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第 134 章

聲音猶如她曾經釀過的桂花酒,醇厚馥郁。

蘊着濃濃的情意,像要人忽視都不可能。

可這情意卻太過突兀,太過猝不及防,教人根本無從相信,沒法接受。

嚴清怡逃避般,低着頭解釋,“我是想另外做的,但沒有七爺的尺寸,怕做了不合適,又惹得七爺不喜。”

她低眉順目地站着他面前,頭微微垂着,露出一小截白凈的頸項,髮髻有些松,散亂着少許碎發,彎在白凈的耳朵後面。

秋陽自門帘的縫隙照射進來,她髮髻上丁香簪頭的銀簪散發出細碎的光芒。

分明,他給過她好幾樣首飾,而她偏偏就戴這麼支既不好看,成色也不好的銀簪。

七爺說不出該是惱還是怒,可聽着她這般輕輕柔柔地說話,心情就像酵好的酒麴,有些酸澀有些甘甜,無奈地嘆口氣,“我沒有不喜,我……沒有尺寸你不能寫封信或者打發人去要,沒長手還是沒長嘴?”頓一下,去掉身上象牙白的斗篷,露出裏面寶藍色長袍,伸展開雙臂,“現在量吧。”

嚴清怡愕然抬頭,很快又垂下,抬手扯着他的衣袖一端,小心地避開他的胳膊,一拃一拃地從袖口量到肩頭,共是四拃。

再量肩寬,從左肩一拃一拃比着量到右肩,共是三拃。

然後量胸寬,量衣長。

視線觸及他袍擺處的白玉蘭,便是一愣。

不是不喜歡玉蘭花嗎?

不是嫌棄那花不好看,非得讓她拆了另外綉別的嗎?

可這又算什麼?

嚴清怡氣惱地抿緊雙唇。

她躬着身,七爺看不到她臉上的神情,只瞧得見她纖細的腰身彎成個好看的弧度,柔軟纖弱,盈盈不堪一握。

湖綠色羅裙的裙邊繫着塊禁步的玉佩,隨着她彎腰的動作發出細細碎碎的撞擊聲。

而那雙白凈靈巧的手,順着寶藍色衣袍一拃一拃移上來,冷不防會戳着他的身體……不疼,卻是癢,癢得難耐。

這種滋味,既痛苦,又讓人覺得甜蜜。

只是,這種幸福的折磨太短暫,不過數息就已結束。

七爺頗有些遺憾地問:“是多少?”

嚴清怡木着臉不說話,逕自撩起門帘走進東次間。

少頃,復出來,手裏拿着一張紙片,給七爺過目,“我就按照這個尺寸做?七爺不喜歡玉蘭,倒是喜歡什麼花樣?”

聲音里明顯有着敷衍。

七爺心裏打個突,將適才所為細細捋過一遍,低頭瞥見袍擺上的玉蘭花,頓時恍然。

暗地裏將小鄭子罵了個狗血噴頭,找哪件衣裳不行,非得找這件,這不明擺着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可面上絲毫不露,輕聲道:“綉朵並蒂蓮吧,喜結連理……對了,李實要打算跟秦四娘成親,他家裏人為何不許?”

嚴清怡應道:“李實家境頗豐,他爹娘想給他尋個官家小姐,或者讀書人家的姑娘。秦四娘先前嫁過人又做過牢,所以李實娘親萬般不願意,想把李實關在家裏強行給他娶一個。李實就跟秦四娘私自逃到京都來,他們本想賺些銀錢衣錦還鄉,也好打動家裏人,沒想到卻是四處碰壁,這才又生出回濟南的念頭。”

說到秦四娘,不免想到自己。

就連李實的爹娘都惦記着好門戶的姑娘,何況眼前金尊玉貴的七爺。

自己能被他瞧中當個外室,恐怕也得感恩戴德了吧?

一念起,遂斂起先前憤懣,垂手站在旁邊。

七爺淡淡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他們也算是情深義重志同道合,那就成全了吧。”

“真的?”嚴清怡低呼一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七爺說話當真,你可願意替他們做主?”

