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破

說破

等到嚴其華搬着箱子直起身,嚴清怡咬咬唇,抖着手將剪刀刺過去。

好像剛觸及嚴其華身體,就被他閃身躲開,緊接着傳來箱子沉悶的落地聲,伴隨着嚴其華的怒吼,“小兔崽子找死。”

薛氏舉着油燈過來,“怎麼回事?”

嚴清怡顫着聲兒道:“睡得迷迷糊糊的,見床邊站了個人,以為是小偷……”

不等她說完,嚴其華一巴掌揮在她臉頰,發出“啪”的脆響,“孽畜,想捅死你老子?”

這一下甚是用力,嚴清怡只覺腮旁火辣辣地,腫脹酸麻,眼淚立時盈滿了眼眶。

薛氏根本沒料到嚴其華有此反應,因忙着給嚴清怡絞帕子,又端着油燈出去。

屋裏霎時暗下來。

嚴清怡抬袖擦掉臉龐淚珠,低聲解釋,“我真沒想到會是爹。”

嚴其華“哼”一聲,“你眼裏還有老子?”抬腳將箱子踹翻了個個兒。

“又怎麼了?”薛氏聽到響聲,忙不迭地端着油燈跑過來,見只是東西灑了,鬆口氣,把油燈放在床頭,回廚房將打濕的帕子取了來。

帕子用冷水浸過,涼得刺骨,剛覆在臉上,先前那股熱辣立刻消弭而盡。

嚴清怡沉默片刻,開口問道:“大晚上的,爹怎麼想要搬箱子?”

嚴其華不回答,伸腳不斷踢着地上散落的衣物。

燈光搖曳,照在他白凈的臉上,有種說不出的猙獰可怕。

嚴清怡所刺那一剪刀根本沒傷到他,就只將棉襖表面劃破道口子。

適才出手時,嚴清怡尚猶疑不決,現在卻是後悔,如果準頭再強點,力道再足點就好了。

終於找到盛錢的小布袋,嚴其華俯身撿起來,俯視着嚴清怡,目光狠絕,“老子缺錢。”

嚴清怡冷笑,“爹手頭緊,開口說聲就是了。”

何至於跟做賊似的,半夜三更跑到閨女屋子偷錢。

可見他本身就心術不正。

嚴其華梗一下,氣急敗壞道:“老子養你這麼大,吃我的,穿我的,有了錢不趕緊孝敬過來,還用得着老子開口?白眼狼!”

說罷,大踏步離開,進了南屋,用力將南屋門關上。

聲音之大,如同響雷。

薛氏無聲地嘆口氣,蹲下~身把衣物歸置到箱子裏,重新塞到床底下,又在床邊坐下,對着燈光看看嚴清怡的臉,“也不知明兒能不能消腫……你爹他……”思來想去找不出為嚴其華開解的話,再重重嘆聲,“你快睡吧,被窩裏都是冷的,我燒點水給你灌個湯婆子。”

“不用,”嚴清怡攔住她,“我穿着夾襖,不冷,娘也早點歇着,都這麼晚了。”

薛氏端着油燈走了出去。

帘子那頭卻傳來嚴青昊低低的聲音,“姐,我的被子暖和,你換了我的被子吧。”

不知什麼時候,他竟然醒了。

也是,嚴其華鬧出那麼大聲音,不被吵醒才怪。

嚴清怡嗔道:“別瞎折騰,折騰出風寒還怎麼去府衙,趕緊睡覺明兒早起。”

嚴青昊噤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再度開口,“姐,以後我會護着你,再不讓別人動你。”

嚴清怡驟然淚濕,忙用被子掩住了臉。

第二天,嚴清怡起床時便覺得頭有些沉,身體也倦怠得很。

薛氏端來一碗澄黃色的湯汁,“你有些發熱,讓阿昊往郎中那裏要了點大青根和玄參參須,我加了勺蜂蜜在裏頭,趁熱喝。”

嚴清怡情知自己病不得,趕緊喝了,又用了半碗白粥,發了身汗,到正午時候身子已經輕快許多,遂穿好衣裳下了床。

陽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院子裏晾了好幾件褙子、羅裙,被風吹着,搖動不停。

薛氏道:“有兩件事我以前穿過的,有兩件是成親時候做的,都沒機會穿。本打算等你大大再給你,又想越放越舊,花色也不時興,倒不如這會兒就改了給你。”

