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船（2）

在整艘艦船里轉悠了一大圈后,風淋發現這支先驅隊，要比她想像中的大得多。

她原以為,最多不過數百人的。

可是光算船下三層的能源控制中心和維修部里的固定辦公位,都已經有數百人之多了。

可想而知，倘若加上戰鬥、醫療和職能員工，人數或許能上千。

站在船下三層的鍋爐處,風淋抬頭仰望這個最為核心的能源部分。一個豎著跨越地下三層和地下二層的巨型分解器,沉默地佇立在前方。

在閱讀完《航行日誌》后，風淋甚至沒有去找她的“大副”和“二副”,就直奔艦船底層,來到能源控制處。

這裏要比任何一個地方都要緊急,風淋忍住內心的恐慌,將手掌按在身份識別器上。

如果《航行日誌》裏寫得沒錯,當船長被冰凍超過一周后,這艘艦船將自動發射裝有船長的低溫睡眠艙，然後乾脆利落地在宇宙中炸成一朵煙花。

這件事，無論是大副還是二副都不知道,所以他們還能有閒情逸緻擔心自己的資源不足。

希望還來得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凍了幾天？

風淋快速地通過一個個身份驗證,最後把手腕擱在儀器中,看着一根小小的采血針在她的皮膚上戳了一下。

“身份驗證通過。”

“緊急狀態已解除。您的安全是我們共同的目標,請儘快回歸地球。”

好歹是趕上了,風淋鬆了口氣。迫在眉睫的危機被解除后,她總算是有心情觀察自己的這具“新”身體。

手臂十分蒼白,還帶有些許冰涼。膚色慘白，透出長期不見光的病態神色，甚至還略顯枯槁。

只是,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她依舊像是一把被插在礁石中的寶劍，被砂紙打磨掉表面上的銹跡后，又是一把神兵利器。

她對着廁所里的鏡子仔細端詳自己，捎帶疑惑：現在略顯疲憊的她，真的和遊戲裏的機械人身體，有些相似啊！

就是……她轉了轉臉，又琢磨了一會細節。

就是，現在要比遊戲中的機械人更健康一些，起碼嘴唇還是嫣紅的，眼眸中的光澤也氣勢不減。

她把手掌撐在洗手池邊，更加靠近鏡子。

假如說……目前的疲勞和憔悴來自於低溫睡眠艙。

那機械人的外型更為憔悴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機械人的參照對象，是她在低溫睡眠艙被凍了更長時間之後的狀態？

排除掉一切不可能，接下來再離譜的結論都是可能的。風淋沉默地又注視了一會鏡子裏的自己，拉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轉身離開。

不出所料，大副和二副都在艦板上。此時兩個人正各捧着一杯熱水，面對面緩慢地啜飲。

佔據了幾乎所有牆壁的艦船外投影監控系統，正在實時轉播外界的情況——一望無際的深空中什麼也沒有，極為偶爾，才會在遙遠的天邊閃過幾道光。

風淋駐足欣賞了一會兒什麼也沒有的外界，這才把目光投向自己的船員。

“船長好！”二副元氣滿滿地打了個招呼，又開始催促起物資的問題。

風淋打斷她的絮叨，直截了當地問：“把所有系統都關掉，只剩下足夠支撐我們三個人的維生系統，還能堅持多久？”

二副盤算了一會兒，回答道：“半個月。”

半個月，估計是等不到第二批“先驅隊”了。風淋頭疼地揉揉太陽穴，

“那麼，來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吧？”

事先要求醫生和二副商量好如何描述現狀，果然是非常機智的選擇。風淋坐在船長椅上，聽着溫吞的醫生朗讀稿子。

“船長在洞穴中受到襲擊之後，因為傷勢嚴重，所以躺進低溫睡眠艙里，舉行了冰凍儀式，以期望可以在回歸地球後進行救治。”

稿子上的描述十分委婉，充分考慮了她這個病號的心情。

風淋很快就翻譯完了這句話：她受傷的傷非常嚴重，快死了，這裏根本救不了。只能凍起來，然後運回去再說。

嘖！傷呢？

她不着痕迹地動了動身體。

沒感覺自己哪裏有問題啊……也許，很困很困也是受傷的一種表現形式？風淋頂着倦意想。

“考慮到大部分船員都已經犧牲，僅存的船員無法繼續實現探索計劃，並且我們已經找到了資源點，需要立刻把信息傳回地球。所以二副宣佈先驅行動圓滿完成，所有人立刻返回艦船。”

