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第 135 章

風雨雖急疾,根株不傾移。

聽起來很好。

林栝之前也曾說過,“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可說變不也很快就變了?

嚴清怡沒辦法相信,卻識趣地沒有作聲。

七爺心裏暗嘆一聲。

適才,聽到李實跟秦四娘的喜事,她還是笑逐顏開,可輪到她自己的事情,臉上半點笑意都沒有。

說到底,她並不相信也不情願。

可七爺不願再等。

三年前,嚴清怡回濟南府的時候,他在京郊的土地廟就對她說過心儀,她視若罔聞。斗轉星移,三年已經過去,她仍是對他無動於衷不假辭色。

這樣遠遠地看着,等再久都沒有用。

他要守着她,與她朝夕相對,與她耳鬢廝磨,他要讓她參與到他的生活里,讓她的眼裏心裏全是他。

七爺斂了神思,柔聲問道:“你可記得你的生辰八字?”

嚴清怡思量片刻,才回答:“我只知道出生年月,卻不知道時辰。”

其實,薛氏曾提到過,原身是快天亮的時候出生的。

推算起來,應該是寅正或者卯初。

可她是兩世為人,從肉身上看,是嚴家的女兒,而從魂魄上看,卻是羅家的姑娘。

欽天監多得是會觀天象測命數的能人異士,如果看出異數,把她當成妖魔鬼怪,她還怎麼立足?

嚴清怡不敢用自己的命去賭。

七爺不疑有他。

人的生辰八字關係到命理時運,通常不會告訴別人,只有親生爹娘才知道。而且只有論及嫁娶或者涉及生死才會用到。

薛氏死得突然,嚴清怡不知道也是正常。

七爺點點頭,提筆蘸墨,就着適才她拿來的一沓紙記下她的生日,邊寫邊道:“你這邊沒有人操持,六禮就從簡來辦,納采、問名和納吉就免了,納徵不能省,而且三書我想昭告天下,你覺得可好?”

三書就是聘書、禮書還有迎書。

納徵則是過大禮,男方要把訂親的聘書和寫着聘禮單子的禮書送到女方家裏。

嚴清怡不太懂這些俗禮的具體步驟,卻是明白昭告天下就意味着得到了宗室認可,是要堂堂正正地嫁到皇家去。

遂點點頭,道一聲,“好”。

臉上仍是平靜如水,沒有半絲喜色。

七爺盯着她片刻,忽而垂眸,往硯台里續上少許水,執起墨錠再研數下,略思量,提筆在紙上寫下數行字。

少頃,擱了筆,略帶抱怨地說:“一上午說得口乾舌燥也沒人沏杯茶給我。”

嚴清怡恍然醒悟,急忙道:“我這就去沏茶。”

“算了,”七爺笑着攔住她,“你要有心也不至於現在才想起,我平常喝老君眉,等讓人送些過來備着。還有衣裳儘快做出來,我等着穿,要粉白的並蒂蓮。還有嫁妝我替你準備,可嫁衣你得自己綉。”

說罷,拎起椅背上搭着的斗篷遞給嚴清怡。

意思是要她伺候他穿衣。

嚴清怡抖開斗篷,雙手撐着披在他身上,在給他繫緊帶子的時候,七爺一把握住她的手,俯首,雙唇靠近她耳邊,低低道:“嫁衣上綉白頭富貴,我要與你白頭到老共享富貴。”

嚴清怡只覺得觸手冰涼,尚不及反應,七爺已然鬆了手,撩起門帘大步離開。

嚴清怡看着搖晃不停的門帘,片刻才收回視線。目光觸及四仙桌上的紙,上面寫着:

人言人有願,願至天必成。

願作遠方獸,步步比肩行。

願作深山木,枝枝連理生。

忽而就想起,三年前,她在濟南府刑訊,青柏曾經對她說,七爺閑來無事經常會念這首詩。還盯着她問:“七爺所願能不能得償?”

三年過去,七爺心愿未改,而她的願望早就成了鏡中花水中月。

嚴清怡輕輕地拿起那張紙,豎著對摺,再橫着對摺,慢慢地撕成碎片。

這時,辛姑姑帶着丫鬟們興高采烈地進來,笑道:“李家二爺在二門散錢呢,說心愿得償讓大家都沾沾他的喜氣。我尋思着要不今兒多置辦幾個菜,再開一壇酒,好生熱鬧熱鬧?”

嚴清怡笑着道好,又指了桌上筆墨文具對月牙道:“都收了吧,再去瞧瞧阿昊在不在,我有事問他。”

月牙利落地將碎紙屑攏進字紙簍,然後把紙筆等物放回西次間。

新月則到外院去找薛青昊。

不大工夫,薛青昊手裏捏一串糖葫蘆進來,喜氣洋洋地說:“李大哥買的,外院我們都有,這個給姐吃。”

嚴清怡微笑,“聽說還撒錢了?”

“嗯,”薛青昊毫不猶豫地回答,“李大哥特地換了十貫錢,他本來打算在大街上撒的,劉大哥攔着沒讓,就在家門口和二門撒了,我搶到一大把,差不多一百文。”

嚴清怡忍俊不禁。

這還連聘書都沒有呢,八字才剛寫了一撇,就這麼得瑟,要是真等到成親,豈不要上天?

想是這樣想,卻也由衷地替秦四娘高興,接過薛青昊手裏的糖葫蘆,掰下一粒山楂塞進嘴裏,餘下的仍舊還給他。

薛青昊“咯嘣”咬一大塊糖下來,含混不清地問:“姐找我什麼事兒?”

