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起床,詹千蕊頭痛欲裂,開始後悔昨天晚上喝了酒。
她以前從不飲酒,因為心煩意亂睡不着覺,才偷拿了點老詹珍藏的茅台,希望借酒精麻痹自己。
今天要跟着爸爸媽媽,去見他們的親生女兒。他們已經約好了,自己是最後知道的。
詹千蕊洗過澡,畫了點淡妝,遮住了一夜未休息好的倦態。她走進衣帽間,挑了一條簡單的白色連衣裙,包也拿了最便宜的一款。
現在她所擁有的一切,其實都是屬於那個女孩子的。詹千蕊不想讓爸媽的親女兒覺得,自己是一個驕奢淫逸的人。
她在卧室里磨蹭半天,硬是到了約定的出門時間,才慢慢吞吞走下樓。
經歷了昨天的談話,詹千蕊面對熟悉的父母,竟感到尷尬萬分。
詹永德看到詹千蕊,立馬從沙發上彈起來:“喲,這件小裙子漂亮。”
“謝謝。”詹千蕊不知道該說什麼,低頭沉默了好幾秒,乾巴巴擠出兩個字。
老詹尷尬地撓了撓頭,他的腦袋上幾乎寸草不生。
“蕊蕊,過來。”詹媽媽從包里掏出一支口紅。
童潔捏着詹千蕊的下巴,給她的嘴唇稍微抹了點::“裸色的唇膏太素。小姑娘還是塗鮮艷的顏色好看,你看媽媽這把年紀了,還用這個色呢。來,抿一下。”
詹媽媽幫詹千蕊補完口紅,又整了整她原本就不亂的衣領:“我女兒長得美,穿什麼都好看。”
詹千蕊笑得勉強。她看得出,爸爸媽媽非常在乎今天的見面。
老詹一貫不修邊幅,雖然主業是做服裝的,但是對自己的打扮一點不上心。從來都是什麼舒服穿什麼,用他的話說,“天天跑工廠,穿得人模人樣給誰看?”
今天,詹永德穿了整套西裝。剪裁修身,面料挺括,一看就是詹媽媽幫着細心搭配過,還在胸前的口袋裏,放了折好的手帕。
而童潔,一般化妝只用粉霜均勻下膚色,描個眉塗個唇。今日也罕見地畫了全妝,眼影修容一樣不缺,平時不戴的珠寶都用上了。
他們明明很期待,可當著自己的面,有心抑制着。
詹千蕊的心情十分複雜,有些失落又有些酸澀,他們不需要這樣的。
會面的飯店選在市中心,是一家有名的精品粵菜館。詹永德特意訂了一個帶景的包廂,內里的佈置高檔典雅。
新中式的裝潢設計,門與桌之間隔着一扇粵綉屏風。上面綉有一對金鳳凰,五彩的羽翎優雅地舒展開,陽光下色彩斑斕。屏風為鋪着雪白餐布的圓桌,提供了一個合適的遮擋。
他們到得比約定時間早,落座后,一家三口誰也沒有主動開口。
包廂內安靜雅緻,桌子正對着一扇大大的木窗,外面是獨屬於餐廳的私家花園。園中的植物鬱鬱蔥蔥,在太陽的照射下,葉片綠得幾欲滴水。
他們一動不動地坐着,彷彿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干坐了有七八分鐘,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三人立刻將目光調轉過去,進來了一個圓臉的小姑娘。
她個子不高,樣貌還算討喜。
詹千蕊愣了愣,這看着有點普通呀……
圓臉小姑娘笑得一團和氣,給他們上了壺茶。
原來,她是飯店的服務員。
詹爸爸倒了一杯,撥動玻璃轉盤,將茶杯轉到詹千蕊面前:“渴了吧,先喝點。”
詹千蕊把杯子從轉盤上取下來,意思着喝了一口。
以前,爸爸都是先給媽媽倒茶的。突然的改變順序,讓詹千蕊心裏發酸。
三人喝過茶,繼續默默無語地坐着,直到房門再一次打開。
之前來上茶的圓臉服務員,領着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進來。
她穿着淡褐色的亞麻質襯衣,底下是一條白色的收口七分褲,踩着一雙素凈的平底鞋。
漆黑的長發散落在身後,莫名的慵懶中有着說不出的嫵媚。
——竟然是她!
詹千蕊的心臟都要不跳了。
她和她,到底是有着怎樣的不解之緣?!
別的不說,光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在同一家醫院出生,已然是天大的緣分了。
詹千蕊再怎麼樣也不會猜到,爸爸媽媽的親生女兒居然會是宣優。怪不得自己四年前第一次見她便覺得面善。看到宣優被壞小子欺負,忍不住要上去為她出頭。
宣優的長相,綜合了爸爸媽媽的全部優點。一看就曉得,她是他們的女兒。
不像詹千蕊,儘管從小到大被不少人誇過可愛,卻總有人可惜她沒有遺傳到父母的優秀基因。
畢竟,詹氏夫婦年輕時的樣貌相當驚人。
現在,詹千蕊明白了。不是她可惜,而是她壓根不是他們的親女兒。
詹永德和童潔,情不自禁地站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宣優。
一時間沒人說話,他們就靜靜地站着端詳彼此,怔忪的表情說不上是震驚還是喜悅。
對視的時間並不久,看在詹千蕊眼裏,像是過了幾個世紀般漫長。
她的嗓子乾乾的,想再喝幾口茶潤喉,拿起杯子后發覺,裏面的茶水已經在之前打發時間中喝完了。
“快來坐。”童潔最先回神,她熱情地招呼着宣優。
被聲音驚醒的詹永德,忙不迭幫宣優拉開椅子:“坐吧。”
宣優淺笑着點頭,自然地走了過去。
她沒有帶包,手上僅拿着一部手機。
詹永德滿面通紅,激動得坐不住。
他捧了杯熱茶給宣優:“小心燙。”
“謝謝。”宣優起身,伸手要接杯子:
“你坐,別客氣。”詹永德避開她的手,不忘叮囑說:“茶水新添的比較燙,你過兩分鐘再喝。”
他小心地把杯子擺在她手邊,眼神牢牢地粘在宣優臉上,怕是不能將她看仔細一樣。
童潔關心道:“過來還方便嗎,路上堵不堵車?”
