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嚴清怡尚未來得及思索,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七爺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身子立刻變得緊繃,目中也換上戒備的神情,默默嘆口氣,站起身將身上半掩着的喜服脫下來,搭在椅背上。
屋裏的溫度驟然冷下來。
嚴清怡死死咬着唇,說不清心裏到底是種什麼滋味,想說幾句話緩和一下氣氛,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沉默片刻,將被子整齊地疊好,另外取出兩床棉毯。
正是酷暑的天氣,先前鋪着被子是為了喜慶,夜裏實在用不着這麼厚的被子。
七爺默默看着她的動作,往床上一躺,沉聲道:“早點睡吧,明天要進宮。”
嚴清怡覷着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要很早去?”
七爺道:“不用太早,卯正時分上朝,下朝約莫辰正,咱們辰初過去就行。”
嚴清怡又陪着小心道:“七爺往裏面挪挪,我睡外頭吧,夜裏端茶倒水方便。”
七爺掃她一眼,“我夜裏不喝水。”
嚴清怡只好從他上邊往裏頭爬,剛爬過去,七爺一把撩開自己身上的棉毯,將她密密實實地包了起來。
嚴清怡本要推拒,心念一轉,沒敢反抗,順從地依偎在他懷裏。
他的中衣是用府綢做的,貼上去柔軟細密,有淡淡的松柏香味沁入鼻端。
這味道讓人安心,還有些……想念。
嚴清怡吸口氣,輕聲問道:“七爺是不是生氣了?”
七爺默了會兒,“嗯”一聲,卻是用力將她擁得緊了些。
她的手推拒般抵在他胸口,隔着府綢中衣,能感覺到他單薄的身體,還有他一起一落的心跳,就在她的掌下。
嚴清怡收回手,將臉貼過去,靜靜地聽了會兒,低聲道:“七爺還記得上元節,曾遇到郭鵬的家眷?”
七爺伸手拂着她柔順的長發,應道:“記得。”
嚴清怡又沉默片刻,含混不清地道:“以前我做過一個夢,夢見被發賣到郭家為奴,郭蓉每天非打既罵,而郭進他……”聲音一哽,卻是說不下去。
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出來。
七爺正凝神聽着,忽覺胸前一片濕熱,大吃一驚,低頭瞧見嚴清怡聳動的肩頭,忙安慰道:“阿清,沒事了,做夢而已,沒事了。”
話雖如此,可腦中一片清明。
上元節那天,跟郭家人只匆匆打了個照面,他是後來聽青柏提起才知道郭鵬的兒子名叫郭進。
嚴清怡卻是如何得知?
還有三年前的桃花會,依着嚴清怡的性情,她絕非那種得理不饒人飛揚跋扈的人。
想必那個夢並非只是夢,而是她真真切切經歷過的。
七爺心頭升起濃濃的憐惜,探起身尋到帕子,輕輕地擦拭着她的淚,柔聲哄道:“都成親了,還因為做夢掉眼淚,等以後把這事告訴兒女們,豈不讓他們笑話?”
嚴清怡聞言哭得更凶,抽泣着道:“他親我的臉,扯我的衣裳……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七爺低低道:“作惡的人總會有天譴,他已經死了。”
嚴清怡愣住,仰起頭,淚眼婆娑地問:“真的?是幾時的事兒?”
七爺點頭,“就是這個月初,原本老五相中了忠勇伯府的姑娘,就快要下詔書了,順天府正巧接到密報說雲水庵有人行腌臢之事,就過雲水庵那邊察看,一共抓了十好幾人,有男有女。其中便有那位雲姑娘和郭進。就在押往順天府衙的路上,正巧遇到老五,老五一氣之下將這十幾人盡數殺了。”
嚴清怡心頭頓覺鬆快了許多,就好像壓着多年的大石終於被搬走一般,卻仍有些不敢置信,遲疑着問:“雲楚青跟郭進一道?都死了?”
七爺再度點頭,抬手將她腮旁兩滴淚珠拭去,唇角彎一彎笑道:“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不用去想,往後只過好咱們的日子就成……我且問你,你知道我的名諱表字是什麼?”
嚴清怡尚未從適才的訝然中反應過來,想了想才道:“七爺姓楚,單名一個瑭字,表字……”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
七爺盯着她的雙眸,一字一頓道:“昶安,昶是永日的昶,安是平安的安。往後記得了,不許再跟別人一樣叫七爺,要叫相公或者名字。”
“這個,”嚴清怡臉上顯出幾分為難,“我不習慣。”
七爺道:“勤加練習,很快就習慣了。”
嚴清怡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七爺說這着閑話本是打算開解她,說著說著又記起前仇來,板起臉問道:“上次,在榮盛車行門口是怎麼回事,光天化日之下和林栝唧唧歪歪說半天話,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嚴清怡訝然道:“七爺看到了?”
七爺冷哼一聲,不作聲。
嚴清怡急忙解釋,“沒有說半天話,我去車行接阿昊,剛巧林大哥從車行出來,碰了個正着。我就問了問他幾時走,在遼東過不過得慣?”
