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船（3）

船到橋頭自然直。

事已至此,糾結是沒有用的，干就完事了。

風淋仔細閱讀完三本冊子,詢問二副：“我們這裏有小型探測艦嘛？”

只是聽別人的描述和閱讀相應資料,得到的信息確實不夠多。她有點想降落到荒星上，親自瞧一瞧。

二副一愣，音調拔高,滿臉不可思議：“你又要回去？”

風淋點點頭：“總不能一直在這裏飄着,我感覺我們都得回去。”

按照崽崽和曼達林的說法，離此處最近的文明星球遠在幾十萬光年外。光靠這艘艦船的動力,幾乎無法活着抵達。

如果不能使用亥星上的星門返回地球,他們便沒有回去的機會了。

二副長嘆一口氣：“好吧,都聽你的。”

雖然她寧可在太空中飄蕩,也不願意回荒星面臨詭異的困局。但是既然船長已經解凍,她們自然是要聽從船長的安排。

風淋停頓一秒,她當然明白二副心中的想法：無非是感覺過於冒險，並不願意去“送死”，但是礙於船長的命令,不得不去執行。

既然決定嘗試冒險行為的人是自己,那風險責任自然由自己一力承擔。

風淋很快補充道：“我會用一到兩天的時間,在這裏做好最壞情況下的安排。然後第三天,我自己一個人去。”

醫生瞪大眼睛：“你不能一個人去冒險！我是說……你才是最應該活着回去的那位——你本不必親自前來。”

風淋制止醫生的絮絮叨叨,直截了當道：“我親自去,才是最安全的選擇。我的時間不多了,不能浪費在等你們來回上。”

此言不虛。

最理想的狀態是——失蹤的船員們都被未知生物保護了起來，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之所以沒有人發來回饋，只不過是因為語言不通,所以無法交流,不能表達出“自己想要聯繫艦船”的意願罷了。

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是越早被保護越好，尤其是“來自洞穴的瘋狂”依舊在風淋的身上倒計時。

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未知生物過於強大，還沒等船員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幹掉了。

即便是這種糟糕結局，對於生命已然進入倒計時的風淋而言，都不是什麼不能接受的情況。

綜上，無論如何，她去都是最優選擇。

至於船長的問題……

風淋淡定地宣佈道：“我死後，船長一職將由你們二人中最健康的那個繼承。”

大副和二副面面相覷，長嘆一口氣：“船長永遠是你，我們會在你無法回歸後行使代理船長的權利。”

“也好。”風淋沒有計較這些小事。

船上都空了，“船長”這兩個字不過是虛銜罷了。

很快，一切事物都被安排妥當。一架小型探測艦被挪到發射處，準備進入宇宙。

風淋和大副、二副圍坐在一起，吃了最後一頓告別宴。

土豆沾番茄醬，土豆沾鹽，土豆濃湯和土豆汁。

風淋笑着用勺子攪拌了一下土豆濃湯，撈起僅有的一片指甲蓋大小的熏肉，感慨道：“這是土豆宴嘛？”

大副認真地把土豆皮放入口中咀嚼，待到吞咽完畢后，溫吞地回答：“我們的食物只剩下土豆和健康補劑了。”

二副食不知味地把一顆土豆塞進嘴裏，機械般地移動牙齒：“我有點想和船長一起下去了。你說，這些未知生物會不會給俘虜送上一頓好吃的，作為人道主義的關懷？”

風淋把兩顆土豆吃完，擦了擦手指：“如果有這種人道主義關懷的話，我一定會通知你們的。”

當她真的進入狹窄的小型探測艦中，朝着亥星駛去的時候，風淋沒想到她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角色，居然是她的崽崽。

也不知道“遊戲”中的時間還有沒有繼續推移下去……如果自己現在重新躺入低溫睡眠艙的話，會不會立刻從“遊戲”中蘇醒，看見崽崽擔憂的目光？

沉默地注視着艦船窗外一望無際的黑暗，風淋從口袋中掏出袖扣，別在袖子邊緣處。

閃爍着無盡光澤的丹泉石在她的手腕邊緣微微發亮，像是惡魔在蠱惑她主動墜入深眠之中。

只是離別兩天而已，她居然已經開始想念崽崽了。

她喝了一口水，思維止不住地擴散下去：自己的記憶已經全部恢復，她對目前的狀態瞭然於心。

只要能把“亥星上有資源”的情報傳回去，接下來地球上的事情就不必過於操心了。她都已經把飯送到了人們的嘴邊，沒道理還會有餓死的風險。

只是……往常，她向來是以工作狂聞名的；此時，她卻突兀地渴望起了退休。

相比起只擁有同事和上下級關係的自己，如果能在功成身退後，回到遊戲裏，和崽崽一起悠然度假，在湖中嬉戲，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閉上眼睛，感受艦船正在穿越大氣層，來帶微微的失重感——艦船的系統並不完善，外界的震動無法完美消解。

