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因公殉職
第四十六章因公殉職
太陽忙碌了一天,累了,收回射出的無數支金箭,靜靜地佇立在沅水上游的武陵山巔,好圓好圓,淡紅淡紅,宛如一個熟透的橘子,若是掰開,甜蜜的漿汁溢出,山巒、茂林、禾苗,天底下的一切,都將灌得半醉。它面對滔滔東去的沅水,面對茫茫無際的洞庭湖平原,歇息了一陣,倏地跳落武陵山那邊去了。
霎時,天與地,山和水,都沒了光澤,沒了層次,灰濛濛,霧蒙蒙,格外深邃、遙遠而又神秘。
此時,才魚精潛伏目平湖中的蘆葦灘上,睜大狡黠貪婪的眼睛,透過密密匝匝的蘆葦,死死盯着傍灘岸停靠的那艘機動船和那條三層網漁船。他不僅巴望太陽快快落山,天地快快變黑,還暗暗祈求老天爺刮狂風,下暴雨,雷轟火閃,凶濤惡浪。那樣,才有利於他下手。才有利於他成功。
他會成功。他深信不疑。若是在漁船上,他又會點上三柱香,插在艄尾供奉的豬頭和紅尾巴鯉魚前面,撲身幾拜,祈求菩薩龍王保佑。接着掏出竹卦,朝鎖幅板上扔下,卜卦問凶吉。眼下是在灘岸上,他無法進行這項儀式。只能在心裏祈求。他過去祈求成功的事,幾乎沒有一件落空。這除了菩薩和龍王顯靈外,還與他一貫神機妙算分不開。
今天,他就是憑着神機妙算回到這裏來的。
早晨,他在草尾鎮上聽說草尾大碼頭漂起一具屍體,他以為是酒醉落水的黃鱔哥,或是懵里懵董紮下水去救黃鱔哥的秋芋。是?不是?他想看個究竟,辨個真假。
他為了防止熟人認出自己,頭纏一條青包頭巾,掩住大半邊臉,就往看稀奇、湊熱鬧的人群中鑽。
他意外地發現了盪兒、汪明、毛鴨。他憑着自己的靈活善變,不僅沒被那幫小背時的傢伙跟蹤,反而利用他們離船上岸的機會,乘虛殺個回馬槍,補救先前的損失。
他神機妙算地推斷:他們喊拉船號子,就意味着他們的機動船用光了柴油。當他們拉着機動船,發現他捨棄的三層網漁船時,一定又驚又喜。他們要把三層網漁船推下水,但他們無能為力。他使盡吃奶的勁也沒有達到目的,他們幾個伢花兒,湊起來才有蝦子大的力,若能把三層網漁船推出爛泥灘,鬼都會笑出尿。他不信,砍了他的腦殼也不信。除非漲水,除非爛泥灘被淹,他們莫想移動三層網漁船。
他望一眼目平湖,水如故,浪如故,沒有上漲,沒有增大。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好運氣就像閃電一樣,不趁機抓住,一旦閃過,想抓也休想抓住。
才魚精風急火急地離開草尾鎮,橫過澧水,潛回蘆葦灘。
隔老遠,他看見三層網漁船停在原地未動,旁邊還增加了機動船做伴。唯獨曉芡在船上看守。
近了,他才看清三層網漁船已經下水。他不管它是如何下水的。他只覺得下水對他有利。呵呵!這三層網漁船和船上的中華鱘,以及黃鱔伯藏在船上的錢,都歸他了。好運氣來了,平時做魚生意賺幾個錢,費心儘力,吃虧吃苦,與那些稅老虎和市場管理人員周旋,明送芙蓉王煙、茅台酒,暗塞金條、人蔘,稍有不如這幫人的意,抓住他魚肚子裏填沙子,稱盤上沾磁鐵的把柄,罰款三五千元,還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此時,才魚精想騙曉芡上岸,卻無計可施。這小丫頭,不蠢不憨,守在船上,像一根卷了腳的鐵釘。一不做,二不休,撲過去,一掌推倒曉芡,駕着三層網漁船逃走。莫蠢,青天白日,恐有船隻從遠處的湖面駛過,要是這小丫頭一聲叫喊,就會被人發現。
