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竊

偷竊

耍錢即是賭!

饒是已經被嚴其華驚訝過多次,可聽到這個消息,嚴清怡腦子還是“嗡”一聲,半天沒反應過來。

嚴其華偷腥是慣犯,養個私生的兒子也極有可能。他一介白衣,既沒功名又非官員,就只臉面上不好看,別人奈不了他何。說不定他根本不在乎臉面,反而覺得自己有本事。

賭卻不然,是朝廷明令嚴禁的。

一旦沾了賭,十人有八人要傾家蕩產。

羅雁回就是前車之鑒,曾經一夜之間輸掉五百兩銀子。

只是,不等他敗家,羅家就先敗了。

陸安平列舉的罪狀中就寫了這條,後面還跟着一句,“國子監是清水衙門,月俸不足十兩,羅閣老自認兩袖清風洗手奉職,羅家為官才只三代,試問何來如許財富,可供這般揮霍?”

也不知嚴其華是剛開始賭,還是已經染了癮,又或者只是偶然路過,並沒有參與其中?

如果能藉此機會將嚴其華送到監內吃些苦頭倒是不錯,就怕牽連嚴青昊兄弟。

不管是科舉還是為官都需家門清白,有個嗜賭又坐過牢的父親,兩人哪裏還有前程?

嚴清怡猶豫不決,索性先不想,將手邊鞋子遞給嚴青昊,“你試試,特地做得大了些,等穿上棉襪就暖和了。”

嚴青昊摩挲着玄色鞋面上兩片墨綠色竹葉,不舍地搖搖頭,“在府衙整天不是跑就是踢,穿不了兩個月就破了,留着過年穿。”

嚴清怡笑道:“就是給你學武穿的,娘特地多納了兩層袼褙,免得凍腳還結實,等過年另做新的。”

嚴青昊默一會兒,悄聲道:“姐,我以後要考武舉,立軍功,當大官,讓皇上封你個一品夫人,每天都穿新衣裳。”

也不知從哪裏又聽來這一套?

嚴清怡樂不可支,“你要真的做上三四品的大官,首先是給你媳婦封誥,要是朝廷恩典,會給娘加封誥命,姐姐卻是指望不上的,自古以來沒有這個例。”說完便意識到自己說太多了,趕緊換過話題,“誰跟你說的考武舉立軍功?”

“林大哥,”嚴青昊面色赧然,支支吾吾道:“林大哥說男人應當頂天立地殺敵報國,說我不該說那些閑言碎語。”

嚴清怡頓然了悟,她是女子,玩些勾心鬥角的小心思沒什麼,如果教得嚴青昊只會在內宅瑣事裏打轉,那才真正是毀了他。

一念及此,連忙道:“是姐的錯,姐沒想那麼多,就只看見眼皮子底下這點事兒,那個林大哥說得對,好男兒志在四方……對了,林大哥叫什麼名字,是什麼人?”

嚴青昊眼中頓時流露出仰慕與嘆服,“他叫林栝,不是寬闊的闊,是一種樹,聽說是知府老爺的親戚,反正就管着我們,有時候教頭也得聽他的。”

一種樹?

以樹為名,那就是栝了。

嚴清怡莞爾,“栝是檜樹,二郎廟門前不就種了兩棵?檜樹經霜不墜壽高千古,是個好名字。”

“林大哥功夫也很好,我們十幾個人聯手都打不過他,教頭說他是經過高人指點的……就是太嚴厲了。”

嚴清怡鼓勵道:“嚴師才能出高徒,你好好跟他學,將來打敗他。”

“我打不過他,”嚴青昊絲毫沒有底氣,“能在他手下堅持一會兒就行。”

嚴清怡笑嗔,“你這個沒出息的。”

姐弟倆嘻嘻哈哈,其樂融融。

傍晚歸家的嚴其華臉色卻不太好,神情木木的像凝了一層霜,看向嚴青昊的目光頗為不善。

嚴青昊心裏發憷,低着頭只顧扒米飯,連燉的肉骨頭都不敢動。

想必,小寡婦已經把田二胖在府衙被罵的事情告訴了嚴其華。

現下就等着嚴其華為私生的兒子討公道了。

嚴清怡鄙夷一笑,夾起兩塊肉放進嚴青昊碗裏,“別光吃飯,多吃肉才能長得壯實,不怕被人欺負。”

嚴青昊感激地瞥眼嚴清怡,三口兩口把肉吞進肚子裏。

收拾完碗碟,嚴青旻照例在飯桌旁看書,薛氏繼續糊袼褙,嚴青昊則在旁邊蹲馬步。

嚴清怡見燈光暗淡,又點了一盞油燈。

嚴其華“噗”吹滅了,不悅地說:“點那麼多燈幹什麼?家裏有多少錢由得你糟蹋?”