大大的杏仁眼黑白分明,像是深澗清泉,七爺自她眸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他彎起唇角,含笑點頭,“去把他們叫進來。”

嚴清怡大喜過望,飛快地轉身往外走。因走得急,羅裙的裙擺微微晃動,盪起小小的漣漪,羅裙底下墨綠色的繡鞋時隱時現。

七爺輕舒口氣,暗暗為自己的機智得意。

嚴清怡先吩咐月牙到外院喚李實,又親自到東廂房找秦四娘。

李實原先是滿懷壯志地來京都發財的,不打算這樣灰頭土臉地回去,可最近又在外頭跑了好幾天,不但那些地角好的大店面貴得離譜,就是那種擠在犄角旮旯里的小鋪子,也是要價昂貴。

心灰意冷之下,他便打消了留京的念頭,一心一意地做着回濟南府的準備。

他在濟南府幾乎算是橫着走的,可來京都不到一年,先後被揍了好幾次不說,而且走到哪都得求爺爺告奶奶地裝孫子。

想起以前的風光,李實也頗為懷念,正好嚴清怡送他件好衣裳,立刻就得瑟着穿上了,又尋出塵封已久的象牙扇,打算臨走之前裝次大爺威風威風。

不曾想剛出大門就遇到了七爺。

這會兒他正斜靠在羅漢榻上跟薛青昊發牢騷,“……京都很多好玩的地方我都沒去過,難得你休沐一天,咱們到處溜達溜達多好,順便買點新奇玩意帶回去。我娘見識短,看到這皇城根兒的東西,興許一高興就把親事應了,沒想到……早知道看看黃曆就好了。。”

薛青昊也滿肚子怨言,“先生都說過,我不科考,不需要非得咬文爵字,多讀寫史書知道人情世故就行。七爺也不知道從哪裏拽了幾句詩文,我都沒聽說過。哎呀,真倒霉!”

李實搖着摺扇點頭,“是倒霉,大清早的,他也不知道在哪裏受了腌臢氣,發作到咱倆頭上來了。你說,我就願意搖摺扇怎麼了,又閃不了他的舌頭,管那麼多閑事,就是大冬天我也照樣搖。”

兩人你一眼我一語說得來勁,就聽月牙在外面說七爺有請。

李實頓時蔫了,跳起來就走,走到門口折回來將扇子扔下,屁顛屁顛地進了二門,瞧見嚴清怡,立刻湊上去問道:“七爺沒說什麼事兒,娘的,剛在門口看見他,劈頭蓋臉把我一頓訓。是不是又想把我喊過去訓一頓?”

“你剛才看到七爺了?”嚴清怡皺了眉頭瞧着他身上長袍。

“倒霉催的,可不是見到了。”李實撇着嘴,“我跟阿昊原本打算去城隍廟逛逛,剛出門被他堵了個正着。”

嚴清怡恍然大悟。

難怪七爺進門之後就怒氣沖沖地跟她要衣裳,原來是瞧見李實了。

誰想到會這麼不湊巧!

也怪李實,送他的程儀不等回濟南府再穿,這會兒得瑟什麼?

嚴清怡狠狠地瞪他一眼,顧不得解釋,連忙道:“你趕緊回去換件衣裳,快,別磨蹭,隨便換哪件都成,只別穿這件。”

李實也醒悟過來,暗罵聲娘,一溜小跑着出去換過平常穿的青蓮色長袍回來,與秦四娘一道走進廳堂,行過禮,恭恭敬敬地站着。

七爺端坐在太師椅上,瞥見李實已經換過衣裳,心裏舒坦了些。再仔細地端詳下他的面貌,見五官還算周正,只是身上脫不了街痞的那股子流氣,像是紈絝久了的,便沒當回事兒。

又側頭瞧秦四娘。

她長相普通,但眉宇間很開闊,有種尋常女子難得的爽朗。

七爺點點頭,沉聲問道:“聽嚴姑娘說你兩人是情投意合,想要結成夫妻?”

