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全國第一家
1985年3月30日下午,正是下小海回來的時候。天氣晴好,風平浪靜,魚鷹飛翔,小鳥歌唱。漁人們把從海上捕回來的魚蝦、貝類,擺放在海堤入口的兩側,那些早已等候在此需要採購海鮮的人們呼地圍了上去,買賣雙方開始了自由交易。笑聲,喊聲,打情罵俏聲,匯成一支交響曲,熱鬧非常。我想停下來仔細欣賞和觀察,金德福顧問一把拉着我往前面的一座房子裏走去,那裏是江蘇省如東縣貝類產供銷技術開發試驗站。他說:“時間不早了。你抓緊去了解試驗站的情況吧!明天抽空,我再帶你去逛逛這樣的海產品自由市場。”
我們走進試驗站的庫房,只見裏面堆滿了五光十色的蚊蛤,年輕的姑娘,中年的大嫂,年長的老媽媽,正喜笑顏開的蹲在地上,按大小規格,把貝類分撿出來,在身旁堆成一座座小山。小夥子們用大網兜裝了蚊蛤、四角蛤,放在自行車后架上,推出庫房門,雙腳一踮,跨上車座,飛也似的消失在田野上,分頭到各地去銷售。
金德福告訴我,待到正在建設中的冷庫竣工了,他們就可以把海里撈回來的蚊蛤、四角蛤等立即冷凍起來,不用像現在這樣急着到四處去銷售了。冷庫儲存量250萬噸,到那時,冷藏貝類漂洋過海,遠銷日本、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
老縣長金德福為了讓我帶回一個蚊蛤殼子,當地人叫蛤兒,帶回湖南做紀念。他拿起狀似匕首,但比匕首還鋒利的蚊蛤刀,熟練、輕巧地左一剜,右一剜,掏出了一個完完整整的蚊蛤肉,留在殼裏面的水是晶亮的,肉是雪白的。若是技術不嫻熟、不內行的人,不僅一刀剜不出完整的蚊蛤肉,而且會把蚊蛤肉剜得七零八落,不成樣子。
我好奇地拿起蚊蛤肉,用舌頭舔了一下,鹹鹹的、澀澀的,我趕緊吐了一口。金德福笑着對我說:“這種又咸又澀的味道,只要用清水浸泡十來分鐘就除掉了。”
試驗場的場坪上曬着漁網,漁具,堆放着小山似的蚊蛤殼子。
很有意思的是,我手拿蚊蛤殼子,與金德福邊走邊交談的情形引起了場裏一位職工的注意,他笑笑嘻嘻地走近我身邊,問我要不要蚊蛤殼。他以為我是做蚊蛤殼買賣的,他向我熱情推銷。他表示:“以最優惠的價格給您。老闆要得越多,價格越便宜。”一旁的如東縣政府辦副主任徐春林對他笑了笑,向他介紹了我的來意。這位漢子憨厚地笑了笑,朝我們揮揮手,又忙他的去了。
金德福向我介紹:這座貝類產供銷技術開發試驗站,是由江蘇省科委委託南通市科委建立的,主要加工如東縣灘涂開發的貝類,並做好儲藏,是一個貝類技術加工、貝類供銷儲存中心。在全省全國都是第一家。試驗站從1984年7月10日正式動工,到1985年4月2日建成,5月1日投產。目前正處於緊張的冷庫基建安裝,投試階段。整個冷庫分為高溫庫、低溫庫。零上1-5度是高溫庫,儲藏量100噸,主要儲存蚊蛤,附帶水果、雞蛋。低溫庫,儲藏量50噸,全部儲藏蚊蛤。無論高溫庫、低溫庫,儲藏的蚊蛤都不會死,都不會變質。加工車間分外貿和內貿,外貿按出口國標準和需求加工,內貿按本國標準和需求加工。主要工藝基本一致。還有無菌車間,其設計和構造完全達到國際一流工程標準。在南通市轄屬6個縣市中是最好的。總造價120萬元,其中國家投資40萬元,濱海村、海濱村、新港養殖場三個單位共集資31萬元,其餘從銀行貸款。
徐春林主任接着介紹:漁訊旺季是4月下旬到6月30日,這段日子是漁業的黃金時期,整個捕撈產量佔全年捕撈產量的60%。所以試驗站無論如何要在今年5月1日開始投產,投產以後,不僅加工,儲藏,運銷,還提煉製作享有國家專利的新產品“海鮮油”。如東要強縣、富縣,在一定程度上需要“海鮮油”起助推作用。“海鮮油”的原料是加工蚊蛤肉之後的鮮湯,過去是沒有作用的,作為廢物全部被白白倒掉,而且還對環境造成一定的污染。對此,人們覺得十分可惜。因為誰都能從日常生活中感受到鮮湯比肉料更具營養價值。如何把蚊蛤湯很好地利用起來,變廢為寶,這引起了很多有識之士的思考和探索。南通市科委率先提出了這一研究課題,迅速得到上海水產學院的積極回應。