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訓

教訓

府衙位於南關大街北面,佔地百餘畝,分為東、西、中三路,中路是正房,分大堂、二堂與三堂,大堂是知府開讀詔書接見官吏審理公務之處,二堂是知府處理日常事務所在,三堂供知府日常起居。堂後有花園,是知府家眷居住的地方。

西路與東路皆比肩中路,西路為軍廳、糧廳,東路則是迎賓游宴之所。

在西路公廨以北有處規模頗大的演武場,後面數排簡陋的青磚號房,嚴青昊等近百名前來學武的少年就住在此處。

此時剛吃過午飯,還不到訓練時間,少年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閑話。

也不知怎麼回事,有兩人就產生了口角,先是互相指着對方鼻子吆喝,接着就動起手來。

旁邊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半大小子,很快將兩人圍成一圈,這邊喊着,“二胖,弄他”,那邊叫着,“以大欺小要不要臉?”

中間翻滾在一處的正是田二胖跟嚴青昊。

田二胖仗着身高死死壓住嚴青昊,嚴青昊卻不服輸,一把揪住田二胖的頭髮往下拽。

兩人僵持不下。

吵鬧聲傳進旁邊公廨,一位穿着靛藍色裋褐的少年面沉如水地走出來,抓住一人問了下情況,冷聲喝道:“閑着沒事兒是不是?都去蹲一個時辰馬步,有不服的去找教頭分辯。”

圍觀之人見是他,“嘩啦”四散離開,只剩場中猶在糾纏的兩人。

少年揪住田二胖肩頭,稍用力將他拽起來,“田二胖你一天不找事難受,欺負年紀小的顯你本事?”

田二胖被他禁錮着,嚴青昊趁機一腳踹在田二胖肚子上。

田二胖吃痛,猛地揮開少年的手,“林栝,你他娘的少拉偏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一夥的……你搞清楚沒有,是這小子先挑的事兒。”

林栝目光冷厲,“是你先動的手!”

“是他滿嘴噴糞先罵我,”田二胖伸手怒指着嚴青昊。

嚴青昊梗着脖子道:“我說的是事實,你就是個沒娘養沒爹教的,你娘做的醜事,前後街誰不知道?”

田二胖又急了,雙眼瞪得血紅,“嚴青昊你這個王八羔子,看我不打得你滿地找牙……林栝,放手,信不信我連你一塊揍。”

林栝手一松,田二胖倒在地上。

嚴青昊撒腿跑進號房,拿帕子沾了冷水往臉上擦,邊擦邊齜牙咧嘴地喊疼。

“我來吧,”曹大勇接過他手中帕子,搖搖頭,“你明明打不過二胖,還每天挑釁,這不是自討苦吃?”

嚴青昊木着臉,“我就是看他不順眼。”

“我看你是頭被門擠了,”曹大勇哭笑不得,“挨揍挨上癮了?要不是林栝出面制止,我看你這張臉都要腫成豬頭了。”

兩人正說著話,林栝推門而入,瞧一眼嚴青昊,淡淡道:“有勁兒沒處使就去蹲馬步,堂堂男子漢整天跟婦人似的滿嘴都是市井流言,嫌不嫌丟人?”

嚴青昊紅漲了臉,仍是道:“我說的是事實。”

林栝“切”一聲,“嘴還挺硬,骨頭也挺硬,有本事沿着演武場跑上一百圈,我看你還硬不硬的起來?”

一百圈,豈不把人活活累死?

曹大勇倒吸口涼氣,賠着笑臉道:“副教頭,阿昊還差一個月才九歲,人小腿短……能不能通融通融?”

林栝瞥他一眼,“可以,你們各跑一半,每人五十圈。”

演武場四周約一百五十丈,平常他們跑二十圈都累得呼哧呼哧喘,現在卻要跑五十圈。

曹大勇覷着林栝臉色,不敢再討價還價,咬牙道:“行!”脫了外頭衫子,只穿件短褂,當先跑了出去。

嚴青昊緊隨其後。

演武場南北長東西短,其餘少年排着隊雙手叉腰在北面蹲馬步,一邊幸災樂禍地看着兩人跑圈,更有好事者一圈一圈替兩人計數。

林栝負手而立,北風揚起他的發梢,束髮的藍布帶呼啦啦飄舞,鴉青色的裋褐被風吹着緊貼在身上,腰細腿長,單薄而瘦削。

分明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卻給人一種沉寂悲涼的感覺。

跑完十圈,場中兩人的步伐明顯放慢了,尤其是嚴青昊,兩條腿沉重得仿似綁着沙袋,就是憑着胸口那股氣一步一步往前挪。

“娘的,還跟我叫囂,活該!累不死他奶奶的,”田二胖咧嘴叫好,冷不防瞧見林栝銳利的眸光,頓時閉上嘴,挺直了腰桿。

林栝將目光移向演武場盡頭。

已經二十圈了,按照他們往常的表現,二十圈就是極限。

今天早上他們剛跑過,現在能堅持着跑完算是不錯了。

正思量着,就見後頭那個矮小的身影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

曹大勇大驚,忙回身去扶,怎奈他力氣也已耗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無濟於事,自己反倒也站不起來了。

林栝已然走近,仍是背着手,居高臨下地開口,“是男人就自己起來,別跟個娘們似的唧唧歪歪的。”

嚴青昊本已力竭,聽到這話,憋住一口氣猛然站起身,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我不是娘們,我不是!”

