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剖屍
李言若深知寒諾的性子,對他的冷漠滿不在意,深吸一口氣將悲憤情緒斂了個乾淨,緊跟着他的步子入了停屍房。
停屍房的溫度奇低,裏頭燃着濃郁的檀香,她還是聞到了一絲腐爛的味道,目光接觸停屍台上那具屍體時,整個人還是忍不住呆愣了一下,隨即別開眼去。
寒諾重新褪去挽桃的衣物,修長的十指在挽桃的腹部來回按摩遊走。只等秦亮捧來刀子,手起刀落間,熟稔地劃開了挽桃的腹部。
一時間,屍體高度腐敗的味道與腸胃中各種污穢物交織在一處,李言若再也忍不住,跑到外面吐了個昏天黑地。秦亮比她好些,他拿袖子狠命地捂住了自己口鼻,臉色鐵青。
反倒是寒諾連眼都不眨一下,用剖屍刀在挽桃的腹部翻弄了一下,淡淡說道:“銀針。”
秦亮連忙從一旁的工具包中取過銀針遞上去,又遠遠地退到了門邊。
寒諾用銀針在挽桃的胃部各處試了試,再次將銀針拿起來時,針頭已經變黑了。
秦亮驚呼一聲:“有毒。”
寒諾將銀針擱在桌上,用濕巾擦了擦手,快步出門。直到離遠了,他才從胸腔中吐出一口氣,瞧見李言若有氣無力地趴在不遠處的曲廊中,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挑,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來。
秦亮追了出來,屁顛屁顛地問道:“既然真正的死因是中毒,李世子是不是可以放了?”
寒諾轉頭瞧了他一眼,雖然沒什麼實質性的內容,但秦亮還是沒來由地覺着一陣心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屍檢報告一個字也不要對外透露,李盜酒先關着。”寒諾的聲音淡淡的,卻有不容置喙的氣勢,“派人去工部將皎城地質報告書調過來,另外,查清楚同挽桃一起出宮的人是誰,她們都與哪些人有接觸。將毒藥的成分調查出來。”
秦亮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卻也不敢多說什麼,點頭應聲而去。
寒諾信步入曲廊下,遞給李言若一方錦帕,漠然道:“公主不說實情,微臣很難查出真兇。”
李言若抬頭看他。微風暖陽中,寒諾一身黑白相間的條紋衣衫,冷冷清清淡淡雅雅,就像是一遵無暇的璞玉,獨立於這濁濁混世,只可遠觀。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我不清楚。”她低頭,雙手攪弄着衣角一縷流蘇,聲音壓的更低:“李盜酒說,挽桃是別人放在我身邊的探子,目的是為了監視宮裏的一舉一動。”
寒諾眉頭微微一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眺向了遠方,隨口問了一句:“你這麼信他嗎?他說什麼你都信?”
“當然。”李言若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整個鈞天,就他和阿喲肯陪我玩。”說到這裏,她還掀起眼皮給了寒諾一個白眼,嘟囔道:“你一上戰場就這麼多年,連個報平安的信都不給我寫一封。”
她說的要多委屈有多委屈,連一向冷心冷情的寒主司都在心裏默默地想了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的太過了?可隨着不好的記憶飄入腦海,剛剛漫上心來的一點愧疚被清風一吹就散了。
他立在廊下陰影中,上方飄下來的吊蘭正開着細碎的黃蕊小花,和着微風牽起他額前一縷細發,露出了額頭那個不怎麼明顯的灼痕。
李言若似乎也想到了什麼,目光下意識地移到了他的背上。
軍旅之人,腰背總是挺得筆直,衣衫剪裁的恰到好處,將他修長挺拔的身形修飾的一覽無餘。她不自主地站起身來,伸手在他左邊肩膀下方撫了撫,聲音中帶了些鼻腔:“當時是不是很疼?”
寒諾的身體明顯地僵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恢復過來,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移去,避開了她的手。隨即,聲音又恢復了清冷,淡漠的不近人情:“忘了。”
李言若心頭一抽,水靈靈的瞳孔中蘊出幾分歉意。她看着在自己面前恭謹謙遜的人,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來。最後,只是沒心沒肺地一笑:“也是,這麼些年,你在戰場上受的傷肯定比那個還重,怎麼還會在意那點小傷?”
她大氣地拍了拍寒諾的肩頭,笑道:“寒門子弟,不錯。”
寒諾看着李言若,幽深冷清的眸子裏,多了些複雜的情緒。好一會兒,他忽然低低地道:“離李盜酒遠些。”
李言若臉上的笑容一滯,手僵在他的肩頭,一時沒有動作。只是皺眉問:“為什麼?”
