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六病室(2)

第2章 第六病室(2)

大約十二年前或者十五年前,一個姓格羅莫夫的文官住在本城大街上他自己的房子裏,這是一個有地位又有家產的人。他有兩個兒子,謝爾蓋和伊萬。謝爾蓋在大學讀到四年級的時候,得急性肺癆病死了,他的死亡彷彿給忽然降到格羅莫夫家中的一大串災難開了個頭。謝爾蓋葬后不出一個星期,老父親因為偽造文件和挪用公款而送審,不久以後就害傷寒,在監獄醫院裏去世了。房子連同所有的動產都被拍賣,撇下伊萬·德米特里奇和他母親沒法生活了。

原先在父親生前,伊萬·德米特里奇住在彼得堡,在大學裏念書,每月收到六七十個盧布,根本不懂什麼叫作窮,現在他卻得一下子改變他的生活了。他為了掙幾個小錢而不得不一天到晚教家館,做抄寫工作,儘管這樣卻仍舊要挨餓,因為他把全部收入都寄給母親維持生活了。伊萬·德米特里奇受不了這樣的生活;他灰心喪氣,身體虛弱,就離開大學,回家來了。在這兒,在這小城裏,他託人情在縣立學校里謀到一個教員的位子,可是跟同事們處不好,學生也不喜歡他,不久他就辭職了。他母親去世了。他有六個月沒找到工作,光靠麵包和水生活,後來作了法院的民事執行吏。他一直干這個差使,後來就因病被辭了。

他還在年紀輕輕、做大學生的時候,就從來沒有讓人覺得是個健康的人。他素來蒼白,消瘦,動不動就着涼。他吃得少,睡不酣。他只要喝上一杯葡萄酒,就頭暈,發歇斯底里病。他一向喜歡跟人們來往,可是由於他那愛生氣的脾氣和多疑的性格,他跟任什麼人都不接近,也沒有交到朋友。他總是滿心看不起地批評城裏人,說是他覺着他們那種渾渾噩噩的愚昧和昏昏沉沉的獸性生活又惡劣又討厭。他用男高音講話,響亮,激烈,要麼帶着憤怒和憤慨的口氣,要麼帶着熱中和驚奇的口氣,不過他永遠講得誠懇。不管人家跟他談什麼,他老是把話題歸結到一件事上去:在這個城裏生活又無聊又煩悶,一般人沒有高尚的趣味,過着黯淡而毫無意義的生活,用強暴、粗鄙的放蕩、偽善來使這生活添一點變化;壞蛋吃得飽,穿得好,正人君子卻忍飢受寒;這個社會需要創辦學校、立論正直的地方報紙、劇院、公開的演講、知識力量的團結;必須讓這個社會看清楚自己,為自己害怕才成。他批評人們的時候,總是塗上濃重的色彩,只用黑白兩色,任何其他的色調都不用。依他看來,人類分成正直的人和壞蛋,中間的人是沒有的。提起女人和愛情,他總是講得熱烈而入迷,可是他從沒戀愛過一回。

在這個城裏,儘管他尖刻地批評人,容易衝動,可是大家都喜愛他,背地裏總是親切地叫他萬尼亞[1]。他那天生的體貼、樂於幫忙的性情、正派的作風、道德的純潔,他那又舊又小的禮服、病弱的外貌、家庭的不幸,在人們心中勾起一種美好、熱烈、憂鬱的感情。再說,他受過很好的教育,念過許多書,照城裏人的看法,他無所不知,在這個城裏像是一部備人查考的活字典。

他看過很多書。他老是坐在俱樂部里,興奮地扯着稀疏的鬍子,翻看雜誌和書籍。憑他的臉色看得出來他不是在看書,而是在吞吃那些書頁,幾乎來不及嚼爛它們。人們必須認為看書是他的一種病態的嗜好,因為不管他碰到什麼,哪怕是去年的報紙或者日曆,也一概貪婪地抓過來,讀下去。他在家裏總是躺着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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