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倆都想把對方擠走
臘月,幾陣咬人的寒風刮過,洞庭湖潮落了,沅江水退了,碧蓮河脫去泛綠的裙衫,裸露出烏油油的泥灘,黑漆漆的沙州,河水淺而泛黃,沒有歡唱,沒有跳躍,一副沉思的模樣。
這時,碧蓮河兩岸的人們,不知是按祖傳的規矩,還是照政府劃定的範圍,將碧蓮河攔成一截一段,干水起魚。
碧蓮河小橋東西兩側一百多米遠的河床,屬碧蓮河村管轄,在邊界處,有兩條低矮的土埂,每條土埂正中留有丈余寬的口子。水漲,土埂隱沒;水退,土埂袒露。
眼下,碧蓮河村的人們堵實了口子,隔斷了水源。接着,疏通了座落在這段河床內的碧蓮河電排站的進水口,朝進水口上掛起一片能擋住大小魚蝦的三層網。再接着,村長挾了幾條金芙蓉香煙,笑眯眯地走進電排站。很快,四台水泵呼呼歡叫起來。半個時辰過去,除幾個深潭和橋墩四周的積水外,別的地方全被抽干。
從全村挑選來的幾十個年輕後生,個個穿着防水衣靴,人人攜帶魚簍和水瓢,在村長的率領下,成一字形排開,捉魚撈蝦。
早已守候在堤坡和小橋上的孩子們見了這情形,心窩直痒痒,喉嚨里像伸出爪子,恨不能撲下河去。但是,他們不敢。他們只能耐心地等待。
深潭被淘干,橋墩四周被淘干,一筐筐鮮活的鯉、鯽、鯰、鯿等各種各樣的魚,被抬上堤岸,堆成小山。
“敞河羅!”
村長手卷喇叭筒,昂頭對着兩岸,放聲呼喊一聲。
孩子們一聽,像掙脫韁繩的牛犢,撒開雙腿,爭先恐後地朝河裏撲去,有的往水窪里伸蝦推,有的朝洞內使魚叉,有的在淤泥里踏來踩去,捉烏龜王八;有的專掏腳板眼,捉鯽魚。
真怪,在人們看來已經捉盡了魚蝦的河場,被孩子們一鬧騰,竟然又有好多魚蝦冒出。
當夥伴們紛紛撲進河裏的時候,田水清和祝波月卻與眾不同。他倆攀着橋沿,順着橋墩,筆直下滑,落到橋墩腳下的正中位置,肩挨肩,背抵背,牢牢站立,互不挪移。然後,各自脫下棉衣,扔上小橋,將右手衣袖挽齊腋窩,手臂伸進橋墩底下,臉蛋貼近泥水。
倏地,田水清頭一昂,直起身,提出一條嘴扁、頭圓,捲動八字鬍須的光滑鯰魚,塞進魚簍里。緊接着,祝波月也抓出了同樣大的一條鯰魚,往魚簍里扔。
頓時,四周一陣吆喝,夥伴們紛紛逼近橋墩。
他倆挺起身,眼睛瞪得溜圓,擺出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架勢。
一雙雙在淤泥里抽動的腿停住了,有的低下了頭,有的把目光轉向別處,都不敢繼續跨進。碧蓮河兩岸的伢兒們,都聞知他倆的厲害功夫。田水清扳住牛角,把牯牛推得倒退。祝波月踢腿揮拳,十個伢兒也莫想攏身。再說,捕魚撿魚,先來後到,誰占歸誰。這是洞庭水鄉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誰要破壞,誰就會吃虧。
短暫的沉默過後,眾伢兒又一陣吆喝,紛紛撤離。
外部矛盾解決了,內部矛盾發生了。
看!田水清的屁股猛地一歪,佔有了多半個鯰魚洞,抓起一條二尺長的淡灰色鯰魚。
祝波月眼冒金星,身子着勁一拱,不聲不響地將田水清抵退兩尺遠,從洞裏撈出一條二尺多長的米黃色鯰魚。
原來,他倆根據鯰魚喜愛躲進石頭縫隙鑽洞過冬的生活習性,早已觀察到這橋墩底下的鯰魚洞,都想搶先佔有。然而,誰也沒先於誰.誰也沒落後誰。鯰魚洞的進出口只有一條狹窄的石縫,他倆的手同時伸進,就沒了活動的餘地。他倆都想把對方擠走。
這情景,被蹲在橋上觀看多時的碧蓮河村的單身漢汶華一點不漏地收入了眼裏。他一邊拍手,一邊喊道:
“觸哦嗬!牯牛!
觸哦嗬!加油!”
水清和波月像被鱖魚螯了一下,同時抬起頭喊道:
“懶鬼!滾開!”
這語氣,一點也不像對待本村的長輩。
“我又不踩偏船。何必發火啰!”
汶華尷尬地搓着雙手,嘴裏嘿嘿直笑。
“只許你看,不許你喊。”
汶華果真閉緊了那張鬍子拉碴的嘴。
他倆誰也不能擠走誰。只好同時彎腰,同時伸手,巴掌穿過窄窄的石縫,在那探不到邊的倒洞裏撈來撈去,泥水中鑽動的鯰魚一旦被碰上,就莫想逃脫。
最後,他倆捉到的鯰魚難分多少,各自裝滿一魚簍。
一直在旁守候着的汶華見了,朝他倆翹起大拇指,嘿嘿笑道:
“你倆都算這個!只看明年,你倆誰勝過誰。嘿嘿!見者有份。你倆各送一條鯰魚給我燉湯下油麵。”
他不待應允,伸出雙手,從他倆魚簍里各抓出一條鯰魚,提起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