李實懵懂着不知怎麼回事,秦四娘適才已經聽嚴清怡提到過,“撲通”跪在地上,“懇請七爺成全。”又伸手拽了拽李實的衣袍。

李實馬上反應過來,緊跟着跪下:“懇請七爺成全,小的定然牢記七爺的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七爺“哼”一聲,“我可以成全你們,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你二人往後不得有紛爭不得起干戈。”又特意指着李實道:“你不許休妻不許合離不許納小,若應了,自有我替你們周全親事,若是不應,那就作罷。”

李實根本來不及細想,只知道七爺答應替他跟秦四娘做主,頓時磕頭如搗蒜,“小的答應,什麼都答應,保證做到。”

嚴清怡倒是聽得真真切切,心想七爺倒是實實在在地偏在秦四娘這邊。

有他這句話,秦四娘可保終生無憂,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正思量着,又聽七爺問道:“你們可記得生辰八字,我吩咐欽天監給你們挑個吉利日子成親。”

兩人連聲回答:“記得,記得。”

嚴清怡取來筆墨紙硯,往硯台里注半池水,右手捏着墨錠,左手扯住衣袖,不徐不疾地研着墨。

等墨好,鋪開一張裁好的宣紙,兩邊用鎮紙壓了。

提筆蘸墨,寫下兩人的生辰八字。

七爺冷眼瞧着,納罕不已。

他是知道嚴清怡能寫一手好字,卻是第一次看到她動筆,沒想到這連串的動作,嫻熟而從容,頗具大家風範。

一個落第秀才的女兒絕無可能教出這樣的氣度。

待得墨干,嚴清怡雙手奉到七爺面前。

七爺掃一眼,字體既有顏體的端方大氣,又不失靈動隨性,沒有四五年的苦功不可能練出來。

七爺不動聲色地收起來,對李實兩人道:“去吧。”

李實歡天喜地地奔出去。

須臾,門外便傳來丫鬟嬉笑着的道賀聲。

嚴清怡彎起唇角,對七爺道:“多謝七爺成全。”

七爺迎着她的目光,“我成全他們,誰來成全我?”

嚴清怡立刻沉默了,只聽七爺又問:“你的親事誰能做主?”

嚴清怡思量片刻,搖頭,“沒人做主。”

薛氏已經過世,嚴其華早就寫了恩絕書,斷絕父女關係,其餘別人誰還關心她的親事?如果非要找個能做主的,那就是薛青昊了。

可薛青昊凡事都聽她的,說來說去還是沒人。

七爺道:“既是沒人,那就是你自己了……還是以前的老話,我心儀你,想娶你為妻,你可願意?”

“我,”嚴清怡根本不曾預料到他會這樣問,兩隻手無措地絞在一起。

比起無名無份的外室,她自然想要當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七爺是平王,他的妻便是王妃。

王妃要上玉牒的,要經過聖上跟皇后首肯,而且納采問名前,都要祭告天地宗廟,大婚時還有另外一套繁複的規矩。

除去這些不談,萬晉朝歷過五任帝王,分封的王爺足有數十位,還從未有過迎娶寒門之女的例。

七爺說娶她,無疑是天上掉下來個大餡餅。

可這餡餅她敢接嗎?

就是接了,能保得住嗎?

嚴清怡抬眸,低且清楚地回答:“多謝七爺抬愛,可是我不敢高攀。”

七爺對牢她的眼,“你只需要回答願意或者不願意。”

他烏黑的眼眸里沉靜若寒潭,隱隱帶着宗室獨有的威嚴氣勢。

這氣勢壓迫着她。

嚴清怡緊緊地咬住唇,想起之前被人欺壓被人凌~辱的日子。

既然都是身不由己,她為什麼不選擇個有利的位置,讓那些欺負過她的人都仰望她?

她微闔了雙眸破釜沉舟般回答:“我願意。”

七爺長長地舒口氣,側轉了頭,片刻,低聲道:“我不需要你攀附我,因為我會矮下~身讓你靠着,風雨雖急疾,根株不傾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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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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