寒諾被她問的一愣。
見他不答,李言若的眉頭皺的更深,一時氣上心來,賭氣地說道:“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因為我不學無術沒心沒肺一事無成!可你們什麼都不告訴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這件事若換了是你或者是皇兄,肯定瞞着我就將挽桃打發了!”
如此說完,猶自不解氣,狠狠踩了寒諾一腳才跑開。
寒諾低眉看了看白色靴面上那個小小的泥腳印,一時無語。
在軍中,只有服從,沒有為什麼。以至於身居高位的他,沒有回答別人為什麼的習慣,也不會有人不識趣地來問他為什麼。
李盜酒正趴在木桌上奮筆疾書,聽到一陣腳步聲急促地傳來,抬眼便見獄卒戰戰兢兢地抖着手將牢門打開,而他身後,赫然便是雙手叉腰滿面怒火的李言若。
“不就是知道的多些、打架厲害了些、人長得好看些嗎?終日擺着一張臭臉,彷彿誰欠了他……”言若公主憤懣的話音在這裏打住,因為她突然想起,好像自己還真欠了某人的!於是,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目光落在桌上攤開的宣紙上,話鋒也轉了:“怎麼還沒抄完?”
李盜酒被數落的莫名其妙,“我抄的是《女誡》,不是《三字經》!”
李言若冷哼一聲,往木床上一坐,沒說話。
李盜酒停筆看她,見她滿臉羞憤紅暈,好奇地問道:“你剛才說的是寒諾?”
李言若將頭偏了偏,不理他。
李盜酒笑道:“怎麼,小跟班不聽話,教訓一頓不就行了,值得殿下氣成這樣?”
李言若剛要反駁,想起自己以前在他面前誇下的海口,啞口無聲。好一會兒,她才重新拾起那張厚臉皮,神在在地道:“這跟班本宮不要了!”
李盜酒也不拆穿她,又復提筆書去,一面喃喃道:“男人嘛,總要等娶妻生子后,才懂得憐香惜玉。”
娶妻生子?
李言若在腦海中往寒諾的身邊放了個美女,頓時被激出一身的激靈。她抖了抖雙手,一臉吞了蒼蠅的表情,旋即起身朝李盜酒揮揮手,不忘了催促他抄快些。
她回到堂上時,見寒諾正埋首在一堆公文間,認真地翻看着。
寒諾的五官很深,側面看來略顯嶙峋,額前一縷發垂到了公文上,額上那個淺淺的灼痕就愈發的明顯。
她不自覺地捂了捂左手臂,覺得自己剛才的火發的有些莫名其妙,不好意思地蹭了過去,裝作什麼也沒發生地問:“在找什麼?”
回應她的,只有翻書的聲音。
李言若心中一灰,便聽到那個淡漠平靜的聲音傳了過來。
寒諾頭也不抬地說:“挽桃被人毒殺后曾被掩埋,她身上的泥土土質很特別,十分肥沃潮濕。若能找到埋屍之地,說不定能找到殺人第一現場。”
李言若聽得一喜,毫不猶豫地道:“我幫你找。”說著話,便探手拿了一本公文挨着他坐下,看了一會兒,奇道:“屍體是李盜酒翻出來的,直接問他不就行了嗎?”
寒諾抿緊了唇,臉上的寒霜又添深了幾分,默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解釋道:“這樁案子並非表面那樣簡單,李盜酒的目的也不單純,我不信他。”
這話令李言若極不舒服,可想起他之前的態度,要為李盜酒辯駁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卻還是不甘心地嘟囔一句:“反正他從來不騙我。”
她這句話寒諾倒是信,畢竟,她也沒有值得李盜酒騙她的價值。
兩大箱公文從兩人眼底溜走,最終鎖定了三個點:北市、東市、南河三區。
李言若沉吟着道:“那天,是我打發挽桃去東市買陶人。”說到這裏,她低眉掩去眸中感傷,聲音裏帶了些哭腔:“她也就罷了,如今蓮兒連屍體都還沒找到。”
寒諾的目光定在東市的平面圖上,看着位在東市邊緣的‘雲中龍鳳’,他想起了李盜酒的話,眉頭微微地蹙了起來。
——
四天過去了,除了案子被移交到了提刑司外,東城門女屍案沒有任何進展。眾人的興趣便從案件本身轉到了負責此案的新任提刑司主司的身上。
眾所周知,寒門子弟盡皆武將,從無文職的。寒諾作為主家長孫,自然是被寄予了厚望,將來定要接掌右相主帥之位的,如今卻任了這提刑司的主司?難道說,寒家就此棄武從文了?
還有人擔心,寒諾一介武夫,能勝任文職嗎?更有膽大的揣測,皇上這是故意的,將李盜酒殺人案丟到一個不會查案的人手裏,真相查不出來,自然就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