“不是就好,”林栝面無表情地說,“今天只跑了二十圈,還差三十圈,往後早訓你們多跑兩圈,連跑一個月。”

“一個月,那不就六十圈了?”曹大勇疑惑地問。

“利錢,”林栝吐出兩個字,頓一下又道:“能走就跟上。”說罷大步離開。

曹大勇跟嚴青昊面面相覷,忍着雙腿酸痛緊跟上去。

卻是到了公廨。

林栝讓兩人坐下,俯身抬起嚴青昊小腿,用力朝着腿肚子捏下去。

嚴青昊發出一聲慘叫。

“叫什麼?不是能惹事嗎,連挨揍都不怕還怕這點疼?”林栝譏刺道,手下絲毫不放鬆,回頭吩咐曹大勇,“照這個樣子把兩條腿都捏捏,否則明天還有苦頭吃……捏完了,列隊巡街。”

“巡街,巡哪條街?”曹大勇頓時來了精神,“能不能到湧泉衚衕,讓我爹看看我的威風?”

嚴青昊也忘記了疼痛,兩眼亮晶晶地盯着林栝。

林栝淡淡道:“就你們這副縮頭勾背的熊樣,還威風?眼界小的跟婦人似的,天天就尋思那些市井流言,多大出息?”

“婦人又怎樣?”嚴青昊不忿地說,“我娘每天洗衣做飯,我姐辛辛苦苦地賺錢養家……我弟弟讀書所用紙筆,我來這裏的花費,都是我姐供的。”

林栝眸中露出幾分懷疑。

曹大勇趕緊證實,“是真的,我跟三妞一同擺過攤,只要她在,別人都願意買她的東西,每次她不收攤我們就賣不出去……街坊說三妞命中帶財,一把芹菜也能賣到錢。”

***

嚴清怡渾然不知曹大勇與嚴青昊正把她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她正拿了剪刀絞鞋面,薛氏則在旁邊納鞋底。

前幾天拆洗被子拆下許多棉布,洗凈晾乾后,用糨糊一層層粘在一起,硬挺挺的叫做袼褙。再比着鞋樣子一片片剪出來,用白布包上邊,再用糨糊粘好,最後納上麻繩,這就成了一隻鞋底。

夏天熱,鞋底可以薄一些,冬天則不然,每每要用八層或者十層袼褙。

鞋底太厚,普通針線根本扎不透,需要用錐子先紮好眼,然後穿上特製的大針,每縫一針都要用上十足的力氣。

嚴清怡是個年輕姑娘,沒這般力氣,只能仰仗薛氏。

兩人辛辛苦苦三天,終於做成兩雙鞋,就到了嚴青昊歸家的日子。

跟前幾次一樣,嚴青昊身上少不了青紫紅腫,好在他身子板兒壯實了,精神頭也不錯,興緻勃勃地說:“這個月我們開始巡街了,在城東巡過兩次,還抓到個偷兒。”

“就你們這些半大小子也能巡街?”薛氏驚訝地問。

“當然,”嚴青昊自豪地回答,“我們分成十二隊,每隊十人再加兩個衙役,每天派出去兩隊,大家輪班巡視。”

嚴清怡暗笑,難怪交的束脩不多,一年才二十文,原來還得替衙役巡街?

這下衙役們能逮着機會偷懶了。

原先天天巡視,現在可好,半個月才能輪上一回。這些白乾活的傻小子還樂得屁顛屁顛的。

也不知誰出的鬼主意,算盤子打得真精明。

正思量着,聽嚴青昊續道:“下個月不知道能不能巡到咱家門口,我們一般申初出去,酉初回衙,娘要是得空就到衚衕口溜達溜達,興許能看到我。”

薛氏嗔道:“大冷的天,我閑着沒事幹了去外頭溜達,不嫌凍得慌……你算算哪天輪到你,讓你爹在外頭看看,回家說給我聽。”

聽到嚴其華的名字,嚴青昊眸光明顯閃爍了下。

嚴清怡心知有異,趁薛氏到廚房準備晚飯,悄悄問道:“沒出什麼事吧?”

嚴青昊抿下唇,“我那天在瓦沿子看到爹了。”

瓦沿子?

聽名字就不是個好地方,不會跟京都的下窪子一樣,儘是暗娼私寮吧?

嚴清怡皺着眉頭問:“瓦沿子是幹什麼的?”

嚴青昊輕聲回答:“林大哥說,那裏有耍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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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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