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這會兒不忙了？”薛明珠白他一眼：“不是官場不易，鎮日奔忙嗎？這麼點小事，倒要你操心？怕太太不來啐我是不是？”
“你又不肯，那你說怎麼辦？”付青雲一攤手：“明珠，你從前不是這麼胡攪蠻纏的，怎麼今日……”
“今日我死了一回，我早說過我再不會像從前一樣。”
薛明珠瞪着一雙丹鳳眼：“爺，你可真好意思，還問我怎麼辦？我也想問問，我一個正室大婦，你的結髮之妻，娘家窮困潦倒，府里吃得用得堆成山，你說我該怎麼辦？”
“嗨！你是想自己安排？那你就安排吧，這麼點小事，也要來和我攪和。”
付青雲想了想：也不是什麼大事，沒必要為這個翻臉，何況今兒情況特殊，不妨順着她，看她到底要怎麼弄。
“這還罷了。”薛明珠方輕輕一笑，探頭向門外道：“綠玉怎麼還不回來？走半道讓人劫了去么？”
“回來了。”
綠玉連忙答應一聲，快步走進屋：“廚房那邊說要稍等一會兒，請爺和奶奶不要着急。”
付青雲皺了皺眉：“廚房做事也是越來越不靠譜，不過一頓飯，竟要我和你們奶奶在這餓着肚子等？”
“有就不錯了，要什麼自行車。”
薛明珠悠悠道，見付青雲看過來，她一攤手：“我說的不對嗎？爺是今兒才經歷，可這麼多年對於我來說，有的吃已經很感激了，證明咱們府里還沒把我當死人。”
“好了好了，莫要說了，我這不是過來為你做主了嗎？”
付青雲心中厭煩，然而想到那位徐老夫人，終究投鼠忌器。
薛明珠見他眉頭緊皺的樣子，微微一笑，暗道這才哪到哪兒呢？渣男你給我等着，往後有的是驚喜給你。
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就有兩個媳婦，手裏各提着兩個大食盒走進來，先行了禮，接着將食盒裏的飯菜一樣樣擺上桌子，葷素搭配，涼熱相間，還有一個大海碗裏盛着道冬瓜骨頭湯，香味四溢，端的是十分豐盛。
付青雲點點頭，他這會兒也覺着餓了，正要上前坐好，就見薛明珠猛地撲到桌前，伸手撫摸着那個盛了滿滿骨頭湯的大海碗，激動落淚道：“骨頭啊，帶肉的骨頭，看看，這上面的肉，嗚嗚嗚，好久沒有吃肉了，啊啊啊這還有魚……”
“咳咳！”
付青雲面色都漲紅了，恨不能立刻拂袖而去，只當不認識眼前這丟人現眼的。
因狠狠咳嗽一聲，見薛明珠絲毫未改，又捧起裝魚的碟子深深嗅着，他再也忍不住，沉聲道：“夠了，你看看你的樣子，哪有一點兒大婦風範。”
“大婦風範？我有這些魚肉吃，在乎什麼大婦風範？這府里人把我當大婦看了嗎？這會兒好意思拿大婦的名頭來壓我。”
薛明珠一翻白眼，冷笑道：“老爺是不是看不慣我這模樣？看不慣你就走啊，我不留你。反正春姨娘房間裏應該也有豐盛飯菜，你可以過去吃，如何？我這可夠賢惠了吧？”
“你……簡直不可理喻。”
付青雲氣得青筋都迸出來了，一甩袖子，轉身走出房間。
這裏薛明珠看了眼兩個不知所措的媳婦，揮手道：“行了，你們還在這裏杵着做什麼？退下，別耽誤我吃飯。”
“是……是。”
兩個媳婦跟說夢話似得，連行禮告退都忘了，轉身出門，直到走出院子，忽然又忍不住“嘰”的一笑，其中一個道：“我的媽，咱們奶奶從前雖然出身寒門，好歹言談舉止還有些規矩，不肯失了正室夫人的氣度，怎麼今兒這模樣，倒像是餓死鬼附身……”
聲音戛然而止，說話的媳婦看着對面站立的一家之主，雖然夜色中看不清付青雲的臉色，但也可以感覺出對方身上散發出的威嚴氣息。
“爺！”兩個媳婦忙都低了頭，跟鵪鶉似的瑟瑟發抖。
付青雲冷冷看着她們兩個，沉聲道：“今天晚上的事，給我爛在肚子裏，若讓我聽見一絲風聲，我就拔了你們的舌頭，你們和你們的家人，可都是賣倒得死契，明白嗎？”
“是，奴婢們萬萬不敢亂說。”
兩個媳婦齊聲答應。付青雲點點頭，轉身向春姨娘的杏花院走去，仗着夜色掩護，無需裝模作樣，他一張臉陰沉的能滴出水來。
五年了，誰能想到，不過去了趟普濟寺，這女人竟然就變了性子。好在她到底寒門出身，先前說話，她本想在小廚房找些東西送回娘家，沒找到，這才又引發怒火，吃飯時的模樣，應該也是故意做給我看，果真如此，一切還好收拾，可以慢慢教她迴轉心思。若不然，還真是留不得了，他不允許任何人脫出掌控，尤其是女人。
