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第 139 章

嚴清怡低呼一聲,本能地挺直身子,伸手去推他。

掌心觸及七爺胸口,不由怔住。

她知道七爺瘦弱,卻不曾料到他竟是這般瘦,撫上去只覺得全是骨頭,沒有肉似的。

突然就想起那個秋雨蕭瑟的天氣,他踩在泥濘的水坑裏,寶藍色錦緞斗篷沾滿了泥點,聲音清冷地問她,“願不願意有個人讓你依靠,給你撐傘,一輩子陪着你不離不棄?”

明明他自己才是病弱的那一個,卻願意為她擋風遮雨。

嚴清怡驟然失了力氣,低聲喚道:“七爺……”

七爺感受到她身體的僵硬,冷冷道:“閉嘴。”

嚴清怡抬眸,瞧見他眼中怒火,熊熊燃燒着,絲毫不加掩飾,再不是以前那種辨不清猜不透的樣子。

嚴清怡略沉思,明白了七爺生氣的原因,不禁暗悔。

適才跟林栝交談,氣過、惱過也恨過,林栝最需要她的時候,她不在,是另外一個人照顧他呵護他,以至於取而代之,她還有什麼可說的?

她自認並無過錯,而林栝又何嘗有錯?

只不過是造化弄人罷了。

縱然情深,奈何緣淺!

當諸般糾結不甘慢慢消散,留下的只有嘆息以及對於林栝的擔心。

拋開這段感情不提,林栝救過她,幫過她,又怎可能一筆勾銷?

可眼下,卻不是提及林栝的時候。

嚴清怡慢慢軟了身子,順着他手臂的力道,輕輕靠在他胸前,再喚一聲,“七爺。”

七爺察覺到她的順從,面色和緩了些,從鼻孔呼出一口氣,“說話之前想清楚,知道該說什麼吧?”

嚴清怡“嗯”一聲,正要開口,卻發現七爺身上穿的竟是那件淺灰色長袍。

她昨天才讓青松捎了回去,今天他就迫不及待地穿上。

又不是沒有別的衣裳可以穿。

而且,七爺根本不是李實那種愛顯擺的騷包性子。

嚴清怡頓時感覺心頭酸酸軟軟的,像是有什麼東西突然坍塌似的,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更緊地貼近了些。

她就這樣溫順地任他擁着,如墨般的青絲挽成個簡單的纂兒蹭着他的下巴,柔軟順滑,散發出淡淡的茉莉花香,清新淡雅。

七爺心底怒火全消,低了頭輕輕嗅着她發間馨香,柔聲問道:“你想說什麼?”

嚴清怡沉默片刻,自他厚實的大氅中脫開身,問道:“七爺是幾時來的,一直在藏經樓嗎?我從來不知藏經樓也可以生火盆,以前我來這裏,連只手爐都不讓帶進來。”

她盈盈笑着,腮邊梨渦隨着她說話,時深時淺,俏皮而生動。

而眼眸中的笑意明媚得就像五月枝頭盛開的石榴花。

苦苦等她五六年,終於換得這一瞬間的展顏。

七爺心中感慨不已,面上卻不露,淡淡道:“你也怕冷?我還以為你是泥塑鐵打的……”

不知道冷熱,也沒有心呢。

送給她的衣裳不穿,給她的首飾也不戴。

嚴清怡聽明白了,悄聲解釋,“下雪天路上滑,我怕弄髒衣裳……七爺,你穿這長袍很合身,非常顯氣度。”

七爺瞧出她的小心思,唇角終於露了笑,牽起她的手往外走,“去知客堂吃素齋,你喜歡吃哪幾道?”

他掌心冰涼,似是沒有溫度般。

嚴清怡驟然心驚,忙鬆開他,在桌旁尋到手爐,見裏面炭已經熄了,遂問:“炭放在哪裏?”

七爺道:“小鄭子收着,你不用管,待會兒他會來收拾。”說著便往樓下走。

嚴清怡忙放下手爐急急追過去。

七爺步子快,嚴清怡走到門口,見他正吩咐青松往知客堂去備菜,又打發小鄭子上樓收拾東西。

嚴清怡快走兩步,行至他面前,抬手替他攏緊大氅,將帽子嚴嚴實實地蓋好,繫緊帶子。

七爺對準她的眼眸,溫聲道:“我習慣了,不覺得冷。”稍頓一頓,又道:“太醫院裏,周醫正的脈息最好。”

這是在回答她先前的請求。

嚴清怡低低道:“多謝七爺……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就是事情說開了,不用再糾結着。”

七爺“嗯”一聲,轉身便走,走得兩步,停下來等着嚴清怡,“林栝早就來了,可我比他還要早一刻鐘。”

***

再過三五天,薛青昊終於把荷包巷那些東西都拿了來,順便還帶來兩個婆子,其中一位正是淮海侯府錢氏身邊的胡婆子。

嚴清怡喜出望外,忙吩咐月牙沏茶。

胡婆子笑道:“剛入冬,夫人跟五姑娘就打發我去看看姑娘,連着去了三趟都沒碰見人,今兒倒是巧,正遇見小哥跟着一道來了。姑娘一向可好?”

“多謝錢夫人跟阿欣想着,勞煩嬤嬤來回跑腿。荷包巷那邊實在太冷,所以就搬到這裏了,只是沒騰出空去拜見錢夫人,老夫人跟錢夫人身子可好,阿欣的嫁妝可備齊了?”