宣優用指尖,碰了碰滾燙的杯壁:“挺方便的。我坐地鐵來的,不堵車。”
“那就好。”詹爸爸搓了搓手。
詹氏夫婦望着宣優,眼中滿是慈愛。
宣優氣質甚佳,坐姿端正,完全看不出忐忑。就是穿着打扮相對樸素,膚色雖然白皙,但是雙手的皮膚有些粗糙,很明顯是做過活的手。
詹媽媽看在眼裏,心裏的情緒有如驚濤駭浪般激蕩,她盡了最大努力剋制。
之前,童潔向中間人打聽過,宣優成長的家庭比較艱苦。母親早年間因病過世。父親的工作非常不穩定,在宣優上高中時,還染上了酗酒的壞習慣。
親生女兒的前二十年,應該過得極為不易。
想到這裏,童潔心如刀絞:“我去讓服務員上菜,大家都餓了。”
她急匆匆地離開包廂,不願讓家人瞧見她落淚。
陰差陽錯,骨肉分離二十多載。相遇后,抱頭痛哭都是正常的。然而童潔體諒詹千蕊的感受,擔心她會感到難堪。
詹媽媽出去后,過了有一刻鐘,依然沒有回來。
詹爸爸除了給兩個女兒添茶倒水,尷尬緊張得不曉得說些什麼。
他坐立難安,又是撓頭又是抓臉。不清楚的人會以為,老詹凳子底下擺了個火爐,他坐着燙屁股。
“那個……媽媽去了好久,不會沒找到服務員吧?”詹永德撓着腦袋,看看詹千蕊又看看宣優,然後再看看詹千蕊,視線不住地在兩個女兒身上切換。
詹千蕊低着頭不吭聲。她還沒有從見到宣優的震驚中反應過來。
宣優,是不是一早就知曉?
所以,她才會主張收購潔德服裝公司;所以她才會回到宮州;所以她才會接替她總經理的位置……
詹千蕊苦澀地想着,宣優沒必要這樣做的,所有的一切本該屬於她。
“您去吧。”宣優笑得溫文,不緊不慢地轉了轉手中的茶杯:“如果有什麼事,您再回來叫我們。”
詹爸爸一聽,“唰”地站起來:“好好好,我現在就去看看!”
宣優頷首,目送詹爸爸的身影從屏風后消失。
詹媽媽八成是情緒波動太大,找了個地方去平復了。
詹永德深愛童潔,留她一個人在外面不放心,忍不住想要出去尋找。但是第一次見面,老詹不好意思把兩個女兒留在包廂里乾等。
詹千蕊抬起頭,偷偷打量了一眼宣優。
她安之若素地坐着,好像對將要來臨的事情,皆有準備。
詹千蕊瞬間自卑起來。
比起宣優,她如同一隻在大海里顛沛流離的小船,未來該駛向何處,她完全沒有方向。
宣優昨天見過自己,為什麼她就不能稍微提點一下,好讓自己也有個心理準備?
詹千蕊神色複雜,眼光閃爍個不停,本人卻沒意識到。
宣優大抵猜到了,詹千蕊心裏在想什麼。
於是,她放下杯子輕聲道:“我不知道是你。”
宣優來宮州,最重要的一個原因,當然是接手潔德服裝有限公司。其次,便是她一個月前偶然得知,自己的親生父母另有其人,而他們就生活在宮州。
中間人拜託她,提供毛髮做DNA檢測。結果出來以後,才給她簡單紹了親生父母的情況。
今天見面之前,他們連電話短訊都沒有過。
冥冥之中,自有一番奇妙的牽扯。
宣優同樣沒想到,自己收購的公司,竟是親手父母的產業。
“我也不知道是你。”詹千蕊低落道。
如此一來,四年前的美人“救”美人,顯得尤其可笑。她拿着宣優親生父母的錢救了宣優,這劇情來得太魔幻了。
窗外的春風從縫隙中溜了進來,偷偷吹拂着藤簾。與此一同流入的,還有草植淡淡的芳香。
宣優眨了眨眼,微有些朦朧的眼色,比一室的春光更加動人。
她對着詹千蕊,莞爾一笑道:“挺好的,以後我就是你的姐姐了。”
詹千蕊無話可說,喝了一口冷掉的茶。
確實挺好的,宣優不僅是姐姐,還是她公司里的新老闆。不管怎樣,她都是把自己壓在下面的人。
※※※※※※※※※※※※※※※※※※※※
詹千蕊:“我要努力!我要上進!我要鹹魚翻身!”
宣優淡笑:“下面不好嗎?很舒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