他雙手使勁抓住蘆葦,掌心劃破皮,流出絲絲血,他沒有松,依然狠狠地抓着,好像是把自己綁在這裏,不讓上前一步。轉念他又想到,再等,如果盪兒、汪明、毛鴨回來,豈不是更麻煩嗎?一個人對付四個小伢兒,是件困難的事。更何況盪兒的水性好,一個猛子鑽出一里多路遠。若抓他不住,鑽猛子逃回漁村,向上報告了情況,目平湖周圍幾縣的民警就會立刻出動,戒嚴封鎖,自己插翅難逃。
他對自己說:莫急!那些小傢伙是初出殼的鴨兒,沒有經過風雨,沒有見過世面,遇事只曉得順着一根腸子想直的,不會轉變抹角,不會多問幾個為什麼。眼下,不是在大碼頭的人堆里尋他,就是順河街去追他,想錯了也不會想到他又返回了這蘆葦灘。再說,他跟黃鱔哥駕船出湖時,沒有半個熟人看見。他們不會懷疑三層網漁船是他扔在這裏的。他們不會很快回來的。
他又耐心地等待。
天,終於斷黑。並依照他的願望颳起四五級北風,下起麻麻細雨。他伸手不見五指。他覺得時機成熟,催促自己趕緊行動。
忽然,他看見船上亮起了漁燈,曉芡坐在漁燈旁,兩眼環視四周,針扎不眨。那隻討厭的紅眼鸕鶿依偎在她懷裏。
才魚精默了默神,用青布包頭巾裹住自己的臉,只露出兩隻眼睛。
黑夜,一片沉寂。
突然,紅眼鸕鶿發出“嘎嘎”的叫聲。
才魚精離船頭僅一篙遠,嚇得像烏龜縮了頭,撲身泥灘不敢動彈。
曉芡本來就膽怯,這突如其來的叫聲,更使她驚惶。
她睜大眼睛,注視黑漆漆的四周,希望發現什麼,又害怕發現什麼。她一把摟住紅眼鸕鶿,下巴在那柔滑的羽毛上輕輕磨擦,聲音顫顫地問:
“你吼叫什麼呀?”
它沒有回答。
它不能回答。
爛泥灘又回復了死一般的沉寂。
那忽閃的漁燈,那漁燈般閃光的鸕鶿眼,才證實了這是一個富有生機的世界。
沉寂中,才魚精慢慢抬起頭來,狠狠地盯着紅眼鸕鶿,牙齒咬得鐵緊。他想轉移它的視線,可又沒有絕招。呸!痴長了幾十歲,連個小丫頭都奈何不了,連一隻畜牲都對付不了,只曉得脹飯。趕快跳進湖裏淹死算了。
他怨。
他恨。
他激將自己。
倏地,他吃了雷公膽似地一躍而起,如同彈丸射出,抓住曉芡身上不合體的衣服,直往船外拖。
“嘎嘎!”
“嘎嘎!”
紅眼鸕鶿放聲呼叫,扯開翅膀,沖向夜空,又一頭紮下來,兩隻爪子踩着才魚精的肩膀,如勾的大嘴對準那漆黑的腦殼頂連啄直啄。
才魚精縮回泥乎乎的雙手,護緊自己的頭頂。
曉芡兩眼痴痴地盯着這個漆黑的怪物,嚇得連連後退,一腳踩空,摔進中艙。
中華鱘驚魂失魄,亂撞亂竄,整個中艙水珠飛濺。
曉芡從惶恐中震醒,理智、勇氣、又回復到她的軀體裏。她本能地發出呼喊:
“救命啦――!抓壞蛋呀――!
顫顫的聲音,隨着顫顫的風,顫顫的雨,在顫顫的目平湖夜空迴旋。
紅眼鸕鶿更加勇猛,更加機靈,伸嘴啄掉了才魚精的右眼珠。
才魚精跌下船,摔進湖邊淺水裏,像被魚叉擊中的才魚精撲騰騰掙扎不停。但他沒有發出痛苦的喊叫。他不能暴露自己。
“救命啦――!這裏有壞蛋呀――!”
曉芡只顧呼救。在這杳無人煙的湖灘上有沒有人聽見她的呼救聲,她不去管。呼救是小姑娘自衛的唯一辦法。
“抓壞蛋啦-――!抓壞蛋呀――!”
突然間,沉沉黑夜底下,茫茫蘆葦灘上,傳來了盪兒、汪明和毛鴨的呼叫聲。一束手電光,像一柄錚亮的利劍,刺破黑夜,橫掃過來。
才魚精慌忙從泥水裏爬起,雙手狠狠地捂着血糊糊的右眼,撒腿逃跑。
紅眼鸕鶿閃翅俯衝上前,伸嘴朝他的左眼啄去。
才魚精嚇得連連後退,抵住了船舷。他順勢拔起一根桑木槳樁,沉重地擊落紅眼鸕鶿腦殼頂上,頓時腦漿四濺。
“嘎――!”
紅眼鸕鶿發出長長的,由強變弱的鳴叫,雙翅頑強地搏擊着,終於回落到機動船甲板上,兩條腿連彈直彈,彤紅的眼睛期待地望着手電光射過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