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暗衛03
容璲接住傅秋鋒遞來的刀,手驀地往下一沉,用力攥住了刀柄拄着地面。
傅秋鋒警惕着突然發狂的禁衛,他像砍中了人一樣放肆的狂笑,攥拳揮舞着不存在的刀,然後轉身沖向牆壁,大喊道:“月兒,快走,我已經剁了狗皇帝的項上人頭,我這就帶你出……”
話音戛然而止,他一頭撞在了牆上,被一根燒斷的橫樑砸倒在地。
“岑郎!”周宛月跪坐在地凄聲痛哭,“是我害了你啊!”
墨斗在地板上盤成一圈,燦目的火光中它的鱗片閃爍着細膩的虹色,似是忌憚四散的火星,往後縮了縮,不敢去找容璲。
“陛下,周娘娘,先出去再說。”傅秋鋒眉頭緊鎖,親眼看見周宛月親密的喊禁衛岑郎,他就知道《金鑾秘史》也不值得全盤相信,貴妃根本不是污衊周婕妤……怪不得他之前恭喜容璲,容璲一副喜事喪辦的模樣。
“朕中了迷煙。”容璲撐着刀艱難地撐起身子,對周宛月道,“你想死嗎?”
傅秋鋒一愣,容璲這句話並無憤怒,也不像威脅,隨後他猛然反應過來,容璲是因為他才把阻擋迷煙的香囊卸下,又是因為他喝醉了酒才派暗衛回去囑咐,若這兩點都未發生,容璲又怎會在火場坐以待斃。
“是臣該死,讓陛下陷危。”傅秋鋒複雜道。
“朕沒問你。”容璲看着恍惚失神的周宛月,“你想死嗎?”
“……為何死的不是你!”周宛月眼圈通紅厲聲吼道,“容璲,我在你眼中究竟是什麼東西?”
容璲在煙氣中彎腰咳了兩聲:“婕妤。”
“那你為何不肯臨幸我!”周宛月狠狠一砸地板,“我若能有個孩子陪伴,何至於走到今天這步!”
容璲說的輕描淡寫:“朕不喜歡你。”
“那你最初為何要來看我?”
“是貴妃極力勸朕。”
“那你為何又不來了?”
“因為你的父親還是倒向了陳侍中。”
傅秋鋒聽着容璲不含情緒的對答如流,恨不得直接把他拖出屋去,有什麼話出去說不好嗎?
這時外面的禁軍也終於趕到,暗衛在門口焦急地高喊陛下,他趁機強行扶上容璲的肩膀勸道:“陛下,先隨臣出去,房梁隨時可能坍塌。”
“哈哈哈哈……”周宛月不顧墜落身邊的火球,仰頭自嘲地大笑,“聽見了嗎?全是因為別人!我只是被隨意撥弄操縱的傀儡,沒人在乎周宛月是什麼樣子,那周宛月又何必在乎什麼禮法榮辱!傅秋風,你也和我一樣,他對你好,是要拉攏國公府,拉攏襄國公的勢力!”
“能為陛下利用,我甘之如飴。”傅秋鋒果斷地說,墨斗被一蓬火星驚到,沿着桌腿就要爬上已經開始燃燒的桌子,傅秋鋒眼疾手快一把拎住它的尾巴,墨斗轉回腦袋朝他呲牙,他乾脆把墨斗直接塞到了容璲寬鬆的衣襟里,手背蹭到一片透着寒意的皮膚,在火場之中硬是打了個哆嗦。
容璲忍不住偏頭看他,傅秋鋒一手拽住容璲,一手去拉周宛月,但他右手有傷,周宛月一掙,傅秋鋒吃痛之下鬆開了手,被她幾步爬起來後退到了已成焦炭的禁衛身邊。
“可憐哪,若有來世,只願我在尋常百姓家,同如意郎君共飲一杯清茶。”周宛月一擦眼淚,毅然轉身沒入火海。
容璲微微一怔,彷彿被喚起什麼不願觸及的記憶,靜靜地站在遠處,鬆手放下了刀。
“快走!”傅秋鋒接住向前倒下的容璲,衣裳差不多被烤乾了,他又撕下一截衣袖,按着容璲讓他彎腰低頭,給他蒙到臉上。
容璲提不起力氣,任由傅秋鋒推來拽去,低笑道:“愛妃撕的動布,接得住刀,是衣裳品質太差,還是愛妃勇猛過人?你怎麼過來的,如何知道朕有危險?”
