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第 138 章

現實與夢境便在這一刻契合,那張始終模糊不清的面容變得真切,那些被塵封已久的往事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噴涌而出。

“阿清”,幾欲脫口而出的兩個字在舌尖滾了幾滾,又生生咽了回去,林栝深吸口氣,喚道:“三娘。”

嚴清怡微微一笑。

笑容溫婉,掛在她巴掌大的小臉上,飄飄忽忽的。

而先前有些圓潤的下巴尖了許多,臉頰也瘦了,使得那雙杏仁眼越發地大。

北風呼啦啦地吹,斗篷邊被撩起,露出她瘦削的身形。

林栝心頭一酸,柔聲道:“今天天兒冷,到茶樓去坐會兒吧。”

嚴清怡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不遠處有座兩層樓高的茶樓,青灰色的茶幡飄揚,上面寫着“茶可以清心”五個字。

她本不太想去,可看着林栝身上單薄的衣衫,便點點頭,應道:“好。”

此時隆福寺內的藏經樓,卻有人不滿地“切”了聲,將窗子虛虛地掩上半扇,對旁邊正拿着一本經書看得入神的七爺道:“七爺,那兩人去了茶樓,要不要跟着去聽聽?”

半晌,七爺抬起頭,斥道:“整天嘟噥着不帶你出宮,這會兒出來了,不趕緊看看書,管那麼多閑事?”

小鄭子腹誹:想看書,宮裏豈不有得是,就是和安軒,四個頂天立地的大書櫃,都擺得滿滿的書,這大冷天,何至於跑到這裏來看?不是說好的,來捉那個那個……奸嗎?

可看着七爺目不轉睛的樣子,再不敢出聲打擾,瞧着火盆里炭仍旺着,便也尋本書裝模作樣地拿在手裏,卻是根本沒看,滿腦子就是嚴清怡跟林栝一前一後往茶樓走的身影。

也不知這兩人進了茶樓會幹什麼,是舊情復燃抱在一起痛哭或者恩斷義絕互相指着鼻子責罵?

想一會兒,側頭瞧瞧七爺。

他仍是低着頭,姿勢跟先前一般無二,可那雙眼睛根本沒落在書上,而是盯着地上某一處,不知道在想什麼。

七爺內心遠不如表面這般平靜。

從昨天晚上起,他的心裏就沒舒坦過,幾次三番想寫封信給嚴清怡,讓她不許赴約,都研好墨鋪好紙了,想說的話卻始終沒有落在紙上。

他知道那兩人是有情有意的。

頭一次,嚴清怡在土地廟拒絕他,說的就是她已經許了人;第二次,嚴清怡明明白白對他說,只要林栝不負她,她必不負林栝。

而林栝,千里跑單騎冒着軍法懲治和被殺害的危險連夜到東昌府射殺朱貴一家。

這份情並不必嚴清怡的輕。

若是兩人見面,真說不定會發生什麼,可要是不讓兩人見,嚴清怡心裏總是存着這段情,更令人難受。

七爺左思右想,終於打消了往黃米衚衕送信的念頭,可早上卻起得早,吃過飯穿戴整齊就往外走,比林栝到得還早一刻鐘。

約定好的是巳正,可林栝不到巳初就來了。

大冷的天,他只穿件單薄的靛藍色裋褐,往松樹底下一站,傻子似的一動不動。

七爺又看眼自己身上厚重的玄色狐皮大氅,冷冷“哼”一聲,只巴不得風颳得再大點才好。

更讓他生氣的是,嚴清怡竟然來得也早。

沒穿他特意送的翠雲錦氅衣,只是披着她以往那件半新不舊的棉斗篷,老遠看着單單薄薄的,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明明可以在氣勢上壓倒林栝的,可她偏偏打扮得楚楚可憐,到底是安得什麼心?

七爺心潮澎拜,周身的血液好似茶壺中快要煮沸的水,咕嚕嚕地上躥下跳,恨不得立時到茶樓看看那兩人在幹什麼。

可偏偏表面還要裝作雲淡風輕。

好容易心不在焉地翻完了手裏的書,抬頭看看窗外,不見那兩人出來,直到渾不在意地再翻一本。

接連翻完三本,七爺終於沉不住氣了,走到窗前將另外半扇也打開。

四下逡巡一番,沒看到嚴清怡的身影,便對青松道:“去看看那兩人在幹什麼,別驚擾了人。”

青松心領神會,“蹬蹬蹬”下了樓,裝作迷路的外地人,跟店小二打聽道路,順勢往裏頭瞧了瞧。

茶樓客人只三五桌,青松一眼就瞥見了林栝跟嚴清怡。

兩人相對而坐,桌上擺着一壺茶兩隻茶盅,嚴清怡手裏攥條帕子,分明是已經哭過,眼圈紅紅的。

而月牙靜靜地坐在旁邊另一桌,眼觀鼻鼻觀心,一派漠不關心的樣子。

青松心裏有了數,忙不迭回去跟七爺稟報,“……沒在雅間,就在底下堂間坐着,月牙也在,看樣子沒什麼事情,就是……就是嚴姑娘像是哭過。”

七爺煩躁地合上手中的書,“你到底下等着,等他們出來,把嚴姑娘請到這裏。”

青松領命,老老實實地到外頭候着了。

茶樓里,一壺茶已經涼透了,兩人卻誰都沒有心思去喝。

良久,嚴清怡低聲問道:“林大哥身體大好了嗎,要不再請太醫診診脈,興許腦子裏還有瘀血沒有去除?”