雙方攜手組成課題攻關小組,經共同研究、試製,從無數次的失敗中提煉積累出了成功的數據,終於試製出了“海鮮油”。當把第一批生產出的“海鮮油”送到國務院副總理田紀雲案頭,向他彙報了試製情況后,他親口品嘗,大加讚賞,高度評價,他肯定:“海鮮油”投放市場,將成為我國的名牌水產優質產品。不久,國家農牧漁業部對“海鮮油”頒發了科技成果獎。“海鮮油”的成功開發,反過來有力促進了蚊蛤肉的生產加工。如今,江蘇省水產局,南通市政府、市水產局看準了加工蚊蛤肉和生產“海鮮油”的未來前景,已經和日本方面簽訂合資深度加工的協議書。如東縣水產局李股長與省市同行持樣品,遠赴日本,經試驗和市場調查,小膠袋真空包裝的樣品,即六隻蚊蛤肉為一袋,在日本市場值人民幣三元,大受消費者青睞。蚊蛤本身就是深受日本人喜愛的傳統菜肴,是他們請客的第一碗菜。遺憾的是過了蚊蛤的捕撈旺季,市場上就再也買不到了。從這座試驗站里加工生產出的蚊蛤肉,不受季節的限制,填補了對蚊蛤情有獨鐘的日本人一年中長達9個月的餐桌空白,能夠隨要隨有,滿足口福,而且價格適中,普通家庭均可承受。這在日本大受歡迎就並不奇怪了。
老縣長金德福如數家珍般地介紹道:當前,我國的水產品出口,按價值、數量來講,排位第一的是鰻魚,第二是蚊蛤。現在將蚊蛤加工冷藏,做到四季出口,有望超過鰻魚。所以,上至國務院,下至省市縣,各級領導對這座試驗站的建設都極為重視,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南通市委唐副書記對試驗站的建設更是傾注了心血。投入使用后,每年冷凍熟制蚊蛤肉100噸,鮮蚊蛤1000噸,這兩項產值130萬元。還有“海鮮油”,包括凍魚、凍蝦其他水產品的出口,可創匯50萬元。這座規模並不大的試驗站,全年利潤達到25萬至30萬元,甚至還不只這一點。總之,其產生的經濟效益是不可估量的,對國家的貢獻是巨大的。
這時,試驗站的幾個職工看見金德福,都熱情地圍攏來,與他說個不完。
徐春林悄悄告訴我:對試驗站的建設,除了如東縣人民政府的高度重視,老縣長金德福傾注了大量的心血。要建設試驗站,因利益關係形成的矛盾層出不窮,各種問題堆積如山,要處理起來很是頭痛。金德福經常來現場辦公,處理問題,化解矛盾,排除困難,督促建設。興建開始,第一道困難是建設資金的嚴重缺乏。國家投資的40萬元,實際到手只有35萬元,餘下5萬元遲遲不能撥付到位。銀行答應的49萬元貸款,卻以資金回龍困難,造成一時緊張為由,遲遲不放貸款。海濱大隊、濱海大隊、新港養殖場三個單位的31萬元集資款,因海濱大隊湊不齊資金,濱海、新港有錢也不肯給。金德福無數次地召集有關方面負責人會議,耐心細緻地協商。有時爭來吵去一個通宵,還得不出結果。他從不生氣、動怒,第一次不行,第二次接着開會協商。當資金問題得以解決時,建設物資缺乏又成了突出矛盾,最關鍵的是缺少鋼筋,缺少水泥。他幾次進南京,向省科委領導如實反應困難,請求重點支持。省科委領導被老縣長鍥而不捨的精神所感動,親自帶着他跑省計委,好不容易批到了幾十噸計劃內鋼材指標,可去買鋼材時,又遇到了規格不符的麻煩。他沒有被難倒,手握鋼材指標,訪遍全市範圍內的工廠、商業部門,與他們協商調換。在春節期間,還利用水產品搞一點交換。逐步解決鋼材、水泥不夠的難題。工程建設中,一旦缺鋼才、缺水泥,如不及時接上,工人就會誤工。有時等弄到了材料,工人又因工資沒有及時支付到位不肯及時復工。每當矛盾出現時,老縣長都會及時地來到工地,來一次就解決一些矛盾。在資金特別緊張時,他發動全廠職工集資,而且自己帶頭集資1000元,50個正式職工,40個臨時工,無一不被他的言行所感動,都紛紛解襄集資,每人多的1000元,少的200元,共集資19000元。金縣長說話有人聽,有人信,與他長期形成的威望是分不開的。他今年59歲。1946年,蘇北全境解放。當時只有20歲的他,由於政治思想覺悟高,聰明、能幹,吃苦耐勞,在土地改革運動中被群眾推選為農會會長,同年加入共產黨。1947年,黨向蘇北青年兒女發出踴躍參軍,保衛勝利果實的號召,他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