“家裏帶的衣裳質量不好,臣在千峰鄉做幫工看過護院操練,情急之下衝上去,沒想到真接住了,臣一向相信直覺,陛下離開時臣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就抄近路狂奔過來,若是錯了,也無損失……咳咳,陛下,先別說話了。”傅秋鋒強行解釋,扶着容璲終於到了門口,頭頂卻傳來一聲裂響。
“房梁要斷了。”容璲眯着熏紅的眼睛抬頭。
傅秋鋒也驚覺不妙,馬上把容璲護在身前,提起右手暗運內力,性命攸關時也顧不得許多,便準備拍開落下的房梁。
劍光來的恰是時候,暗衛的劍從屋外飛來,釘着通紅的木頭砸向火中,幾片碎屑落到傅秋鋒背上,他悄悄嘶了一聲,收斂內息右手裝作攬容璲肩膀,一大桶水澆落門前,火勢一減,傅秋鋒趁機拽着容璲沖了出去。
“陛下?!您沒受傷吧!”暗衛駭然,跪下請罪道,“臣救駕來遲,請陛下責罰。”
周圍的太監宮女也都跪了一片,只剩崇威衛的潛火隊忙於滅火,來不及給容璲行禮。
“廢物。”容璲勉強站直了,瞪了暗衛一眼,“傅公子手無寸鐵都敢進來救朕,你為何不敢?”
暗衛啞口無言,只能慚愧低頭。
傅秋鋒的衣擺燒着了一點,他從運來的儲水缸里舀了盆水澆到自己身上,然後一連打了幾個噴嚏。
容璲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坐到不遠處一台沒用上的雲梯邊,身體在迷煙的作用下仍感麻痹,使不上氣力。
有太監給容璲搬來了溫水和毛巾,容璲轟走了那群戰戰兢兢的宮人,撐着額頭深深吐了口氣,傅秋鋒扶着雲梯過來,啞聲勸道:“陛下,您中了迷煙,先傳太醫配製解藥吧。”
容璲拉過傅秋鋒的右手,虎口到掌心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皮肉外翻煞是可怖,他用溫熱的毛巾給傅秋鋒擦了擦手,傅秋鋒彆扭道:“臣自己來就好。”
“你真不會武功?”容璲抬起頭看他,不見絲毫笑意,“現在說實話,朕還可以給你解釋的機會。”
“……真不會。”傅秋鋒半蹲下來硬着頭皮道,他很清楚容璲沒把他和初見那晚的蒙面人聯繫在一起,一個是他當時手腕沒被咬傷,一個就是他不會武功,若是暴露了,恐怕以容璲的敏感多疑,肯定會猜到他頭上。
“我們在門前時,如果唐邈沒及時出劍,你想被砸成肉餅嗎?”容璲輕輕把手搭在傅秋鋒肩背上,摸到一點被水暈開的血痕。
“若為陛下而死,臣毫無遺憾。”傅秋鋒單膝跪在容璲面前,容璲抓着他的右手,掌心傷處火辣辣的疼,反倒顯得容璲冰涼的手溫度正好,他眼前一陣陣發花,大腦深處像要膨脹爆炸,又聽見容璲一聲幽幽地嘆息。
他想去看容璲是因何感嘆,又彷彿跪在棉花上,周圍的景物忽遠忽近,只好扶了下容璲的腿保持平衡。
“她的棋下的很好,是少有可以做朕對手的人,朕只懷念這一點,朕不知道,也不在乎她是何種人,她在想什麼。”容璲搭着傅秋鋒的肩,凝望着火勢漸熄,卻已成殘垣廢墟的徽怡軒,“朕……有時想死,但朕更多時候想讓他們死,朕要拖下蒼穹的太陽,把一切都焚燒乾凈。”
傅秋鋒看不懂容璲眼底比火更烈的執拗,他在失去意識的邊緣徘徊,莫名想起曾經見過失去孩子以淚洗面的嬪妃,胡亂安慰道:“陛下,宮殿失火損失甚大,不能再燒了,發生這種事,大家都不想,別太難過了,您身體要緊,您還能再生,孩子還會再有的。”
容璲:“……”
容璲那點暗涌的波濤般來勢洶洶,又寂靜無聲的情緒被他徹底攪亂,正要推開傅秋鋒,傅秋鋒卻已無力的靠倒在了他腿上。
又有人倒在他懷裏。容璲瞳孔一收,指尖下意識的去探傅秋鋒的氣息……還算平穩。
“來人,送傅公子回碧霄宮,宣太醫。”容璲皺着眉揚聲喊道,“唐邈!”