七爺粗粗地呼口氣,“那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嚴清怡毫不猶豫地回答:“有。”
話出口,自己都詫異了幾分,隨即心底不期然地酸軟起來,又重複一遍,“我想着七爺。”
“想着我連封信都沒有?”
嚴清怡道:“我寫過信,都打發劉五送去的,難道七爺沒看到?”
七爺沒好氣地說:“那能稱得上書信?我看跟公文差不多,還不如公文……以前就算了,往後記着,寫信的時候開頭稱夫君,落款寫娘子,信首要問安,信末要寫……想念我的話。”
這是在說她寫的信沒有哄着他?
嚴清怡恍然大悟,不由啟唇一笑,腮邊梨渦也隨之跳動一下。
她才始哭過,被淚水浸潤過的雙眸如同雨後初晴的天空,清澈而明凈,其中又映了滿屋子的大紅,呈現出別樣的嬌艷明媚。
七爺心底熱熱地盪了下,飛快地在嚴清怡腮邊啄了下。
嚴清怡根本來不及反應,等反應過來,七爺已經退了回去,她下意識地摸了下七爺適才啄過的地方。
是乾的!
七爺瞧見她的舉動,板起臉道:“你這是嫌棄我?”
“沒有,不是,”嚴清怡急忙否認。
怎麼可能?
他是當今聖上唯一的胞弟,清貴得猶如高山遺雪。
而且長相如皎皎明月,只要他肯,京都的世家女子,哪個不想着嫁給他?
不管從家世還是人才上,他們都算得上雲泥之別。
她又哪裏來的底氣嫌棄他?
嚴清怡再度重複一遍,“我沒嫌棄七爺。”
“那就好,”七爺趁熱打鐵,再度垂下頭。
嚴清怡已有準備,雙只手本能地抵在七爺胸口,防止他靠近。七爺不理會,依然決然地湊上前,雙唇貼着她的耳畔,溫熱的氣息直直地撲在她臉上。
嚴清怡如臨大敵,身子綳得緊緊的。
七爺仿似不曾察覺,慢慢移到她面頰,輕吻淺啄。
片刻,對牢她的眼眸,低低柔柔地道:“阿清,我想你了,想你想得緊,你想不想我?”
聲音如同窖藏的陳年女兒紅,醇香馥郁。
那雙素日沉靜如寒潭的眼眸里,清清楚楚寫着對她的思念對她的渴望。
嚴清怡心頭一軟,低低應道:“想。”
只這瞬間,七爺已飛快地侵入她的唇。
嚴清怡腦中頓時一片空茫。
迷迷糊糊中,只知道他口中有淡淡酒味,不是桂花酒,卻像是秋露白。
秋露白酒勁兒大,儘管過了這許久,還是教她頭暈目眩,而且連氣息都變得急促起來。
整個人如同踏在雲端,飄飄然不知何去。
好半天,就在她幾乎無法呼吸的時候,七爺終於鬆開她,烏漆漆的眸里迸發出動人的神采,“阿清,我們再來。”
“不,”嚴清怡躲閃着低下頭,“七爺乘人之危。”
臉觸及他的中衣,感覺有些濕冷。
仔細瞧了,看到上面好大一片水漬,是剛才被她的淚洇濕的。
嚴清怡忙道:“七爺把這件脫了吧,我另外找件換上。”
七爺話中有話地道:“不用,反正待會兒還得換。”張開手臂,復又將她攬在懷裏,溫柔地說:“你別把我想得太嬌氣……以前身子弱,就想着能夠平安長大,多活幾年就滿足了,後來遇到你,便想要能遠遠地看着你笑就滿足了,再後來我看到你和林栝在集市上眉來眼去,那會兒覺得從心裏頭往外發冷,兩條腿軟得幾乎站不住。那天我就告訴自己,我想和你成親,每天要守着你抱着你。阿清,你說我乘人之危,我就是!我不想眼睜睜看着你嫁給別人,對着別人笑,跟別人生兒育女。”
嚴清怡愣住,猶豫片刻,抬眸問道:“林栝先前在寧夏受傷,七爺可知道?”
七爺笑着搖頭,“我有底線的,他驍勇善戰,是萬晉朝的良將,我怎可能因為一己之私算計他?”說著,親昵地貼着她耳邊,呢喃道:“阿清,你開口問我,我很歡喜。以後再有不知道的事情,我們別胡亂猜測,都要坦誠相告好不好?”
嚴清怡點點頭,“好。”
七爺微笑,修長的手指停在她脖頸下的立領中衣的盤扣上,“那我先說,我想要你,想得難受,你想不想要我?”
嚴清怡張口結舌。
有這樣明晃晃地問這種事情的嗎?
剛要開口說不想,七爺抬手捂住她的嘴,“今天咱們兩人成親,我聽說子時前不洞房以後會不吉利。”
嚴清怡沒聽過這種說法,可七爺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自顧自地說:“你剛答應過坦誠相告,你要是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許了。”手指一粒粒剝開中衣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