抽出張面紙,溫柔地替她擦去嘴角的汁水:“不是什麼大事情。你聽完了,也別太在意。但是,蕊蕊,你要記着,對於爸爸媽媽來說,你永遠,永遠,永遠,都是我們最愛的女兒。”
詹千蕊隱約意識到,他們要說的事情,估計不太好。
她放下手中的臭豆腐,忐忑不安地抓住童潔的手:“媽媽,是之前的病複發了嗎?”
“沒有。“詹媽媽跟詹千蕊促膝而坐,輕輕拍了拍女兒手背,以作安撫。
然後,她將她的雙手拉過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用一個溫柔而又不失力量的力度握着:”媽媽的身體很好,你不要擔心。“
童潔抿了下嘴巴,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好幾回都要說了,可最終還是沒有。
三番兩次下來,詹千蕊的小心臟,再次提了上去:“媽媽,到底怎麼了?!”
”你把報告拿出來吧。“童潔對詹永德說。
詹千蕊轉過臉,只見老詹從褲子口袋裏,摸出個白色的長方形物件。
幾張A4紙,被折成了小小的一塊。
詹永德一般做事情風風火火,這次將紙展平卻做得極慢。
他小心翼翼地把皺巴巴的報告,遞到詹千蕊面前。
她正要拿來細看,才發現爸爸根本不鬆手。
詹千蕊疑惑地抬起眼,老詹面色凝重,胖乎乎的肉臉,在嚴肅的表情下竟然顯示出一絲剛毅。
詹永德鄭重道:“蕊蕊,不管怎麼樣,我都是你爸爸。”
他本來就是她爸爸,這話沒毛病。
詹千蕊將報告接過來,最上面一行寫着“鑒定人”,下面一欄是他們一家三口的身份認證信息。
再下面是一些英文字母,還有憑她目前的知識水平,很難搞懂的某些生物學專業術語。
難道爸媽是在考驗自己什麼?她要把看不懂這件事,老老實實告訴他們嗎?
詹千蕊為難地抓抓腦袋。
她做錯了什麼,為何要拿這些東西,測驗她的智商……
“直接看最後吧。”詹媽媽好心地幫她指出一條明路。
白紙黑字,只見那一行字寫着:
“詹千蕊與詹永德和童潔,不構成血緣上的親緣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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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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