林栝輕輕搖頭,“應該沒事了,之前時不時會頭暈,這幾個月倒是從來沒有過。”

嚴清怡堅持,“還是看一看吧,別留下後患……邊關的軍醫診治外傷是極拿手的,可論起內里的病,還得是宮裏的太醫有經驗。趁着林大哥在京都,儘早確診了才是。”

林栝默一默,點頭,“好。”

嚴清怡又問:“你確定要去遼東?你先前在寧夏多少也有了根基,要是去遼東還得從頭開始,未免有些可惜。”

“不可惜,”林栝苦笑,“寧夏是趙家的地盤,不管我做得多好,肯定會有人說是倚仗趙家的勢力。去遼東正好憑着我的能力重新來過,任誰都說不出二話。”

嚴清怡長長嘆口氣,忽而道:“林大哥還記得我以前那把短匕?是一個寄住在二郎廟的外地人給我的,他叫郭鵬,曾經在京衛當過小頭目,不知犯了什麼事情在濟南府躲了七八年。現在他也在遼東,回頭我讓阿昊把短匕交給你,如果你有為難之處就去找郭鵬,他待人很好,肯定會照拂一二。”

林栝笑着應好,又道:“阿昊尋了個好師傅,武技上長進很大,就是性子還是急躁了些,應該收着點才是。”

“我也看出來了,所以求七爺給他找了個先生教讀書,只盼他能夠多明白些事理,別總是稀里糊塗的不辨是非。”

林栝重重點頭,又沉默了好一會兒,低聲道:“三娘,我是希望你能過得舒心如意,可是萬一……萬一你不順心,就讓阿昊給我寫信,我來接你。天涯海角總有你我安身之處。”

“多謝你這麼說,”嚴清怡輕聲道,“我會努力過得好,天涯海角太遠了,我不想去。”

笑一笑,站起身,“出來得太久,我該回去了。林大哥多珍重,臨走前讓阿昊給你踐行。”說罷招呼了月牙離開。

外頭風大,寒冷的空氣激得嚴清怡哆嗦兩下,趕緊將斗篷攏了攏。

這時,就見個高大魁梧的漢子大步走過來,恭聲道:“嚴姑娘,七爺在裏面藏經樓等你。”

嚴清怡微愣,卻跟在青松身後走進隆福寺。

走得數息,禁不住抬頭,就看到古樸拙致的窗戶旁邊,有人穿着玄色狐皮大氅靜靜地站在那裏。

束髮的緞帶被風吹動,在他臉旁飛舞,於清貴之中更添幾分隨性與不羈。

嚴清怡踏着厚重的木頭台階一步步上去,進得屋裏,便感到宜人的暖意,不由舒服地輕嘆聲,朝着七爺行禮,“見過七爺。”

七爺不搭理她,轉身又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經書,漫不經心地翻着。

小鄭子卻殷勤地招呼聲,“嚴姑娘,姑娘請稍等,我去要個杯子給姑娘倒杯茶。”

七爺冷冷地道:“嚴姑娘剛喝一肚子茶,還用得着你招呼,還不快滾?”

小鄭子朝嚴清怡使個眼色,苦着臉下了樓。

七爺捧着書坐定,一頁頁慢慢地看。

嚴清怡搓一搓冰冷的雙手,不動聲色地往火盆旁靠了靠。

七爺斜着眼瞧見,將面前粉彩茶盅推過去,“喝茶。”

茶是剛續上,裊裊散着水汽,氤氳着淡淡清香。

嚴清怡迫不及待地捧在手裏,立刻感覺到有暖意透過掌心絲絲縷縷地瀰漫開來,不自主地彎眉眼。

七爺“哼”一聲,放下手中經書,問道:“你就沒話對我說?”

嚴清怡想一想,遲疑着道:“有件事想求七爺,能不能請太醫給林栝診診脈,他腦子裏有瘀血……”

不等話落,只見七爺騰地站起來,一把奪過她手裏茶盅重重地頓在長案上。

緊接着,七爺大步走到她面前,突然將她攬在懷裏,用那件昂貴的狐皮大氅密密實實地包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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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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