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第 140 章

看着林栝決絕離開的身影,趙惠清呆愣片刻,手中剪刀怎麼也扎不下去,最終“噹啷”落在地上。

她不敢死,也捨不得死,她還想讓林栝回心轉意重新過着美滿幸福的生活。

可現在林栝走了。

趙惠清盯着地上剪刀看了兩眼,回屋換過衣裳,打發看門的吳大叔叫了輛馬車又往娘家跑,剛進門,眼淚就撲簌簌往下掉,“娘,林栝他真的不要我了。他瞞着我偷偷去見了之前相好的那個女人,我質問他幾句,立刻就翻了臉,要到外面去住。娘,你說我該怎麼辦?”

趙太太被她三番五次地吵鬧已經有些頭大,可畢竟是自己親生的閨女,仍是耐着性子勸道:“我都跟你說過幾次了,男人吃軟不吃硬,有句話不是說,美人窩英雄冢?你們剛成親的時候多恩愛,要不是你疑神疑鬼,心思天天不用在正經地方,早就把林栝攏住了。我看這事,阿栝有三分錯,你倒是佔了七分的錯處。”

趙惠清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我是有錯,可都是為了這個他好,寒冬臘月他能到哪裏去住啊……他這是變心了,被外頭那個狐狸精勾引得變心了。以前我稍有點磕着碰着,他都心疼得不行,可剛才,我拿剪刀抵着喉嚨,他看都不看一眼。他的心怎麼就這麼硬啊?”

正哭喊着,趙霆闊步走入,鐵青着臉問道:“你說剛才怎麼回事?”

趙惠清總算是找到了主心骨,掏帕子拭了淚,抽泣着道:“相公他……他讓我去死,說等我死後給我收屍。”

“沒錯,你怎麼不去死?”趙霆怒火中燒,用力給了趙惠清一個嘴巴子,“我趙家沒有這麼輕賤性命的?你真有本事,就捅死林栝,沒本事,就豁出去自己死,我肯定給你討個公道回來。你這麼喬張做致要死要活地做給誰看?”

趙惠清一下子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臉頰獃獃地看着盛怒中的趙霆說不出話,片刻反應過來,“哇”地尖叫一聲往外跑,不留神被門檻絆住,“撲通”摔在院子裏的青石板上。

“哎呀,”趙太太大驚失色,忙不迭跑出去。

就看見趙惠清月白色的羅裙上,慢慢滲出了一絲鮮紅……

臨近黃昏的時候,趙霆在五軍營找到了林栝。

林栝被六個士兵圍在中間,正練習對戰。雖然他以一當六,卻絲毫沒慌亂之相,身形躲閃騰挪,然後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和速度反擊回去。

北風呼嘯,殘陽似血。

夕陽的餘暉照在他身上,似乎被鍍上了一層金光,他束髮的緞帶被吹動,隨風飄揚不止。

趙霆靜靜地看着,心底生出一種後生可畏的感慨。

前幾天,林栝跟他提起往遼東去。

他是打算讓林栝去寧夏替他守着地盤的,自然不會同意。

林栝說,他的另外兩個女婿都在寧夏軍中,說話也各有份量,與其三人在一起紛爭,倒不如他另闢蹊逕到遼東趟出一條路,或許能夠遙相呼應彼此守望。

趙霆分辯不出林栝此話是真是假,可他這份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卻讓他動容,以致於連他被派往雲南都不覺得那麼排斥了。

或許他在雲南還能另外干出一番氣象來。

趙霆一直等到林栝將六人一一擊敗,才走到近前,點頭贊道:“不錯。”

士兵認得是林栝的岳父,招呼一聲便識趣地離開。

林栝撿起地上棉帕,胡亂地擦把臉上汗珠,問道:“岳父找我有事?”

趙霆沉着臉,拍一下林栝肩頭,“阿清小產了。”

“小產?”林栝呆住,訝然地問:“她幾時有的孕?”