正說著,月牙奉了茶過來,嚴清怡親自端給胡婆子,“嬤嬤請喝茶。”

“我自己來,自己來,”胡婆子忙彎腰接了,應道:“兩位夫人都好着,不過今年着實冷,比去年還冷幾分,老夫人前陣子染了風寒,直喝了大半個月的苦藥才好利索。這陣子強健多了,前兩天還到園子裏賞梅,折了好幾支梅花回去插瓶。倒是把五姑娘憋悶得夠嗆,總惦記姑娘。”

嚴清怡笑道:“看來嫁妝是備得差不多了,要不怎麼嫌憋悶,正好先前她給我的紙箋都用完了,要是得閑就替我熏些梅花香味的紙。”

胡婆子一邊應着好,一邊打量着屋裏,見桌椅板凳都是上好的花梨木,而奉上的茶壺茶盅也是成色極好的青花瓷,其餘器皿擺設均是上品。

心裏暗自詫異,便不久待,略略坐過片刻就告辭離開。

嚴清怡送到門口,辛姑姑笑道:“外頭冷,姑娘沒穿大衣裳,別著了涼,我替姑娘送客。”說著,掏出兩個封紅塞給胡婆子兩人,“大冷的天,兩位嬤嬤專程跑一趟,留着打壺酒,也是我們姑娘的一點心意。”

胡婆子見辛姑姑說話辦事氣度不凡,笑着接了。

送走胡婆子,嚴清怡正打算給魏欣寫封信,青柏帶來兩筐銀霜炭和一簍蜜桔,“是浙江貢上的黃岩蜜桔,七爺吃不得這涼物,吩咐姑娘也別貪吃,每天吃一兩隻即可。還有就是周醫正給林千戶診過脈了,林千戶恢復得極好,並無後遺之症,七爺說告訴姑娘一聲,請姑娘放心。”

嚴清怡點點頭,沒有多語。

青柏又道:“另外,先前羅家兩位姑娘回來了,原本依着姑娘的意思送她們去真定,可羅二姑娘說,承蒙七爺搭救,要跟七爺當面致謝。七爺動了怒,要將兩人仍舊送回大同,特來問問姑娘的意思。”

嚴清怡一愣,“這是為什麼?”

青柏遲疑着道:“原先羅家不曾落敗之前,皇後娘娘舉辦過幾次宮宴,羅二姑娘對七爺頗為關注,可能仍是存着心思。”

嚴清怡恍然,笑道:“那就照實跟羅家姑娘說,要麼去真定,要麼仍舊回大同,兩條路任她們選吧。”

青柏應道:“行,我回去稟過七爺就吩咐人去做。”

因提起七爺,嚴清怡便問:“七爺到底是什麼病症,太醫怎麼說?”

青柏遲疑着道:“其實沒什麼大病,就是先天有不足之症,一直用藥養着。是葯三分毒,七爺十幾年一直拿葯當飯吃,把胃養壞了,吃飯吃得少,所以身體虛弱,每逢冷熱交替或者受冷受寒就會生病……這兩年,七爺停了葯,身體健壯了許多。太醫也說七爺已然康復了,於那個……婚姻之事並無妨礙。”

嚴清怡面色一紅,急忙轉了話題,“還沒祝賀你喜得麟兒,這會兒有幾斤重,取了什麼名字?”

青柏素來平靜的臉龐上露出不加掩飾的笑,“剛生下來的時候六斤,這還沒滿月,已經十斤了,我家裏婆娘抱着都嫌沉手。名字是請七爺取的,我本名姓沈,七爺取名叫泰,求個平安康泰的意思。”

嚴清怡贊道:“是個好名字,等天氣暖了,請你家娘子帶着孩子來玩吧。”

青柏忙道謝,告辭離開。

隔了六七日,又有信來,說羅家姐妹終於回到真定了,因羅雁菊已經十七歲,羅家長輩馬上開始給她張羅親事,羅雁梅年紀尚幼,暫且沒有論及婚嫁。

而薛青昊也帶來林栝的消息,說林栝不日就要趕往遼東。

嚴清怡早料到會有這一天,可思及已經到臘月了,而他寧可在路上奔波也不願留在家中過年,不由唏噓。

遂依着先前所言將郭鵬那把短匕找出來,交給薛青昊:“你替我跟林大哥道個別,我就不去了,邊關寒苦,又是外敵在側,請他千萬保重身體。”

林栝不是不想留在家裏過年,而是家裏實在待不下去了。

那天他跟嚴清怡談完,很認真地思量過自己的生活。正如趙惠清所言,她喜歡他也照顧過他,兩人既然成了親,如果能好好過,未必非要走到合離那一步。

誰知剛回到家,趙惠清便哭鬧着質問他不顧情分,去跟別的女人幽會,又口口聲聲罵嚴清怡是個狐狸精,勾引別人家相公。

若她只是罵林栝倒罷了,卻不該罵嚴清怡。

林栝當即冷了臉,收拾出幾件衣裳就往外走。

趙惠清攔不住,索性拿起剪刀抵住自己喉嚨,破釜沉舟地道:“相公,你我相識三年,成親半年,一直恩恩愛愛的,就為個不要臉的女人,你就要拋下我。你若真敢走,我就死在你面前,讓你後悔一輩子。”

林栝冷冷地看着她,連名帶姓地喚道:“趙惠清,你知道,張百戶不小心被毒箭傷了腿,他寧可一刀刀把腿砍斷也得保下命來,鄭百戶肚子被劍劃了條口子,腸子都快出來了,硬着撐到郎中來給他包紮……還有戰場上,多少士兵缺胳膊斷腿也得活着。別人不珍惜性命也倒罷了,你自小長在邊關,見過多少生死,竟然也這麼輕賤自己的命。好,我等着,你要真敢抹了脖子,我就回來替你收屍。”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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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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