風淋點點頭，這段倒是很直白。

“只是，沒料到的是，本來安全的星門突然被外界激活了。一隊來自不明地點、不明態度的不明生物突然出現在星門前，並且訓練有素，科技實力很高，像是來自宇宙的另一種智慧生物。”

嗯，應該是巴斯星吧？不過嘛，她還需要前去確認一下。

說起來，如果她還能進“遊戲”就好了，直接問一下多方便。

“為了避免衝突，我們不得不退入艦船中。星門已經被他們保護起來，對方還派遣了數十支勘探隊進行搜查。我們為了防止被追堵，選擇暫時避入太空之中，進行漂泊停駐。”

風淋摸了摸下巴。

這就有意思了。

當時肯定不止她們三個人，那剩下的人去哪了？何況，巴斯星不像是那麼殘暴的種族，為什麼會選擇避入太空，卻不嘗試接觸？

也許是風淋眼中的疑惑過於明顯，醫生慢悠悠地解釋道：“因為我們和他們語言不通，無法交流。但是我們確實有派出過勘探隊，只是這些勘探隊全部有去無回。”

二副忍不住插嘴道：“這群……東西肯定有問題！我們去一隊少一隊，後來都不敢接近他們了！”

這就有些棘手了。風淋又問：“那最後的幾個人呢？”

總不會是一直派遣到沒有人了，才停下來吧？

“最後的幾個人……都瘋了。”醫生合攏稿紙，“船長，你也快了。在離開低溫睡眠艙后，你最多只剩下一周不到的時間，可以保持清醒。”

他溫吞的語氣就彷彿是在通知“船長，你長了根白頭髮”。

風淋心下一驚，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是因為洞穴嘛？”

二副終於忍不住，崩掉了情緒：“就是那個洞穴！我很猶豫要不要把消息傳回地球。雖然洞穴中有着足夠我們使用上千年的能源存儲，但是進去的所有人都瘋掉了！”

“如果不是我當時因為拉肚子，留守艦船，現在我們連個能開船的人都要沒有了！”

“但是……但是一個人是無法運行艦船的，它只能漂泊在太空中，無法自主選擇航線！”

在二副崩潰的哭訴中，風淋了解到了如下悲劇：

【1】他們現在只能在太空中胡亂漂泊，除了原地降落荒星，慘遭俘虜之外，哪也不去了。

【2】一被俘虜，立刻失蹤，就連生命跡象也檢測不到了。也就是說，降落荒星和在太空中漂泊至死沒啥區別，只是個早晚問題。

【3】地球資源已經匱乏到了極致，現在大部分人都已經進入睡眠艙“冬眠”，就等着先驅隊們找到資源，拯救世界。然而現在先驅隊已經涼涼了，最理想的狀態不過是把“這裏有資源”的情報送回地球，看看能不能讓他們再來一支隊伍。

【4】雖然洞穴中資源充裕，但是進去的先驅隊成員，有一個算一個都會面臨瘋狂的威脅。就好比風淋，她為了阻止自己過快得陷入瘋狂之中，不得不進入低溫睡眠艙，冰凍自己。

【5】船員一旦陷入真正的瘋狂，就將無藥可救。也許回地球后可以通過治療緩解瘋狂發生的時間，但是艦船上醫療水平有限，最多只能延緩到一周后。

無論選那條路，都透出一股涼涼的氣息，風淋她很冷靜。

“我將在一周后陷入瘋狂，這是治療后的結局，還是治療前的結局？”她問道。

醫生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治療后的，事實上，安全期只有最後三天了。”

“很好，三天足夠了。”她露出自信而冷靜的微笑，連帶着大副和二副也被她感染了。

風淋保持笑容的穩定，看着大副和二副也欣喜地微笑了起來，內心一陣崩潰：

見鬼，這都是什麼見鬼的絕境啊！

她應該怎麼辦？

******

還是巴斯星，啟明聯合會，危險事件研究部。

班尼迪克斯沉默地看着從畫面產生器中投影出的場景。

一名略顯疲憊的女士努力鼓動她僅存的兩個船員，嘗試用謊言來使大家心存希望，尋找最後的生存機會。

他輕輕歪過頭，離中軸線偏移出微不可見的角度：他們離死不遠了。

等到這位瀕臨瘋狂的船長死去，她的船員也將陷入崩潰。

崩潰的人是找不到生路的，他冷漠地想，然後關閉畫面顯示器。

片刻后，他對負責亥星偵查的下屬發送了一封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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