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鴉青
這段時間,啟程集團不太平。
啟程董事長何萊東的兒子何宇學成歸國,做了公司一把手的位置。這個新總裁太年輕,據說只有28歲。這樣的年紀就能入主啟程大廈最高層的辦公室,也難怪公司里的人都嘲諷,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有個好爹。這樣的流言蜚語之所以甚囂塵上,除了人性中嫉妒這一原罪,當然也有自上而下的輿論引導。
大廈低層的人嘴再怎麼碎,終究那個位置就算不是何宇的也不會是自己的。但董事會的其他人可不一樣,他們是離權利中心最近的一群人,怎麼會甘心不在風雨交替之際搏一搏呢?最好是輿論壓力、工作壓力輪番襲來,能將新人壓垮,這叫兵不血刃。否則還真得設法颳起一陣妖風。
但凡涉及到利益,就會存在政治鬥爭,也就會存在“流血犧牲”。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這一點吉果明白,27層的那位28歲的新總裁又怎會不懂?但高層之間的血雨腥風,身處低層的吉果絲毫不感興趣,她惦記的是另一件事。
啟程集團旗下的產品頗多,涉獵範圍之廣叫人咂舌。不過當初也正是看中了啟程家大業大機會多,吉果才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地投簡歷,最終如願成為啟程的一份子。
啟程去年自創了一個服裝品牌,為此新成立了一個部門——新事業部,專門負責新品牌全部事宜。
吉果因為過去幾年在項目部的表現突出,被分派到了這個新部門。
新品牌與市裏的一家服裝廠——寶富廠合作生產。結果品牌口碑不錯,一年下來收益一點不亞於其他老產品。發年終獎的時候,吉果還領到了一筆豐厚的獎金。
而這個新品牌在短短一年時間裏,已經站穩中端市場,領導層趁熱打鐵把目光投向了高端市場,意圖在眾多奢侈品領域分一杯羹。
寶富廠的廠長也是個人精,自然不願意放棄這麼好的合作夥伴,一邊給啟程集團的董事們勾畫美好未來,一邊迅速佔地開設分廠,招募員工。
就像老話說的福兮禍之所倚,在公司很多人眼紅吉果他們部門的時候,寶富廠出事了。
自從家裏有了電視,吉果的爺爺每天都會準點收看新聞。
吉果小時候最不喜歡的時間段就是七點鐘。那會兒整個村子也只有一兩家有電視,吉果家呢,只有一個已經被磨得掉漆的收音機,那還是吉果的爸爸打工攢錢買來的。
吉果最喜歡聽收音機里的“好聽阿姨”講故事。故事裏嘰嘰喳喳的小鳥、憨厚可愛的小熊、聰明美麗的小蛇都是小吉果的好朋友。可是一到七點,爺爺就要收聽新聞頻道,不管吉果怎麼發脾氣,撒嬌,爺爺都不為所動。不僅如此,爺爺還經常拉着吉果一起聽,他告訴吉果,這叫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所以,南溪市市委領導班子貪污腐敗被紀委調查這件事,還是某天晚飯後爺爺告訴吉果的。
吉果在廚房洗碗,爺爺突然扯着嗓子喊:“果果,你們部門是不是跟寶富廠有合作?”
兩個人的碗筷根本用不了幾分鐘,吉果一邊擦手一邊走到客廳,“是啊,怎麼了?”
“這個給市長行賄的人就是寶富廠廠長,新聞上說今晚會連夜查封寶富廠。”
找對人,錢到位,難怪寶富廠廠長那麼快就能拿下東郊那塊地皮設廠。
寶富廠會怎樣,吉果不關心,根本就是他們活該。但吉果關心錢。寶富廠這事兒本來可大可小,但現在國家嚴打官商勾結,所以勢必會牽連到新品牌,影響公司聲譽和收益,進而直接影響年終獎。
吉果趕緊撥通了部門代經理蘇毅的電話,“蘇經理,真是不好意思,下班了還打擾您,只是新聞上說……”
“是啊,現在這事兒搞得滿城風雨,公司高層和公關部已經緊急開會制定應對政策了,”蘇毅的聲音有些疲憊,“別擔心,明天上班再說吧。我現在還要去公司一趟。”
吉果連忙道了再見掛了電話。
爺爺有些擔心,“果果,這個事兒會不會影響到你?”
吉果笑了笑,寬慰老人家:“爺爺,你孫女兒哪有那麼大能量,最壞是這一單砸了,我們這個部門全體解散,然後大家各自回原部門,關係不大。”
只是錢少了點而已。
但這最後一句話,吉果沒說出口。
這一切發生時,何宇還沒有正式露過面,所以對於“啟程易主”大家也只當是傳說。
寶富廠自那天之後一直被封,廠長被帶走配合調查,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工人們只能每天聚集在廠門外眼巴巴地等着結算完工資走人。而啟程這邊呢,事發24小時內迅速發佈公告,把自己和寶富廠撇的清清楚楚,又極力大篇幅的讚揚政府的明察秋毫以及大篇幅的痛斥寶富廠與人民離心背德,最後鄭重表態要做中國的優秀企業、良心企業。
吉果看完新聞發佈會,手機隨手一扔,把頭埋進了枕頭裏。
牆上的鐘錶不知道是沒電了還是終於熬到了壽終正寢,完全沒有職業精神,一聲不響。廚房的銹跡斑斑的水龍頭也壞了,滴答滴答的滴着水珠,聽起來挺有規律,兼了掛鐘的職。客廳里只有一面窗戶,月光透過薄薄的窗帘灑了進來,吉果側躺下看着地面上的一層銀輝,心想天上那一彎皎月得多麼乾淨,隔着幾萬光年的距離照到地球上的絲絲光線才能如此潔白。
如此一比,人心真是髒的可以。
無聊,真是無聊。
公關部的應對來來回回就是那些套話、空話。自己呢,摘的乾乾淨淨。合作方呢,因為犯了錯便變得豬狗不如。
新品牌確實因此事受到了衝擊,一切的生產活動都停止了,所以專櫃裏的衣物都變成了限量版。吉果他們部門暫時還沒有收到解散通知,卻也沒有多少活計。吉果每天的工作就是看看新聞,查查郵件,和同事一起等着此事過去。
大眾總是善忘的,不是嗎?
今天的晚間新聞依然還是這件事。
吉果正在廚房切水果,爺爺招手大喊:“果果,你快來看,這可真是不得了啊。”吉果端着水果盤慢吞吞地走過去,拿牙籤扎了一個蘋果塊遞給爺爺,才把目光投向電視。
事情鬧大了。
寶富廠的工人有一個自殺了,以自焚的方式當眾死在了工廠大門口。
原來佔地擴廠后,急需新工人,寶富廠廠長也不知道從哪裏招了很多民工,他們的家都在農村,迫於生計出來打工,掙來的血汗錢都要寄回去養活一家老小。如今,廠子被封,復工無望,不僅辛苦數月的工資一分沒到手,反而是這期間為了保證生存花出去不少。
對生活的絕望是會摧毀一個人的。
這名工人沒有顏面回家,可不回家也沒有容身之處,所以選擇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