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錢氏嘀咕道:“真是越忙越亂,”忙吩咐人端來銅盆,用帕子蘸了少許水,仔細地將那道黑印擦掉,又重新敷上粉。
嚴清怡笑道:“伯母不用着急,慢慢來。”
錢氏抿着嘴笑,“我不着急,剛才是沒想到七爺來這麼早。來早了也沒用,也是白等着,不到吉時不會起轎……不過,能來親迎倒是給足三娘面子。”定定神,靜心描出兩道柳葉眉。
往後退兩步,端詳片刻,滿意地笑,“好看。”
說著,往嚴清怡腮旁撲了些胭脂,再挑一點在掌心,用水化開,小指頭蘸着塗到嚴清怡唇上。
嚴清怡咬唇抿了抿,原本水色的雙唇立刻有了顏色。
對着鏡子,嚴清怡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模樣,膚白唇紅,柳眉彎彎,有種不同於尋常的嬌媚。
再加上頭頂那隻金光璀璨,足有四兩重的鳳冠輝映着,的確要明艷許多。
嚴清怡謝過錢氏,站起身,不經意間,透過洞開的窗扇看到院子裏,七爺正跟嚴青旻說話。
七爺背對着她,瞧不出面貌,只看到大紅喜服上團花的白頭富貴圖樣,而嚴青旻的神情卻看了個一清二楚。
白凈的臉上帶着討好的微笑,眸子閃動着亮光,充滿了景仰與尊敬。
也不知七爺說了什麼,那微笑忽地消失不見,很快換成黯然神傷的樣子。
嚴清怡還得再看,魏欣已經抖着喜帕過來,湊在她耳邊悄聲道:“七爺生得再好,也用不着這樣隔着窗子眼巴巴地瞧,以後有得是你看的機會。”
嚴清怡臉色一紅,剛要辯解,魏欣已經當頭將喜帕蒙下來。
眼前立時變得暗紅一片,只能看清腳下方寸之地。
不由有些後悔,早知道應該用大紅縐紗做喜帕,縐紗透亮,可以看到外頭的情形,不至於像現在似的兩眼一抹黑。
正思量着,感覺有人攙住了自己的胳膊,半扶半拉地將她帶到廳堂。
廳堂上首傳來魏夫人的聲音,“三娘家中長輩不在,老身就賣個老,暫代長輩之職,有幾句話叮囑於她。”說著,叮囑她幾句“往之女家,必敬必戒,以順為正”等話。
嚴清怡一一應着,屈膝拜了拜,由錢氏扶着走出門。
薛青昊已經在二門那裏等着,見嚴清怡出來,立刻蹲下~身,將她背到花轎上。
伴隨着震耳欲聾的鞭炮與鑼鼓聲,花轎穩穩地被抬了起來。
嚴清怡掀開喜帕,趁着沒人看見,轉了轉脖子。
鳳冠實在是太重了。
這還是萬皇后當年與康順帝成親時候戴的,單是中間那隻七尾鳳釵就將近三兩重,鳳頭口中還銜着紅寶石,鳳尾上綴着黑曜石,做工非常精緻。
內侍送玉如意時,將鳳冠也送了來,順帶還捎來萬皇后的口諭,不外是要她以七爺為重,謙卑順從。
身為女子,總歸要聽夫君的。
嚴清怡輕輕嘆一聲,感覺轎子晃晃悠悠的,竟然還沒有走到王府。
黃米衚衕離積水潭算不得遠,有半個時辰足夠了,現在約莫着大半個時辰了。
嚴清怡透過微微晃動的轎簾往外瞧了眼,認出是長安街。
難道是要繞着皇宮轉一圈?
這麼酷暑的天氣,竟是不嫌熱嗎?