綠玉顯然很了解付青雲的為人，此時看薛明珠洋洋得意，明知自己不該多嘴，卻仍忍不住道：“奶奶剛才是怎麼了？奴婢跟了您兩年，竟沒見過您這般作態，便是為了氣爺，也大可不必如此，倒叫人恥笑了去，回頭傳揚開來，你難道覺着很光彩？”
“放心，傳揚不出去的。”薛明珠自信一笑：“你們爺那樣愛惜羽毛的男人，哪能任由奴僕隨便說髮妻的壞話。”
“這話倒也不錯。”綠玉點點頭，接着又搖頭道：“雖有恃無恐，只是奴婢覺着，大可不必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呢？”
“當然有好處。”薛明珠指指桌上飯菜：“不是我剛才那番做派，哪裏就能把你們爺噁心的拂袖而去呢？如今多好，這一桌子美味，可都是咱們倆的了。”
綠玉：……
“您……您就為了這些飯菜？”
綠玉都結巴了。薛明珠眉頭一挑：“不然呢？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不是為了這一頓好吃的，我用得着犧牲色相？”
綠玉嘴角抽搐兩下：合著您把剛才那副餓死鬼投胎的模樣叫犧牲色相？奶奶，我可也是讀過書的，你不要來蒙我。
一面想着，就見薛明珠在桌邊坐下，剛拿起筷子，又像是想起什麼，招招手對她道：“傻子，還不過來坐下，等我請你呢。”
“啊？”綠玉眨眨眼，連忙走過去：“奴婢服侍奶奶用膳，奶奶……”
不等說完，就見薛明珠不悅道：“什麼話？我是沒有腳還是沒有手？吃個飯也要人服侍？你要真心為我好，就去我對面坐下，咱們兩個一塊兒吃，還熱鬧些。”
“不行，奶奶，這不合規矩。”
綠玉傻眼，心中都開始琢磨薛明珠是不是故意設下套兒，吃完這頓飯，就要扣她一頂“和主子搶飯吃”的黑鍋，攆她出去了。
“這是我的院子，我就是規矩。”薛明珠一抬下巴，接着斜睨着她：“怎麼？還怕我給你按個不分尊卑的罪名，攆你出去怎的？”
“是有點兒。”
綠玉無法招架這位奶奶不按牌理出牌的套路，索性實話實說，大不了就被攆出去唄。
“過分。”
果然，就見薛明珠變了臉色，綠玉心裏一涼，只聽主子憤憤道：“你這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即便你不相信我的人品，怎麼可以懷疑我的智商呢？不是我吹牛，從前我是讓三從四德束縛住了，一心只想做個賢妻良母，結果裡外不是人，這府里是人就能踩我一腳，連春姨娘養的哈巴狗，都敢對我叫。如今我痛定思痛，決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給我等着看，看我怎麼翻手為雲覆手雨，扭轉乾坤。”
綠玉：……
“如何？跟着奶奶我有前途吧？最重要的，是我出身寒門，對你們這些丫頭奴僕，天然就有一份同情憐憫，你這丫頭還不棄暗投明，更待何時？”
綠玉：……
“算了，強扭的瓜不甜，這會兒你就巧言如簧，說從此後對我忠心耿耿，我也不信啊。不強求，咱們主僕兩個就隨緣相處，我最欣賞的，就是你這份聰明伶俐有眼色。”
薛明珠伸出筷子在對面點了點：“快點吃吧，用你的話說，涼了就不好吃了。”
綠玉：……
“怎麼還不坐？剛剛白誇你有眼色了。”
“是。那奴婢……就恭敬不如從命。”
豁出去，和主子同桌吃飯，就算被攆出去，這輩子不也是風光一回？雖然這主子混得有點慘，但那只是之前，這之後到底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看着綠玉款款坐下，薛明珠微微一笑，主僕兩個一面用膳，一面閑話家常。主要是薛明珠問，無非是她家鄉何處，家裏還有什麼人等話。
綠玉一一答應着，想着把身世打聽清楚，大概也就消停了。
卻不料薛明珠轉而問起她桌上菜肴，舉凡食材做法功用，當真是面面俱到，於是綠玉也就明白，主子這回性情變得夠徹底，這是處處都要和規矩擰着來，但不知她日後參加家宴，是否也會視‘食不語’的家規如無物。
熱熱鬧鬧吃完一頓飯，綠玉自去收拾，回來后就見薛明珠倚在榻上，歪着頭不知想什麼心事，聽見腳步聲，她抬起頭，面上露出淺淺淡淡的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