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沒關係，來日方長。”薛明珠微微一笑，拍拍手：“行吧，那就這樣，我也懶得分析了，無非都是些勾心鬥角，認真琢磨多浪費時間，我干點正事不好嗎？”
“就是。所以奶奶趕緊用飯吧，再過一會兒，就都涼了。”
薛明珠看着桌上唯一冒熱氣的白粥：“你覺着就這一桌子，涼不涼的還有區別嗎？”
“呃……”綠玉慚愧低頭：“確實沒甚區別。”
薛明珠白她一眼，正要說話，就聽院中腳步聲響，接着一個清朗聲音道：“怎麼這門口連個通話傳報的小丫頭都沒有？”
渣男來了。
薛明珠整理了下衣衫，面容肅穆，綠玉忙上前挑起門帘，就見一個英俊的青年男子走進來，面上帶着笑意，身姿高大挺拔，的確有一股寫意瀟洒的風範。
“多新鮮啊。”薛明珠呵呵一笑，坐在那裏動也不動：“爺是今兒第一天過來？才看見我這門口沒有通傳丫頭？”
“呃……”
付青雲一愣，暗道春兒說得沒錯，今日這黃臉婆的確是不太一樣，不過……倒比素日裏循規蹈矩多了一絲風情。
“不是，我記得你屋裏原本有兩個丫頭，怎麼今日只剩了一個？”
“春姨娘告訴你的吧？不然你還會注意到我屋裏幾個丫頭？柳枝又沒有李姨娘那般姿色。”
薛明珠一扭臉：“沒錯。今日我去佛寺，柳枝眼邊眼角都沒有我，我一時氣苦，就去尋死，沒死成，讓瑞王爺救了。回來后我越想越不值，我一個正室奶奶，憑什麼啊？向來只聽說大婦欺壓妾室，都說是人之常情；怎麼到咱們家，竟反過來了？我這一股火沒壓下，就打發她回春姨娘那裏了。我是個無能的，壓服不住她，那就把她發配到能壓服她的人身邊去。”
付青雲已在春姨娘處聽說了今天事情經過，心中有些惱火，不過他從未將薛明珠放在眼中，也就沒有苛責。
過來的路上，這渣男已想好了幾套說辭，雖然春姨娘再三言說薛明珠性情大變，他想着也就是幾句體貼話兒的事，了不起加上幾句甜言蜜語，再不行，豁出去今晚上在她房間過一夜，天大的事也就揭過去了。
誰知剛進門，薛明珠全沒有平日裏委曲求全的賢德模樣，直接開門見山，連自己尋死這種話都說了，真正給了付青雲一個措手不及。
但年紀輕輕能混成六品官，付青雲自然也不是尋常人，一愣過後，便做出大驚失色的樣子，奔過來道：“尋死？春兒說你是遇到了賊人，怎麼竟是你自己尋死么？這……好端端的，你怎麼這樣想不開？”
“爺是六品官，和我裝什麼啊？我為何對外說是遇到賊人，你心裏沒點數？不是為了這個家，不是為了你的名聲，我用得着受這個委屈？不是你將那狐媚子寵上天，她敢當著那麼多官家女眷給我沒臉？”
薛明珠眼中含淚，一面說著，那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她掩面痛哭道：“一家子欺負我就算了，爺是我的夫君，和我五年結髮之情，如今你也把我當猴兒耍，明明從春姨娘那裏過來，明明心中門兒清，還和我裝糊塗……”
別說付青雲，綠玉在一旁都看蒙了：奶奶竟然都有這種手段了？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楚楚可憐，連她都覺着不忍心，更別提向來憐花惜玉的老爺……
綠玉忍不住就向付青雲看過去，只見這位老爺面上陣紅陣白，接着一咬牙，將薛明珠摟進懷裏，柔聲安慰道：“我哪有？是你多心了。我這些年忙着在外面奔走，許是疏忽了對你的照顧，但絕非有心怠慢，你也知道，官場不易啊。”
嘔！
薛明珠在心裏乾嘔一聲，暗道：失算了，光顧着演得高興，忘了這一茬兒，拿開你的爪子，不要碰我。
一面想着，便果斷推開付青雲，也不敢哭了，吸吸鼻子道：“行了，有些事情，咱們心照不宣就是。我只希望，這些年我的忍讓，別成了合家大小不拿我當人看的理由。”
“不會。”付青雲斷然道：“我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果然是變了性子嗎？黃臉婆竟然學會欲擒故縱這一招？唔！還真不能叫黃臉婆了，今天着意收拾過，倒有幾分動人。
這樣一想，先前摟着薛明珠的動作似乎也不是那麼難堪了，甚至很想再摟一回。
於是付青雲往前湊了湊，卻見妻子猛然起身，指着飯桌冷笑道：“呵呵！爺不允許有什麼用？你看看這一桌子，這是我的晚飯。明知我今日受了委屈，不說給點補養的，倒拿一桌清粥小菜來糊弄我。”