希望她還能回得去，風淋衷心祈禱道。

******

依舊是巴斯星，啟明聯合會，危險事件研究部。

班尼迪克斯正端着一杯酸甜可口的檸檬汽水，認真地監視信號點。

這顆莫名其妙出現的“充滿自己特色”的信號點一路從亥星上空，滴溜溜地降落到亥星上，左扭右扭，竟然直奔巴斯星的特派隊去了。

眼瞅着這顆信號點即將和他們的大本營重合，班尼迪克斯終於忍不住點開了【面對面通話】的按鈕。

對面的負責人掛着兩個堪比熊貓的黑眼圈，一邊緊張地攪拌咖啡，一邊匆忙把文件夾從鏡頭前方挪開。

班尼迪克斯安靜地看着對方把文件夾掃出鏡頭，又安靜地看着對方一口氣悶掉半杯咖啡，頗有種即將噎住的匆忙感。

在對方第四次試圖按平劉海后，他不耐煩地直接開口道：“你們的調查報告顯示亥星上沒有入侵者。”

這句話是肯定句，因為調查報告上就是這樣寫的。

“是……是啊？”負責人慌亂地咽了口口水。

亥星上的星門雖然被不明生物觸發了，但是他們確實沒有碰見具有危險性的種族，只有一些一碰到就原地消失的類人生物。

負責調查的特派員們在嘗試許久后，一直認為這些生物是來自過去的影像，和他們並不在一個時空中。

都不在一個時空中，也無法觸碰彼此，自然也就不屬於“入侵者”的範疇。負責人擦掉額頭上的冷汗，不明白是哪裏出了錯。

班尼迪克斯微微偏頭，看向【個人終端】。這顆詭異的信號已經進入特派隊營地的一公里內了，來勢洶洶，頗有勢不可擋之姿。

根據之前來自畫面產生器的反饋，這位不速之客應該就是艦船上狼狽不堪的女船長。

他直截了當地對負責人下達命令：“立刻檢查營地周圍兩公里的生物信號和監視系統，不要掛斷。”

負責人連聲答應，立刻聯絡特派隊的隊長。

一邊向對方反覆提出檢查要求，他一邊迷惑不解——只不過是在鳥不拉屎的地方多了個星門罷了，他的頂頭上司怎麼會那麼在意？

來回數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沒有入侵者，沒有異常情況”。把這個消息回饋給班尼迪克斯后，得到的命令卻是“繼續檢查，不要停”。

負責人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冷汗直流——饒是他從來沒有碰到過危險事件，也能明白過來：

亥星一定是出問題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班尼迪克斯從未到過現場，卻能發現亥星的異常之處？負責人心下腹誹，表面上卻只敢笑臉相迎。

畢竟是可以通過繼承過去記憶，從而不斷完善自己能力的種族，論經驗，要比他這種只能活百來歲的年輕物種豐富得多。

對於危險事件研究部而言，凡事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

此時的風淋正躲在一片岩石后，小心地用望遠鏡觀察不遠處的營地。

她還不知道，她的存在已經被袖扣完全暴露了。不過，即便是知道了，她也只會大笑一聲，表示“天也助我！”罷了。

她並不是來搞潛伏的，她是來談判的。

這片營地上高高掛着一桿淺藍色的旗幟，旗幟上繪製着簡化的星門圖標，正是“遊戲”中啟明聯合會的印章紋樣。

“有點像是先進科技理事會的簡化星門標誌，只是少了最外面的一圈浮誇裝飾。他們的口號是為了知識而獻身。”風淋回憶着自己記憶中的情報。

如果真的是來自巴斯星的啟明聯合會，那他們應該是和平主義的知識狂熱者才對，她想，不應該會突然消滅船員。

這其中肯定發生了一些別的事情。

她兀自蹲在岩石后，看着原本平靜的營地突然沸騰起來。

其中一名像是組長式的人物吹着哨子，從帳篷里跳了出來，緊接着，各種偵查員紛紛出動，亂鬨哄地向四周擴散開。

眼瞅着這一片“沸水”就要蔓延到她的身邊，風淋收起望遠鏡，準備撤退。就在準備離開的那一刻，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小心地把袖扣從衣服上取下來，裝進布袋裏，放在岩石後方。

隨即，她沒有走遠，而是悄悄躲在草叢中，觀察偵查員的動向。

******

班尼迪克斯並沒有叱責負責人，他只是揮揮手，讓再一次報告“沒有問題！”的負責人繼續回去偵查四周。

【個人終端】上，那名女船長正悄悄走出了監視範圍，把信號點留在了岩石后，做為誘餌，等待獵物的上鉤。

他饒有興緻地看着這個信號點紋絲不動，間或傳來草葉摩擦的聲響，不由地感覺十分好玩。

真是太有趣了，他想，究竟是誰偷走了他的東西，還堂而皇之地拿着定位器到處亂跑？

既然對方都把定位器放在岩石上了，想必是知道那是什麼的，她就那麼有自信，自己不是個殘暴的人？

還是說……她很熟悉自己的性格？

年輕的、才繼承過一次記憶的班尼迪克斯雙手手指交叉，輕輕擺放在桌面上：

他確定自己的記憶從未遺失過，這位神秘的女船長顯然不是“現在的他”認識的人。

考慮到自己的種族可以近乎無限地繼承記憶，從而達到“永生”，而宇宙中又流傳着“跨越時間界限”的傳說，班尼迪克斯頓時起了興緻——

這位女船長，是不是來自未來？

而他們在未來，將會非常熟悉？

假如是這樣的話，那一切都能說得通了。

剩下的問題就是……為什麼女船長的身上環繞着未來的標記，但是她的身軀卻帶着已逝的瘋狂之相？

就好像靈魂來自未來，身體來自過去，兩者詭異地錯開了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