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童永福,滿腔正氣尋清水
童永福,高級工程師,53歲,五大三粗,高個子,高額頭,黑紅色的圓臉,鼻樑上架一幅黑邊眼鏡,白褂,灰褲,藍色泡沫鞋,一副和善、斂撲的樣子。現在漳州工作,屬福建省地質礦產局第二水文隊,浙江寧波人,家離寧波鎮二十多公里。1984年9月25日下午,他接受了我們的採訪。
我是1953年畢業於北京地質學院地礦專業,分配到南京地質學校水文隊訓練班任教。三年後,被國家地質部調進北京,安排在地質部下屬的水文隊工作。1957年反右,開始時被委以反右組長的重任。小組會上,我見別人都不發言,我為了啟發別人發言,自己先帶頭,講了從社會上聽到的一些議論,什麼年輕學生上不了大學,埋沒了人才。我針對這個問題特別說明了自己的觀點,社會上不可能每個人都上大學,既有經濟條件的限制,也有社會分工的不同。我沒想到,散會後有人寫了一張大字報,說我是攻擊社會主義制度不好,是埋沒人才的社會,貼在單位牆報上。我當時27歲,年輕火氣大,看了大字報,衝進我的直接領導就是水文訓練班的班主任辦公室,他是團政委轉業的,50多歲,我就對着他吵起來了,表示不當反右組長了。他跟我講:你考慮幾分鐘,做出抉擇。我一下轉不過彎來,表態堅決不幹了。領導說:後果你自己負責。第二天,攻擊我的大字報鋪天蓋地。共羅列了我四條罪狀:一是攻擊社會主意;二是反對蘇聯;三是污衊國際關係;四是挑撥師生關係。而且就這四點,在會上對我進行批判。會後,領導對我講,你有錯,但你與社會上的右派不一樣。我聽了這話,態度更硬,一條一條地跟他們反駁。這是1957年6月份的事。到了1957年9月份也沒定我的右派。哪知到了1958年2月份,通知我被定為了右派。我氣得暈倒了。不過也沒有對我批鬥,是因為上面划右派分子的比例下來了,總要有人當右派,不定也得定。我是花崗岩腦袋,始終堅持我沒有錯,我是為黨講話的,維護黨的威望的,我不是右派,所以我不給領導寫彙報。
我在地質部水文隊被打成了右派,而且態度頑固,一時間地質戰線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當時,福建汀江建一個棉花水電站,到地質部要技術人員。水文隊隊長庄建禮,就把我要到福建來了。我的工作就是跑野外,每天不停歇。1962年,給右派摘帽子。庄隊長出於對我的關心,要我寫份檢討,以便順利給我摘帽。可我還是不肯寫。右派帽子沒有摘得成。1963年,整個政治氣氛有了些變化,對右派越來越緊了。隊上不讓我從事專業工作了,把我放到鑽井隊打鑽,屬於重體力勞動。我力氣有,只30多歲,骨頭很硬,身板結實,但此前從沒做過重體力勞動,抬柴油機,扭傷了腰,動彈不得。工人們很照顧我,不讓我乾重工,安排我扛鑽桿,每天值班16個小時,實際上還是比較重,但作為鑽井隊,再沒有比這更輕鬆的活了。我樂觀,想得開,對地質工作沒有失去興趣,值班時間還是繼續學習。1970年,一打三反運動中,把我關了起來。雖然形式上是關了,但領導和同事們都沒對我怎麼樣,內心裏是關心的,關起來是做個樣子給上面看罷了。經過十多年的磨鍊,我有了經驗,對任何事情不吭聲,算是最安全的自保手段。1971年,給我摘了右派帽子,當倉庫工人,搬運東西。1973年,把我調到地質局第二水文隊,工資由技術9級,降到11級。1979年徹底改正,恢復到9級工資。
我當右派時,沒有找愛人,心裏想的是免得生了孩子當小右派。1971年摘了帽,1973年在上海一家街道工廠找了一個女工,是貼茅台酒商標的。當時,我42歲,她比我小十歲,沒生孩子。是我當營業員的妹妹介紹的,我出生在寧波,家在上海。現在,愛人不願意來福建,還在上海。她到福建來過,覺得這裏都好,只是東西比上海貴。我也沒活動調上海。如果調上海工作,就丟掉了自己的專業。我寧可兩地分居,也不願意放棄自己喜愛的專業。我被打成右派期間,從沒放鬆看書、學習,買外文版的《毛澤東選集》閱讀,免得忘掉外文。我的兩個弟弟都是搞地質工作的。在政治運動一個接一個的年代,他們從不提到我,我也從不提及他們,各自安分守己,搞好工作就行了。所以他們的領導不知道這個關係,沒有因為我受到多大株連。我的父母剛去世。這讓我徹底打消了調回上海的念頭。我要堅持在福建干一輩子。
1976年夏天,我去上海探親,住的時間長了,覺得也沒什麼意思,就提前回隊,繞道自費到江西考察第四紀地層,再徒步進入福建進行野外地質踏勘,觀察地質現象,邊走,邊寫了大量的論文和工作情況報告。我去武漢治病也不錯過機會,順便觀察長江兩岸的沉積地層,特別注意鄰省的地質特徵。我坐一站車,走一段路,把沿途各地搜集的資料,與福建省第四紀地層進行對比,撰寫了《福建第四紀沉積概況》這一重要學術論文。但我沒有拿到外面去發表,覺得沒意思,只是提供給領導作參考。
水文隊大多在平原工作,主要給地方提供用水源。我跑遍了福建沿海,地下水不能滿足需要。我們水文隊要為福建沿海人民解決這個難題。馬尾,有我們二水文隊的一個分隊在那裏勘測。1884年,清軍曾在這裏與英軍打了一仗。由於沒有先發制於人,吃了敗仗。現在,我們正在馬尾搞工程地測,找水,哪些地方可以建,哪些地方不能建,都要根據的水的條件來決定。馬尾港口,被閩江的泥沙淤塞了,萬噸輪只能在每月的初一、十五,有大浪潮時,才能萬噸輪靠岸。廈門港口也受到淤塞,九龍江的泥沙沖積下來。我們通過勘測,得出結論:開發湄州灣地區比較適當。閩南地區地殼不穩,漳州曾發生8級地震。本身不是震中,海外地震的餘波影響。由於我提出的觀點正確,被各級政府採納,於是我有了1980年、1982年兩次被評為福建省先進科技工作者和福建省勞動模範,1980年晉陞為高級工程師,技術七級,相當於行政十四級,副廳級。解放前,我入過黨,但脫了黨,現在也沒提出重新入黨。我對任何事都想得開,始終保持樂觀的心態。如今,我的牙齒全掉了,但我的心還依然年輕。儘管有了一定的地位,我依然保持生活儉樸的本色,三餐用的是一個熏黑的大缸頭,飯菜一鍋端。粗布衣服,舊的不破,新的不添。我出差從不要求派車。有時,辦公室派好小車,我卻披着雨衣就走了。外出途中也不輕易雇車。工作中我經常加班加點,卻從來不拿夜餐費和加班工資。外單位來人搜集地質資料,只要手續合適,保密制度允許,我毫無保留地提供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