衣裳都是好料子,有潞綢、府綢還有杭綢。

可見薛氏沒成親前是過過好日子的,只可惜……嚴清怡瞧瞧薛氏身上靛青色的粗布衫子,眼眶發酸。

這些衣料,在嚴家確實沒機會穿。

只是,嚴清怡眼下身量未開,穿着既肥又大,倘若重新改過,費時費力不說還糟蹋東西,

嚴清怡笑着推辭,“娘收起來吧,好好的衣裳剪去一截,多可惜,等我長高點再說。”

薛氏卻很堅持,“能穿就不可惜,白收着才是糟蹋,箱子裏還留了兩件等你以後穿。”

嚴清怡能猜出薛氏的心思。

定然是昨晚看到柳條箱子裏少得可憐的衣物,才臨時起意。

其實,她本來還有幾件的,因是男裝,就都給了嚴青昊,所以才顯得格外少。

可薛氏既然打定了主意,嚴清怡不便拂其意,笑盈盈地挑了件水紅色綉着綠梅的褙子穿上了,“這件套棉襖正合適,就是有點長,留着過年穿怎麼樣?配那條薑黃色的裙子,裙子把腰身收一收,長短不用改,上次到文廟街我看有人裙子下擺帶一截襕邊,正好我在下面加道褶,就不顯得長了。”

薛氏眸中帶笑,溫柔地看着她,“你主意多,自己看着改。”

嚴清怡便依從自己的想法,將褙子下擺剪掉兩寸,重新收了邊。剪下來的綢布並不浪費,襯上白色細棉布,可以做幾隻荷包。

中午,只嚴青旻回來了,嚴其華卻不見身影。

薛氏將昨晚留出來的大骨湯加上白菜與粉條,燉了一大鍋湯,三人就着雜糧窩頭吃了個飽。

飯後,嚴青旻支支吾吾地開口,“夫子說我寫得字不好看,讓換支筆多練練。”

多練,就意味着多費紙墨。

想必昨夜嚴其華鬧騰這一出,他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不好出口。

嚴清怡掏出荷包,將裏面銅錢盡數倒出來,數了數差不多十幾文,笑道:“正好夠一支筆,下午我便給你買來,你先蘸着水在飯桌上練,等阿昊回來把這些絹花賣掉,就去買紙。”

嚴青旻面無表情地答應着進了北屋。

薛氏看着他的背影,不無擔憂地說:“阿旻這性子隨你爹,真怕他跟着不學好。”

嚴清怡寬慰道:“娘先別擔心,弟弟還小,現下跟着袁秀才讀書,肯定要學三綱五常倫理道德。讀書多了,自然明事理。”

薛氏點點頭,“這話不錯,袁秀才仕途多舛,可人品學問都沒得挑。他日阿旻要有了出息,頭一個謝的就該是你。”

嚴清怡莞爾一笑,“阿昊也說呢,以後要多多謝我,我就等着享他們的福。”

說笑過,卻是正了臉色,壓低聲音,“爹最近也不知怎麼了……我聽阿昊說,後街田家那個小寡婦經常往鋪子裏去。”

薛氏臉色白了白,過了會兒,淡淡開口,“以前還沒有阿昊時,他們就不清不楚,後來先後有了阿昊阿旻,倒是收斂許多。現在竟是不避人了嗎?”

能不避諱嚴青昊,想來也不在乎別人知道了。

嚴清怡無言以對,吸口氣,續道:“瓦沿子那裏有兩處耍錢的館子,阿昊有次巡街見過爹。”

薛氏愣住了,半晌才回過神,喃喃自語,“難怪這幾個月一直說生意不好沒有進項,前幾天還跟我要去一百文。”

說著說著,目光開始發直,臉上顯出絕望的神情,“這日子沒法過了,人沾了賭就沒有肯回頭的,他是要逼死我!”

嚴清怡突然跪在她膝前,仰頭望着她,“阿昊跟阿旻都知道上進,如果爹非要在爛泥坑裏打滾,是不是我們也要陪着在泥塘里等死?”

薛氏愕然地盯着她,“阿清,昨晚你……”

是問她是不是有意為之。

嚴清怡不承認,卻也沒否認,只坦然地承接着薛氏的目光,“咱們一家和和美美地多好,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做些讓人生氣的事兒?”

“誰知道呢,他就是個沒心的,”薛氏伸手拉起她,“地上涼,膝蓋受了寒,以後一輩子腿疼……你以後可不能魯莽了,他再渾也是你爹,你這是大逆不道。”

嚴清怡低聲嘟噥着,“我倒是寧願沒有這個爹”,咬咬唇,開口道:“我過生日那天做了個夢,夢見周歲時候,爹往我嘴裏塞了幾粒炒豆子,還問我怎麼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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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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