“你看看你脖子上那勒痕，正經要吃些清淡的才好。至於補養，改日再補也不遲。”
“誰說的？”
薛明珠瞪大眼睛，用手使勁兒揉着脖子：“我不管，爺剛剛說了，絕不允許有人欺負我，我今日就要吃雞鴨魚肉。徐夫人說過，叫我日後過府說話，你若不給我做主，我便去徐夫人那裏哭訴，說我遭了這樣難，回家連點葷腥兒都見不着……”
付青雲面色一變，勃然起身：“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薛明珠將下巴一揚，冷笑道：“我就知道，這家裏帶頭欺負我的，便是爺。不是你縱容，春姨娘李姨娘敢看輕我？爺，我今兒正告你一句，別打量着我還是從前那個好性兒，任你們揉扁搓圓的泥人，泥人還有三分土性，我竟連泥人也不如。今日死過一回，我便權當舊日的薛明珠死了，如今在你面前的，是鈕鈷祿明珠。”
“什……什麼？什麼軲轆？”付青雲哪知道鈕鈷祿的梗，聞言眉頭一皺，疑惑問道。
鈕鈷祿的梗太深入人心，我竟然就把它給用出來了。
薛明珠拍拍額頭：“沒什麼，就是從前的薛明珠跟走過的車軲轆一樣，過去就過去了，今後我再不會由着你們欺負，便從今晚的晚餐開始，爺到底為不為我做這個主？”
付青雲疑惑看着薛明珠，好半晌，才沉吟問道：“徐老夫人真的叫你過府說話？”
“怎麼？她不叫我過府說話，爺是不是就不打算慣着我了？”薛明珠冷笑，在榻上坐下，悠悠道：“這事你大可以去問徐閣老，問我做什麼？也許我是騙你呢。”
“關徐閣老什麼事，我這不也是為了關心你，你倒好，不識好人心。”
付青雲面色又是一轉，露出春風般的笑容：“好好好，不就是一頓晚飯嗎？綠玉，去廚房和那邊的人說，我今兒在這裏用飯，讓她們好好整治一桌飯菜，稍後送來。”
綠玉一直在旁邊觀戰，此時眼睛都瞪圓了：這一通軟硬兼施的亂拳真是奶奶打出來的？連爺都拿她沒辦法？我的天啊！
聽到付青雲的話，她愣了片刻才回過神，連忙道：“是，奴婢這就去。”
“真是個沒眼色的，我的吩咐，她竟然還要反應片刻。”
付青雲皺眉，接着又對薛明珠笑道：“雖然你今日是無理取鬧，不過有一句話說得沒錯，你這屋裏的丫頭當真不得力，要不然……看看再買兩個好的進來？這個咱們就不要了。”
綠玉剛走到外屋，聞言好懸沒讓門檻絆一跤，卻聽薛明珠笑道：“哪裏是沒眼色？只怕是沒姿色。爺如今看我與往日不同，所以心中警醒，琢磨着日後要多來我這裏過夜，拿出一副夫妻情深的樣子。可綠玉相貌平平，我更是個土包子，都不入您的眼，正好趁着這個借口，買兩個姿色好腰肢軟的，給你做個通房，日後往我這裏來，也就不至於無趣了，是不是？”
“咳咳……胡說什麼？明珠，你今日是怎麼了？嘴巴如此刻薄刁鑽。”
隔着門，綠玉都能感受到這話中的尷尬和惱羞成怒，只聽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響起：“是是是，我錯了，爺藏點小心思容易嗎？我還偏偏要拆穿，這可不是沒眼色來着。”
厲害啊！輕嗔淺笑，配合著間歇性的大發雌威，這個奶奶太陌生了，以後我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付才行。
綠玉目光複雜的向屋裏看了一眼，她心中隱隱有種預感：如果奶奶願意，重新拿下爺估計也就是十天半個月的事，只是，她會願意嗎？
一路上心亂如麻想了許多，回來時，就見兩人友好對坐，又恢復了舉案齊眉的模樣，彷彿剛才那一場大鬧，只是幻夢一場。
綠玉有些恍惚，只聽薛明珠道：“中秋時府里忙，我也不好和太太春姨娘說，論理，大節下的，該給我爹娘送點東西。你如今是當了六品官的人，老丈人家窮得鍋都揭不開，傳出去很光彩嗎？今日我想着從小廚房裏找些米面，派人送過去，好嘛，你猜怎麼著？”
“怎麼了？”
付青雲啜了口茶水，挑眉問道。只見薛明珠冷哼一聲：“我沒找着米面，倒找着了一窩死老鼠。知道的說這是小廚房，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墳地。呸！墳里還有點陪葬的東西，我這小廚房，連墳地還不如。”
“又胡說了，好端端的，說什麼墳地？也不怕不吉利。”
付青雲差點兒嗆着，擺擺手：“罷了，明日我告訴人，去給你父母家送點東西，也省得你牽挂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