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薛攀嘴裏塞滿點心，聞言立刻搖頭道：“爹娘不讓。爹娘說你日子過得不容易，不像大姐，雖然大姐夫家裏窮，好歹……”

說到這裏，忙住了口，向薛明珠身後的綠玉看了眼，又低頭往嘴裏塞點心。

薛明珠知道他想說什麼。記憶中薛明霞嫁了個木匠，家裏很窮，還有個癱瘓的老娘，不過夫妻倆很是恩愛，比她這個在朱門繡戶中的包子幸福多了。

“娘親今天過不來，改日過來也就是了，怎麼倒巴巴打發你來，可是家裏出了事？爹的身體還好嗎？他的腿如何了？”

薛明珠努力回憶着前身情況，慢慢問詢。只見薛攀咽下點心，嘆口氣道：“爹還是老樣子，如今腿疼得越發厲害了，卻也沒辦法。倒是有個遊方郎中給開了貼葯，吃了兩劑還好，只是那個葯貴得很，咱們家哪吃得起？爹就不肯吃了。家裏倒是沒有事，只你今天上午忽然送了那麼些東西回去，爹娘生怕……二姐出事，所以就打發我來看看。”

說到後面，就有些猶豫，薛明珠看出他的顧慮，微笑道：“綠玉是我的丫頭，你不用顧忌她，有什麼就說什麼。”

“嗯嗯。”薛攀點頭，又小心看向薛明珠：“二姐，你真沒事？”

“我當然沒事。”薛明珠一揚下巴：“你回去告訴爹娘，不用挂念我，看看瞅個什麼時間，我回去一趟，探望他們，我也有三年沒回家了。”

“真的？”薛攀喜出望外，連聲道：“那敢情好。二姐，你今年過年能回去嗎？每年大年初三，咱們家裏人齊聚，就只少你一個，爹娘嘴上不說，我知道他們都記掛着你，我還看見娘有一次偷偷擦眼淚，她真的很想你，我們大家都很想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

薛明珠點點頭：天可憐見，雖然處境凄涼，好歹還有家人牽挂，只可惜先前的薛明珠，竟無法回報這份親情。既如此，那就讓自己來替她做這件事，順便也好好享受一下天倫之樂，彌補上一世里父母早走的遺憾。

姐弟兩個經年不見，如今見了，格外親熱，直說了一個多時辰的話，眼看太陽往山根下去了，薛攀便起身道：“二姐，我得走了，只顧着和你說話，卻忘了早點回去，爹娘還不知怎麼擔心呢。”

“就一個時辰的事，不至於。”薛明珠站起身：“你在這裏坐一會兒。綠玉，跟我進來。”

“是。”

綠玉答應一聲，跟着薛明珠進屋，只聽主子嚴肅問道：“你是我這屋裏的管家，告訴我，如今我手裏能動用的銀錢有多少？”

綠玉嘴角抽了抽，輕聲道：“這兩日奶奶不是翻箱倒櫃都查看了一遍，您手裏的銀錢，怎麼能問奴婢呢。”

“呸！”

薛明珠忍不住啐了一口：“就是沒翻到才來問你。哼！明人不說暗話，先前我這屋是什麼情形，你不是不知道，別說沒什麼錢，就是有錢，也早被婆子下人們得了去，所以我現在是一個銅板都沒有。”

包子的悲哀啊。人家紅樓夢裏林妹妹有月錢，婆子送東西，方能隨手打賞幾百。你一個月錢都不能按時領的，就厚點臉皮又怎樣？為什麼也要動不動打賞？你當那些混蛋能因此就念你的好嗎？做夢，這些刁奴都是欺軟怕硬。

“奶奶到底什麼意思？”綠玉警惕地看着薛明珠，情不自禁往後退了一步：“那個……奴婢也沒錢，您是主子都沒錢，何況奴婢只是個丫頭……”

“呵呵！和我弄鬼是不是？”薛明珠嫣然一笑，看綠玉的眼神彷彿看着一隻肥羊：“這話你敢說死嗎？你要敢說死，我立刻就喊人去你房間搜，要是搜出來……”

“奶奶……”綠玉都要哭了：“奴婢起早貪黑，做牛做馬，攢兩個錢不容易，您可不能打我那點血汗錢的主意啊。要不然……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去春姨娘那裏，先把下個月月錢支出來……”

“我哪裏等得？”薛明珠斷然道：“這樣吧，你先借我十兩銀，我給攀兒拿回去，回頭你去春姨娘那領了月錢，我再還你。可說好了，不許帶利息，我一個主子，這點面子你得給。”

“十兩？”綠玉低聲驚呼：“您不如殺了奴婢……”

“我殺你幹什麼？能熬出兩斤油嗎？別廢話，你這麼精明的人，應該把眼光放長遠些，如今這十兩銀子算什麼？只要你跟了我，將來一千兩一萬兩不怕你賺不到，到那會兒，銀子咱們都看不上，得是黃金……”