覺得自己十分失職的暗衛唐邈低落地過來:“陛下有何吩咐。”
“徽怡軒就當做意外失火處理,把周宛月的貼身婢女羈押起來,拖走屋中那個禁衛的屍體詳加查驗,再調他的檔案履歷,是否有可疑之處。”容璲仔細吩咐,又慢慢從袖中拿出一個煙筒,“崇威衛守備皇城安全,出入請假皆要報備,一個負責站崗的禁衛,怎麼弄到的這種玩意?”
唐邈後知後覺:“屋裏有禁衛?周娘娘和禁衛在屋裏??”
容璲涼颼颼地盯着他,微笑道:“你再問一句。”
唐邈立刻拱手道:“屬下遵旨。”
傅秋鋒和容璲坐同一輛轎子回了碧霄宮,傅秋鋒還在昏迷,省了暈車,太醫已經候在碧霄宮裏,兩個小太監給傅秋鋒擦臉換下衣裳,從看診到整理儀容,折騰一番后已經東方欲曉。
傅秋鋒迷迷糊糊的醒過來時,看了看自己被交疊着擺在胸腹上的雙手,掌心纏了繃帶,一身乾淨的純白裏衣,有一股清冽的熏香味兒,連頭髮都高高的挽了髮髻,整個人一絲不苟地躺在寬敞的床中央,簡直到了可以入殮的程度。
他不太適應,揉了揉太陽穴,以前受傷昏迷,通常昏過去時什麼樣,醒來就什麼樣,就算撐回了暗閣,他的下屬也只處理外傷,從不敢換他的衣裳卸他的兵器。
容璲的寢宮卧房光線昏黃曖昧,層疊的床帳外隱約傳來說話聲,傅秋鋒凝神細聽,應當是老太醫的囑咐。
“老臣已為傅公子施針,他身體底子不佳,又操勞過度,飲酒着涼,急火攻心,這才發起熱來,但傅公子先前喝了酒,需得六個時辰之後再行服藥,老臣就先回太醫院,為傅公子研討藥方了。”
“快去吧。”
傅秋鋒一聽,稍感安心,連太醫都診他身體不好,容璲應該也能相信他不會武功。
“陛下,老臣還有一言,請陛下務必要節制,不可讓傅公子雪上加霜。”
“……”
傅秋鋒接着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容璲粗暴的一連掀了兩道帳幔,拎着浸濕的毛巾走到床邊,對上視線。
“醒了?”容璲把毛巾扣到傅秋鋒頭上,“卿還好嗎?”
“臣……”傅秋鋒本來想習慣的說無礙,但心念一轉,又擔心容璲回過味來繼續質問他,就按着太醫給的設定假惺惺道,“臣頭疼。”
“你發燒了。”容璲皺了皺眉,語氣不算太好,但也沒有不耐,片刻後端來一杯溫水,“喝水嗎?”
“臣手也疼。”傅秋鋒繼續裝可憐。
“那朕喂你。”容璲拿起小勺,這床實在很大,他夠不着傅秋鋒,只好抬腿上了床。
“不不不,臣還有左手。”這可把傅秋鋒嚇得一激靈,趕緊坐起來自己豎起枕頭,往後一靠,背後也一陣刺痛。
“你肩胛上扎了木刺,不過已經挑出去敷了葯,別亂動。”容璲把水杯遞給他,乾脆盤膝坐在了傅秋鋒身邊。
“多謝陛下。”傅秋鋒握着水杯,在容璲的注視下文弱地呷了一口。
“朕不該逼你喝酒。”容璲開口道歉,“是朕任性。”
傅秋鋒一愣:“陛下不必在意,臣也不在意。”
“周宛月說得對,朕喜歡你的臉,利用你牽制國公府,欣賞你的能力。”容璲平靜地說,“即使你為救朕而死,朕也不會為你,為傅秋風而悲傷。”
“臣明白。”傅秋鋒攥了攥水杯,這才是帝王應有的做派,暗衛的忠誠一向不求回報。
容璲表情一變,輕佻地笑起來:“不過愛妃救駕有功,賞賜還是少不了的,你想要什麼?一箱民間艷書怎麼樣?”
傅秋鋒:“……”不提這個你還是剛才的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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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為傅秋風而悲傷,關你傅秋鋒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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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璲(陶醉低頭舉手拒絕):別愛朕,不走心不走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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