這時,一個中年漢子朝徐春林迎了過來,徐春林只好止住與我的話題,與中年漢子接話,二人熱情握手,互致問候。我注意觀察中年漢子,40歲年紀,中等個子,黑紅臉膛,高額頭,大眼睛,上身着藍的卡罩衣,腿上穿黑色褲子。他語調快速,語音流利地與徐春林交談着什麼。他倆用的純如東語言,我和浩然老師一句也無法聽懂。他突然側過臉來笑對我們,伸出手與我們握了又握,嘴裏連聲說:“歡迎指導!”徐春林把他向我們作了介紹:他名叫周兆全,原來是濱海大隊黨支部書記,現在擔任試驗站副站長,主管業務。徐春林要他給我們介紹老縣長金德福為建設試驗站嘔心瀝血的事迹。我趕快拿出錄音機,想把他說的原原本本錄下來。哪知,本來說話很流利的他,見我擺出錄音機,一下變得神色緊張,滿臉通紅,語氣也結結巴巴了。他像孩子似的對徐春林說:“我講不好。把我講的錄了去,會丟人現眼。還是徐主任來講吧!我去接待室為你們準備茶水好了。”
說著,他轉身一線風似的離去,生怕我們會拖住他不放。
徐春林笑了笑,繼續介紹: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生活在海邊的人,卻遠沒有生活在山裏的人那麼悠閑自在,經常受到颱風和海潮的困擾。老縣長金德福生於斯,長於斯,熟知颱風和海潮的脾氣。那些一屆又一屆從外地交流來任職的縣委書記、縣長,在這點上沒法和他比。每一屆都推舉他擔任縣裏抗颱風抗海潮的總指揮。每年在颱風季節,金縣長都要在漫長的海堤上來回奔波。從東到西,吉普要行駛11個小時。自帶乾糧、白開水,早中晚三餐飯都在吉普車上。1981年8月30日,十二級颱風,多年未見的大海潮,金縣長守在海堤上指揮,四天四夜幾乎沒休息。危急時刻,海水漫過海堤,湧入垸內。他指揮大軍,一面加固海堤,一面將漫進垸內的海水引入靠近海堤的匡河,避免淹沒農舍和農田。早年由他倡議、由他指揮,在垸內并行修築的四條幹河,一直非議不斷,認為是多此一舉,起不了作用,關鍵時刻擔當起了保護生命財產的重任。這四條幹河由東向西,比肩並列,相互間隔1000米。全是老縣長指揮人力開挖出來的,每條河都經歷了三次大的挖掘,第一次是成形,第二次是加寬,第三次是加深。靠近海堤的河名叫匡河;第二條是從長沙鎮至北坎區,名叫長坎河;第三條河名叫富強河;第四條河名叫北坎墾區中心河。每條河上間隔1000米架起拱形水泥鋼筋橋。橋上人來車往,牛歡馬叫。平常年份,這四條河起到排澇和養殖作用。像1980年這樣的超強海潮漫過海堤侵入垸內時,就起到了承接海水,保護生命財產的作用。到這時,過往那些對修築四條幹河不理解,講怪話的人們,面對事實轉而對金縣長的超前眼光,幹事迫力佩服得五體投地。徐春林講到這裏,加重語氣強調:“在我們如東縣,金縣長是最受群眾敬重的領導。儘管他現在已經退居二線,但他說的話,比一線領導說的話還管用,人們從不打折扣。他提出什麼要求,幹部群眾絕對做到不走樣。”
我們眼前的事實也證明了徐春林所說毫無誇張成分。一路走過來時,只見試驗場的幹部職工、男女老幼,都和金縣長親切的打招呼,不是主動與他握手,就是趕忙給他敬煙,如同親人老友一般。有個老職工,與他見面不到兩秒鐘,拉着手就問:“金縣長,我上次給你反映的那個問題能夠解決得了嗎?”金縣長手一揮,笑道:“放心吧!會解決的!”老職工嘿嘿直笑道:“我就知道,你把俺的事一直放在心上。謝謝您老人家!”金德福回答:“一家人,有什麼值得謝的?!”
說話間,徐春林引領着我們走出試驗站側門,登上了海堤。眼前頓時換了另外一幅景象。黃海萬里,無際無涯,波浪滔滔,響聲隆隆。近處漁帆穿梭,遠處巨輪往來,一群群雪白的魚鷹在藍天下展翅盤旋,發出一陣陣鳴叫。海灘上,趕海的人們在奔跑,在忙碌。
我聽見身旁的徐春林抬腳跺了跺堤面,說:“這每一寸海堤上無不浸潤着金縣長的汗水。”
金德福彷彿沒聽到,目光依然專註着遠處的海空……
1985年3月31日夜於如東縣第二招待所5棟302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