“郎中說快兩個月了,”趙霆嘆口氣,“你們也是,吵吵鬧鬧的也不記着日子。你一氣之下跑出來,阿清不放心,貿貿然跟着往外追,不留神被門檻絆着摔了一跤。都說一夜夫妻百夜恩,兩口子吵架哪有隔夜的仇……阿清剛失了孩子難過得不行,你回去看看吧。”

林栝沉默片刻,低聲應道:“好。”

趙惠清留在趙家養病。

剛進門,林栝就聞到一股濃郁的中藥味兒,而趙惠清頭髮散亂地躺在床上,臉上淚痕猶存脂粉未施,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林栝突然就想起自己生病卧床時,趙惠清陪在身邊喂他吃藥,陪他說話的情形,心底軟了軟,溫聲問道:“你還好吧,覺得怎麼樣?”

趙惠清又落了淚,委屈地說:“疼,肚子疼,膝蓋疼,身上也疼。”

林栝嘆一聲,“以後當心點兒,別冒冒失失的。”

“這裏的門檻比咱家門檻高,我氣急了頭沒當心,”趙惠清撇撇嘴,淚眼婆娑地看着他,“相公以後別去找那個狐狸精了,咱們好好過日子,再生個孩子好不好?”

林栝心裏“咯噔”一聲,細細思量過這番話,心頭那絲憐憫頓時煙消雲散。索性拉一把椅子,在她床頭坐下,很鄭重地說:“惠清,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情,跟旁人沒有關係。那天我之所以去見她,是要給她個交待,畢竟是我虧欠了她……”

“你為什麼要給她交待?”趙惠清張口打斷他的話,“你們是不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兒,所以才覺得虧欠她?”

林栝無語,再不打算解釋,默默地站起身,“你好生養病,我後天啟程去遼東,要準備一下。”

趙太太正端了葯碗進來,恰聽到兩人對話,賠笑道:“阿栝陪阿清把葯喝了,現在天色已晚,等明天再收拾也不遲。”

林栝垂眸,“我怕手腳不利索灑了葯,讓丫鬟伺候她。”說完大步離開。

“娘,你看看他,就這麼狠心對我,我還活着幹什麼,倒不如死了好,讓他後悔一輩子。”趙惠清氣惱不已,也不顧得燙,抬手將葯碗打翻在地上。

熬了一個多時辰才熬好的葯汁濺得滿地都是。

“阿清……”趙太太有些不滿地說:“你這是何苦來,早點吃藥養好身子也可以跟着阿栝去,現在你這般病懨懨的,他就是有心帶你也帶不了。”

趙惠清嗚嗚咽咽地說:“他已經被狐狸精迷了心竅,又哪裏還想得起我?”

趙家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林栝隻字未提。

倒是薛青昊前去送行時,只看到十幾個兵士不曾看到趙家人,多嘴問了句。

“在家裏已經道別了,沒必要再出來跟着受凍,”林栝簡單地解釋一句,轉換話題,“你先前說的還作不作數,等過兩年,到遼東找我?”

“當然作數!”薛青昊重重點頭,把短匕給他,又遞過手裏拎的包裹,“裏面是個兔毛護耳,我姐說遼東比寧夏更冷,在外頭站久了能把耳朵凍掉,就讓人做了這個。還有件灰鼠皮的坎肩,是在成衣鋪子買的,穿着能護住前心後背,而且不耽擱拉弓射箭,非常方便。”

林栝心裏有少許黯然。

以前嚴清怡都是親手給他縫製衣衫的,現在卻是到外面成衣鋪子去買。

只是不過數息,林栝便釋然,爽朗地笑道:“卻之不恭受之有愧,感謝的話就不多說了,有事的時候給我寫信。眾位兄弟請了,我們這便啟程。”朝着眾人行個羅圈揖,利落地翻身上馬,與另外五人一道絕塵而去。