“奴婢還是覺着，手裏的銀子才最好，我只是個丫頭，實在想不到那麼遠。”綠玉眼淚八叉：“奶奶，要不咱少點兒成嗎？三兩……”

綠玉伸出三個指頭，見薛明珠面色不太好看，忙又改成五根手指：“五兩行嗎？就五兩，不能再多了。”

薛明珠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指，咬牙道：“和我哭窮是吧？我什麼不知道？春姨娘一年給你的賞錢也不止這個數，如今才要你十兩，就跟要了你的命似得……“

“什麼？”綠玉面色大變：“不是說借嗎？怎麼轉眼間就成了要？要是萬萬不成，奶奶就殺了奴婢也不成，借……借還好說，最多奴婢不要您的利息銀子。”

薛明珠：……這麼頭鐵的丫頭，一千年未必出一個，怎麼就讓她給遇上了，穿越大神你真不是在坑我？

“好好好，借借借，就借，你也看看我那弟弟，不說別的，就說那衣裳，打了多少個補丁，只怕還是他最好的一件。還有他說的那些話，綠玉，你可曾想過有人是這樣過日子？人心都是肉長的，你聽了那話，就不覺着同情憐憫……”

薛明珠開始賣慘，綠玉眉頭緊蹙不為所動，卻見這主子翻臉比翻書還快，一擦眼淚，就又是另一副嘴臉：“你借不借？信不信我發一個狠，讓你賠了夫人又折兵？快點兒，麻利些，先借我十兩，三天之內準保還你。”

“還我？只怕這錢還得我想法兒去弄吧。”

綠玉一翻白眼，悻悻出門，回到自己屋裏，打開箱子從最下面取出存錢的錢袋，拿出幾塊碎銀稱過，又在手裏撫摸良久，喃喃念叨：“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放心，空出來的位置很快就可以填滿，放心去吧。”

念叨完了，這才將手攥起。回到正廳，就見薛攀似是坐立不安，極局促的模樣，猶豫着起身道：“二姐，天不早了，我還是回去吧，有什麼話，等你回家再說。”

“不急這一時。”

薛明珠見綠玉過來，沖她一伸手，綠玉將銀子遞過去，只見這主子看了眼，不由分說將銀子一股腦兒塞在薛攀手裏，輕聲道：“這些你帶回去給娘親收着，那葯有用，就買給爹爹多喝幾頓，哪怕能管一個月他的腿不疼，也值了。叫娘親也別這麼累，以後家裏花銷，都包在我身上，叫她只管侍弄園裏的菜，我記得咱家後面就是荒地，開墾兩畝種些糧食，年吃年用就夠了。”

薛攀何曾見過銀子，還是十兩之多，這對於一貧如洗的薛家來說，簡直就是巨資了。

因忙推辭，無奈薛明珠態度強硬，推着他出門，直推到院門前，他無奈，又拿出三塊碎銀遞迴去，連聲道：“有這二三兩就夠咱們家吃用半年，剩下的你拿回去，二姐也要過日子……“

“姐姐過日子用你操心嗎？拿回去。除了幫襯家用，把書本撿起來，大哥二哥都是習武的人才，唯有你，從小就聰明，看過兩本書，就能過目不忘，你這次回家和爹娘說，就說我的話，務必要讓你念書，也不指望將來出人頭地，最起碼得會算賬，將來和人打交道，能看懂文書契約，別讓人賣了還幫着數錢。”

說完又感嘆道：“從前家裏境況還好的時候，我和大姐以及兩位哥哥也是念過書的，誰知偏偏到了你和小妹，咱們家就敗落了，唉！可惜了你這好記性。”

“不可惜，如今我也能幫家裏幹活。”薛攀聽到讓他念書，漆黑眸子瞬間亮得嚇人，沖薛明珠行了禮，將銀錢好生收起，一溜煙跑了。

這裏薛明珠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方轉回身，對綠玉道：“你看着我這弟弟，將來可是能出息成才的模樣？”

“奴婢看着舅少爺聰慧伶俐，又有向學的心，將來必定有出息。”

綠玉讚歎點頭，被薛明珠瞪了一眼：“那剛才讓你拿點銀子出來，你那個推三阻四的勁兒。都說了讓你眼光放長遠，我難道能白拿你的銀子？日後總有圖報。”

“是借。咱們說好了的。”

綠玉認真糾正，薛明珠嘴角抽搐兩下，沒好氣道：“知道了，是借。看看你這錙銖必較的出息，這輩子也就只能做個丫頭了。”

說著話回到房中，薛明珠在屋裏走了兩圈，坐下對綠玉道：“趁着還沒吃晚飯，你去春姨娘那兒，先拿半年的月錢。”

“半年？”綠玉嚇了一跳：“這太多了。”

“多？”薛明珠眉頭一挑，冷哼道：“這些年她貴人事忙，沒發下來的月錢，少說也有十幾二十個月，如今我只先要半年的，這叫多？是給她面子才說拿，不給她面子，我就說追討了，本就是她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