嚴清怡把口中山楂咽了,才開口道:“上次讓你把荷包巷的東西收拾一下,你始終沒去。我想讓你趁着天氣還不太冷趕緊去搬過來,說不定哪天房產經紀攬了新租客,咱們倒是耽擱別人入住。”

薛青昊有些心虛,他是想去來着,可好巧不巧,兩次都在半道遇見林栝,一頓拳腳之後就把這茬忘記了。

此時聽嚴清怡又提起,忙不迭地說:“再過幾天,我休沐的時候就去。”

嚴清怡叮囑道:“那就下次休沐,千萬不能再拖延。我跟你說,東屋那個柳條箱籠里有隻桃木匣子,裏面是以前林大哥的一些東西,那幾封信都燒了,不用留着。有隻玉扳指系了條紅繩,是要還給他的,你先收着,什麼時候見到他就還給他,另外還有隻手~弩,這個我想帶着防身用。然後廚房裏的那些鍋碗瓢盆就不用帶了,興許後來人能夠用得上,其餘東西都帶了來,都是花銀錢買的。”

薛青昊一一記在心裏。

三天後,青柏將李實與秦四娘的婚書送了來。

婚書是大紅色的灑金箋。

左上角寫着兩人名諱,然後是“合兩姓以良緣,敦百年之靜好,謹訂此約以偕白頭”的字樣。左下角主婚者寫着楚瑭的名字,並蓋了一方私印。

隨着婚書另有欽天監選定的日子,一個是三月初九,一個是五月二十六。

都在明年。

上面用了欽天監的官印。

李實不無遺憾地說:“還得等小半年,我以為就這幾天把親事辦了,哎呀,白忙活了。”

秦四娘臉色漲得通紅,盯着兩個日子盤算片刻,開口道:“三月吧,三月更合適。”

李實連連點頭,“對對,我也這麼想的,越早越好。”說罷,將婚書和欽天監的文書仔細疊好,塞進懷裏,“我得好好收着,有了這兩樣東西,回家就能堂堂正正地成親。”

趁着他們在院子裏說笑,青柏把其餘東西交給嚴清怡。

一隻漆着清漆的花梨木匣子,一隻蓮托八寶紋路青花瓷茶葉罐,一隻繪着童子趕鵝的粉彩茶盅。

“罐子裏盛得是老君眉,綠茶性涼,七爺不常喝,喝這個倒是正好;茶盅是七爺用慣了的,先收在姑娘這裏備着用;匣子裏裝了好幾樣東西,姑娘看看就知道了。還有,七爺特特吩咐,姑娘儘快先做出件長衫來,他等着穿。”

嚴清怡梗一下。

什麼叫等着穿?

難不成她做不出來衣裳,他還就光着了?再者,宮裏針工局有上百名針線好的綉娘,缺得了誰的衣裳也缺不了他的。

可這話卻不好當著青柏的面兒說。

嚴清怡只得點頭應着,“我知道了。”

待青柏走後,將茶葉罐子和茶盅收到架子上,又特地知會了辛姑姑,這才到東次間,打開了匣子。

最上面是十幾張繡花樣子,都是外頭不常見的,有的墨痕很新,有的墨痕已經陳舊,像是隔了一兩年。

接下來是一張紙,上面寫着生辰八字,日子就是嚴清怡說的那個,而時辰寫的是午時。

想必午時才跟七爺的八字最相合。

嚴清怡鬆口氣,牢牢地把這八個字記在腦中。

再下面,是兩支釵,兩副耳墜。一支鑲着青金石,另一支鑲着石榴石,耳墜也是如此。

跟先前的相比,鑲工明顯長進不少。

嚴清怡將首飾取出來,放到妝盒裏,順便挑出一對金簪給秦四娘添妝。

除去金簪外,她還送了八匹布。

李實則滿大街逛,買回來足足兩箱籠土產。

一連好幾天,黃米衚衕都洋溢着歡樂的氣氛,而位於桃園衚衕的趙惠清卻憂愁得不行。

那天她跟林栝慕名去錦繡閣買布,去的時候還高高興興的,誰知還沒進門,林栝就變得恍恍惚惚心不在焉。

趙惠清以為他是擔心銀子,沒多買,只給自己買了匹銀紅色的妝花緞,給林栝買了匹鴉青色的素緞。

林栝不挑剔穿着,給他做什麼,他就穿什麼。

可他已經在五軍營謀得了職位,不日就要去當差,總不能還跟在寧夏時,經年累月都是一件裋褐。

趙惠清用了七八天的工夫才把直綴做成,待要讓林栝穿時,他卻不願意,說穿直綴不如裋褐方便。

而且素緞貴重不經洗,他每天都要習練騎射拳腳,沒幾天就穿破了。

就只一件衣裳,趙惠清不好勉強他,可這些日子,雖然兩人仍是同床共枕,林栝卻不太願意碰她。

有幾次,趙惠清半夜醒來,發現林栝不知何時沒了。她披了衣裳去找他,發現他孤零零地坐在另一屋,也不點燈,只那麼靜靜地坐着。

待她走近,他就像受到驚嚇般,遲疑着問:“阿清,你是阿清嗎?”

那雙黑幽幽的眼眸在暗夜裏閃着精光,像是能穿透人心一般。

趙惠清心頭突突地跳,卻只能硬着頭皮回答,“是我。”

林栝淡淡開口:“我剛做了個奇怪的夢,睡不着就起來坐會兒,回去接着睡。”伸手扶了她回房。

林栝翻個身繼續睡了,趙惠清卻圓睜着兩眼,怎麼也睡不着。

她一遍遍回想去錦繡閣的情形,卻是毫無頭緒。

直到窗戶紙一點點泛起魚肚白,她掙扎着起床張羅了飯菜,等林栝出門以後,頂着兩隻黑眼圈回到娘家找趙太太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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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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