薛青昊油然升起一股豪邁之情,只看着遠處人影漸小,才轉身回府。

進得內宅,將告別時候的情形說給嚴清怡聽,“……我覺得不太對勁兒,以前林大哥回寧夏,姐都給他帶很多吃的穿的,可這次林大哥只帶了個小小的包裹,若不是姐給他送了件坎肩,他可能連過冬的衣裳都沒有。”

嚴清怡怔一下,面色平靜地說:“林大哥的家事,他自會處理,用得着你跟着操心?這一路沿途都有驛站,到哪裏不能吃東西,冬天吃冷食身子發涼,到驛站喝點熱乎湯水多好。”

聽起來好像有那麼點道理。

可薛青昊仍是覺得疑惑,嘴裏嘟噥着,“林大哥又提到讓我過兩年去找他……他已經記起以前的事了,姐還是跟林大哥好吧。我覺得七爺整天高高在上板着個臉,稍有不如意就劈頭蓋臉訓一頓,而且弱不禁風的,走到哪裏都捧着手爐,哪裏比得過林大哥好?”

嚴清怡驀地沉了臉,“這話是你能說的?”

“為什麼不能說?”薛青昊賭氣道,“我就是覺得七爺不如林大哥好。”

嚴清怡斥道:“林大哥是有家室的人,你想讓我當姨娘,給他娘子端茶倒水捶腿捏肩,還是在他娘子跟前立規矩?”

薛青昊梗着脖子道:“林大哥肯定不會這麼做的,再說了,姐便是跟七爺好,難道就能做個正頭娘子?”

嚴清怡愣住,忽地抬手一巴掌打在薛青昊臉上。

薛青昊並不覺得疼,卻是覺得委屈,不服氣地說:“我又沒說錯,姐為什麼打我?”

嚴清怡無言以對。

七爺是允過她要明媒正娶,可如今一應禮節俱都沒有,不怪薛青昊會如此想。

可心裏仍舊是發冷,沉着臉道:“阿昊,如果我有選擇,我肯定不會住在這裏。可是我有嗎?荷包巷的宅子一個月三兩多的租錢,我從哪裏賺來,單單做幾朵絹花連吃穿都賺不出來。還有,榮盛車行是七爺的本錢,秦虎秦師傅是七爺的人,那位章先生是看在七爺的面子上教你讀書……如果不是七爺,你現在仍然在順天府牢獄裏等着過堂。”

薛青昊低頭不語。

嚴清怡又道:“如今你住着七爺的,吃着七爺的,你有什麼資格指摘他好或者不好?七爺教訓你,是因為他有這個本事,你倒是說說看,那天他考問你的兩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薛青昊囁嚅不能成語,“我忘了是哪兩句?”

嚴清怡輕聲道:“你看,連什麼話都不知道,倒是學會挑剔別人了。我告訴你,是《論語》裏仁的富貴篇,趕明兒你問問章先生如何解,等想得透了,寫出來呈給七爺看,這才是你該有的態度……你崇拜林大哥,林大哥拳腳功夫的確好,可他以前也是正經讀過書的,如果不學武,沒準也能考個秀才舉人回來,你行嗎?你可以不討好七爺,但是你必須得敬着他!”

薛青昊咬着牙,好半天才不情不願地答應着,“我知道了。”

嚴清怡面色稍霽,“七爺之所以挑中章先生給你授課,可不止是看他學問好,更重要的是他為人通達,你好生跟他學。”