嚴清怡又偷偷往前看,見最前面兩排共八人,手裏各執一木牌,牌子上塗著朱漆,正面朝前,估摸着應該寫着雙喜字。
緊接着是八人的禮樂隊,有挎腰鼓的,有吹嗩吶的,還有打鐃鈸的。
再然後,七爺騎一匹棗紅馬居中,兩邊各一位禮部官員相隨。
青松青柏兩人身穿紅色裋褐與其餘侍衛緊跟其後。
又走了好長一段時間,嚴清怡看着街上景色,知道快到積水潭,忙整整鳳冠,將喜帕戴好,正襟危坐着。
沒多大會兒,鑼鼓聲伴隨着鞭炮聲又劈里啪啦嗚哩哇啦地響起來。
轎子穩穩地停下來。
錢氏上前掀開轎簾,將嚴清怡攙扶下來,往她手裏塞了條綢緞,低聲道:“抓緊了。”
如果抓不緊,綢緞落地,就意味着婚姻不到頭。
嚴清怡點點頭,將綢緞在腕間纏了一道才又抓在掌心。
跨過火盆,踏着鋪了紅色氈毯的甬道,走上幾階台階,穿過一個小院,又上了台階,這才進到拜堂之處——中路的正殿,中和堂。
嚴清怡瞧不見屋裏眾人,可聽着耳邊不時飄來的寒暄聲說笑聲,猜出前來道賀的官員定然不少。
只站了數息,便聽到內侍獨有的尖利的嗓音唱道:“聖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接着便是排山倒海般的唱和聲,“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嚴清怡本也想隨着跪下,一雙冰涼的手止住了她。
康順帝沉着而不失威嚴的聲音響起,“今兒是朕的幼弟平王大喜之日,眾卿家且隨意作樂,無需多禮,快快請起。”
少頃,絲竹聲起,唱禮官高亢地喊道:“吉時已到,新人行禮。”
一拜天地,二拜國君,然後夫妻對拜。
行過禮,又聽了康順帝與萬皇后的教導,嚴清怡被簇擁着送到暢合院。
暢合院放着冰盆,剛進去就覺得清爽宜人,夾雜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將嚴清怡滿身的暑熱頓時散了個乾淨。
嚴清怡深吸口氣,被錢氏引着坐在床邊。
有人笑問:“七叔呢,還沒過來?”
另一人答:“聖上還在說話,想必送了聖上回宮就能過來。”這聲音應該是安郡王妃的。
又有人道:“不用着急,先前四弟成親,也是等送完父皇才喝的合巹酒。”
這是恭王妃的聲音。
嚴清怡靜下心一一分辨着。
沒多大工夫,有人推門而入,屋裏響起此起彼伏的招呼聲,“七叔”,“王爺回來了。”
有人樂呵呵地道:“王爺快挑開蓋頭,讓我們看看新娘子。”
須臾間,一角大紅色的袍襟出現在視野里。
嚴清怡不由地挺直了身子。
就感覺眼前驟然明亮起來,這突如其來的光亮讓她有數息的不適應,眨了眨眼,才看清面前人的樣子。
如玉的肌膚,精緻的面貌,黑亮的眸子映着滿屋子的大紅色,眸底深處藏着身穿大紅喜服的小小人兒。
對上她的眸,七爺翹起唇角,臉上浮起淺淡的微笑。
嚴清怡突然就覺得有些委屈,默默地垂下頭。
喜娘誇張地叫一聲,“新娘子可真漂亮。”
安郡王妃笑道:“那當然,要不平王也不會親自迎回來。”仔細打量嚴清怡兩眼,“往常就已經很好看,今兒更加美了三分。”
旁邊恭王妃與定王妃附和着笑,“堂嬸說得不錯,七嬸果然是萬里挑一的大美人,還是七叔有眼力。看着牡丹花繡得跟真的似的,可見七嬸女紅定然非同一般,往後可得指點一二。”
這種場面上的話,嚴清怡自然不會當真,並不作聲,只微微笑着。
這時喜娘遞過兩隻纏着五綵線的酒杯,“喝過交杯酒,舉案齊眉到白頭。”