嚴清怡低聲道:“一晚上點不了半兩油,費不了許多錢。”

“頂嘴?”嚴其華“啪”拍在桌子上,嚴青旻猝不及防,哆嗦了下。

嚴清怡本待開口,見薛氏搖頭便沒作聲,嚴其華卻愈加來勁兒,又拍下桌子,“仗着能掙幾個臭錢膽氣壯了是不是,是不是還想飛?連老子都敢頂撞。”

“就點燈油,你想哪裏去了,生這麼大氣?”薛氏溫聲勸道,朝嚴清怡使個眼色,示意她回屋,又給嚴其華倒了杯熱茶。

嚴其華卻不領情,怒道:“還不都是你慣的?”手一推,茶盅的水盡數潑在薛氏手上。

薛氏“哎喲”一聲,手背已紅了大片。

嚴清怡手腳快,立刻絞了涼水帕子覆上去,又要打發嚴青昊尋郎中要燙傷膏子,薛氏止住她,“不用,外面冷,灌一肚子涼風,我手不要緊……你們不用在這杵着了,收拾下早點睡,明兒早點起。”

嚴青旻迅速合上書溜回北屋。

嚴青昊擔心地看眼薛氏,跟在嚴清怡身後回了屋。

屋裏冷清清的,北風呼呼拍打着窗扇,順着窗縫絲絲縷縷地鑽進來。

嚴清怡放下窗帘,擋住了些許冷風,又將屋裏的棉布帘子拉好,褪去了外衫。

帘子裏頭,嚴青昊悄聲問:“姐,娘不會有事吧?”

不知是說薛氏的手,還是別的什麼。

嚴清怡同樣低聲答,“不會,你快睡,明兒早些起來把屋子院子掃一掃。”

嚴青昊答應了。

沒多久,就聽見悠長均勻的呼吸聲,伴隨着微微囈語。

這兩人,頭一沾枕頭就能睡着。

嚴清怡無聲地笑笑,掀開帘子見兩人被子蓋得嚴實,又掩好帘子,蜷縮在被窩裏,全無睡意。

南屋有說話聲傳來,先是竊竊低語,後來聲音越來越大,只聽得薛氏道:“你低些聲,孩子都沒睡,聽見了笑話。”

“你怕笑話我不怕,”嚴其華拔高聲音,“爭吵幾句怎麼了?堂堂當家爺們手裏一文錢都沒有,要想出去打點酒還得從娘們手裏要,傳出去你就不怕被人笑話?”

薛氏仍是溫言溫語地道:“我手裏也沒有錢,上個月從箱子底兒找出匹花色過時的府綢換回一兩銀子,新做了四床被子,給阿昊和阿旻各添了身衣裳,再買了些米面還有牆根那些蘿蔔白菜,餘下三百文沒敢動,打算留着過年……今兒燉的骨頭是阿清去買的,阿昊在府衙清水寡湯地吃,回家若不添點油水補補,身子受不住,阿旻也正長身子。”

“無知娘們就會敗家!”嚴其華罵一聲。

嚴清怡分辯不出這是在罵自己還是罵薛氏,只覺得可笑。薛氏識文斷字,而自己前世算不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至少能夠吟詩賦詞彈琴作畫。

嚴其華斗大的字認不得一籮筐,還有臉說別人無知?

默得片刻,南屋又有了聲音,仍是嚴其華,“阿清可是攢下不少銀錢,我前幾天聽元壯提起才知道,大勇竟然能把小小一籃桃子賣到五十文……阿清賣杏子肯定沒少賺,這滿樹杏子都讓她賣了,得來的錢我可是一文都沒見到。”

薛氏嘆道:“還哪裏有餘錢,阿旻的紙筆花費大,阿昊每月要十五文,還時不時買些肉食,又給你打酒,都填補到這個家裏了。”

“還有絹花呢?今天經過小倉特意打聽了,阿清做那些最少五文一支,我看她最近沒閑着做,至少也能賣出百八十文。”

薛氏解釋道:“她就往外賣過一回,這個月家裏針線活兒多,她沒做出幾支來。”

“你就別跟着推三阻四了,”嚴其華突然兇狠起來,“老子好吃好喝養她十幾年,花她幾文錢怎麼了,不應該?”

嚴清怡立刻猜測到嚴其華的意圖。

她早有預感嚴其華要打她銀錢的主意,還以為會趁她不在家的時候動手,沒想到竟是現在。

她要繼續裝睡只作不知,還是假裝被嚇醒,驚呼幾聲?

尚未拿定主意,就聽南屋的門開了,說話聲便愈加清晰。

是薛氏有意壓低的勸阻聲,“阿清都十一了,這麼大的姑娘誰不戴個花兒朵兒的,就她身上一點首飾沒有,她攢點私房錢不容易,你何必……”

“你少跟着摻和,要不是你整天慣着,老子早就把錢拿到手了,你給我讓開。”嚴其華不耐煩地斥責幾句,接着又聽到重物的撞擊聲,夾雜着薛氏的低呼。

想必是薛氏被推倒了。

那沉重的腳步聲卻絲毫未停,仍是漸行漸近。

嚴清怡心頭火蹭蹭地往上躥,伸手從床頭針線笸籮里摸到剪刀,塞在枕頭底下。

不過數息,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外間的燈光晃進來,影影綽綽的,照出個高大的黑影。

嚴其華根本沒往床上看,直接彎腰將床下的柳條箱子拖了出來。

嚴清怡悄悄握緊了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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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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