薛青昊點點頭,告辭離開。

嚴清怡卻是好一陣兒不得安心,既是擔心七爺所許終成空話,又擔心薛青昊不能成器,索性提筆抄了兩遍《心經》才漸漸平靜下來。

進了臘月,就開始準備過年。

趙太太要給趙霆收拾行裝,要照顧趙惠清,還得打點往各處送的年節禮,忙得不可開交。

所幸趙家在京都結識的人不多,只七八家,每家中規中矩地備上八樣禮也算是顧全了禮數。

而趙霆不等臘八就帶着百二十名士兵啟程赴任。

趙太太本以為會鬆一口氣,誰知道趙惠清卻越發難伺候。

開始,她抱怨林栝忘恩負義不顧夫妻情意,後來則抱怨到趙霆身上,說趙霆沒幫上忙不說,反而弄巧成拙,還不住嘴地嘮叨趙霆打她那一巴掌。

若不是那一下,她何至於掉了孩子,把拴住林栝的線也斷了。

趙太太起先還勸慰幾句,後來就聽不過去,沒好氣地說:“你快消停點吧,說來說去好像都是你的理兒,別人都對不起你。你跟阿栝的事情我勸過你多少次,你非不聽,就是得鬧騰,我也不說了。可你爹呢,就是因為你,你爹才得罪了七爺被派到雲南去。他在寧夏足足三十年才爬到這個位置,這次又立得大功,本以為能更進一步,誰知道明升暗貶,不知道三年能不能回得來。”

趙惠清立刻翻了臉,吩咐丫鬟收拾東西要回桃園衚衕。

趙太太已經有點受不了她,正好騰出工夫在家裏除除塵,並不十分相勸,吩咐車馬把她送了回去。

桃園衚衕三間正房有十幾天沒住人了,屋裏潮濕陰冷。

趙惠清剛進去就覺得從內往外泛涼氣,又覺得屋裏憋悶不透氣,連忙吩咐秀枝生火燒炕,吩咐秀葉支葯爐煎藥,又讓擦桌子撣椅子清掃灰塵,又得把被褥拿出去晾曬。

她身邊就秀枝跟秀葉這兩個貼身丫鬟,外加廚房做飯的吳嫂子和看門的吳大叔,個個被支使得團團轉。

等天色暗下來,吳嫂子才想起沒買菜,家裏只有她兩口子平常吃的蘿蔔白菜。

沒辦法,只得把白菜清炒了又燉了個沒滋沒味的蘿蔔湯。

趙惠清根本吃不下,半夜三更餓醒了,吵着讓吳嫂子起來攤了張雞蛋餅,這才算是填飽了肚子。

小產雖然不比正經生孩子,卻是極傷身,總得坐上半個多月的小月子才能休養好。

趙惠清經過這番折騰,第二天就覺得身子有些沉,似乎是着了涼。趙惠清隱隱有些後悔不該貿然搬回來住,可又是好強,硬撐着不肯告訴趙太太。

過得幾天,覺得身子愈發沉重,竟是病倒在床上不能起身。

秀枝忙叫吳大叔請郎中,可臨近年關,有的醫館已經閉門歇業,有的則不願意出診怕染了病,吳大叔跑了半天才請回來一個郎中。

郎中把過脈,提筆開了個祛風散寒的方子。

一劑湯藥吃下去,風寒不見好,身下卻又開始淋漓不止,本來是暗紅色,後來竟是鮮紅色。

趙惠清這才着了慌,連忙打發秀枝去請趙太太。

趙太太見狀唬了一跳,拿出銀子請了個頗具名望的老大夫來瞧,老大夫診過脈,又看了先前郎中的藥方,搖搖頭,“這方子開得太過草率,大黃固然清熱解毒,但是又有活血攻下之效,大為不妥。”

趙太太問道:“那如今怎麼辦,可有應對之法?”

老大夫連連嘆幾聲,“先吃上兩副葯,看看效果如何。”

趙惠清既悔且恨,只得老老實實地每天捧着葯碗喝葯,轉眼間就到了臘月十八,朝廷封印。

退朝前,康順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宣讀了七爺的親事,“……允婚濟南府嚴氏三娘,賜宅積水潭,婚期定在六月初九。”

一石驚破千層浪,不過三五天的工夫,已經傳遍了整個京都城。

眾人都在打聽從哪裏冒出來嚴三娘這號人物。

陸致在會同館也聽說此事,面色陰晴不定地回到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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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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