嚴清怡接過酒杯,與七爺對視一眼,同時喝了交杯酒。
喜娘笑着唱了撒帳歌,又說了一籮筐的吉祥話。
安郡王妃笑道:“咱們該坐席去了,留着新人在屋裏說說話。”引着屋裏一眾婦人魚貫而出。
只留下嚴清怡與七爺兩人。
屋子裏靜悄悄的。
外頭隱隱傳來婦人們的嬉笑聲,絲竹的咿呀聲,以及丫鬟們急促的走路聲,顯得屋子愈加靜謐。
七爺凝神望着嚴清怡。
她戴着華貴的鳳冠,白凈的臉頰染着淺淺粉色,柳眉用了螺子黛,細長溫婉,唇上塗了口脂,紅潤亮澤,只那眸中水光盈盈的,不像是羞怯,倒更像是哀怨。
七爺想起她寫的書信,又想到她這些日子的操勞辛苦,不免有幾分懊悔。
那天,他看到她跟林栝站在樹影里,男的英武女的溫婉,儼然一對璧人,心裏着實是有些吃味的,可又拉不下臉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去黃米衚衕質問她,便狠下心晾她幾天,盼望着她能想通了跟他說幾句暖心的話。
她倒是寫了信,可信上除了王府那些瑣碎之事,半句甜言蜜語都沒有。
他在戶部主事,往來公文上有時候還會寫幾句王爺祺安等話,她卻是連公文都不如。
七爺前氣未消,又跟自己較上了勁,這次非要逼得她說出兩句好聽的來。
可誰知,到後來竟是連信也沒了。
這一置氣又是一個月。
算起來他已經三個多月沒好好跟她說過話了。
而今看到她真真切切地站在面前,心裏怨氣盡數消散,而喜悅卻猶如發酵過的麵糰,慢慢膨脹,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
七爺嘆口氣,溫柔地道:“鳳冠太重,我幫你取了吧。”說著上前,托起鳳冠,有幾縷髮絲被掛住,他輕輕地扯了開,生怕扯痛了她。
看着他這般小心翼翼地動作,又聞到他身上淺淺淡淡的松柏香味,嚴清怡越發覺得委屈,卻強忍着不發作出來,低聲問道:“七爺還要到外頭待客嗎?”
七爺“嗯”一聲,“我去轉一圈即刻便回來,安郡王和禮部的人在,有他們招呼着就行。你把頭髮散了鬆快鬆快。”
嚴清怡應聲好,先將七爺送出門,叫了月牙進來。
月牙一邊伺候着她脫掉喜服,卸了釵環,一邊絮絮說起王府的事兒,“和安軒的人也是今兒一早過來的,共二十七人,其中鄭公公和李公公是貼身伺候七爺的,有四人專門伺候七爺飯食。鄭公公很客氣,說來了王府以後就聽王爺和王妃吩咐……還有兩個三十七八歲的姑姑,是皇後娘娘賞賜下來的。”
嚴清怡想一想,便道:“七爺吃慣了那四人的飯,就把他們安排在小廚房,先前那兩個婆子調到大廚房去。至於那兩位姑姑,等明兒問過七爺再說。這幾天,你跟辛姑姑多經點心,看看下人們有沒有偷懶耍滑或者眼高手低的,畢竟才教了不到一個月,怕混進來不好的以後麻煩。”
月牙應聲離開。
嚴清怡去凈房用熱水擦了把身子,又凈過臉,等出來時,七爺已經回來了。
他臉色有些緋紅,而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顯然是吃過酒。
嚴清怡頓時想起魏欣說的話,何大哥吃過酒,嘴裏會有桂花的香味兒,臉上不由紅了下,問道:“我伺候七爺更衣,還是請鄭公公來?”
七爺張開手臂。
嚴清怡走近前,解開他腰間束帶,又彎了腰解內里的系帶。
不等解開,七爺已抱起她放到鋪着鴛鴦戲水的大紅喜被上,而他的身體重重地覆下來,唇正對着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