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第 130 章

青柏瞧着她的神情頗感無奈。

七爺待她那麼好,三年前她在濟南入獄,七爺恨不得親自去探看;去年冬天,她染了風寒,七爺二話不說,就趕過去照顧;還有前天,秦虎只央求個小太監傳了個信兒,七爺就吩咐小鄭子去問了個清楚明白,甚至冒着風雨親自去順天府。

其實,這種事情,隨便吩咐個誰都能辦得妥妥噹噹。

七爺這是為什麼,還不是為了她?

怕她着急怕她傷心。

她卻好,得知七爺生病,閉着嘴一句話都不說,可得知羅夫人去世,她立刻變得這般激動和難過。

分明她跟羅夫人根本沒見過幾面,而且之前她落水,不也是因為羅雁回?

她到底怎麼想的?

連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牽挂着,卻獨獨對那個最應該感謝的漠然以待。

青柏正覺不忿,只聽嚴清怡又問,“其他女眷呢?羅家二姑娘跟三姑娘可安好?”

“應該是平安無恙,”青柏沉着臉道:“不過想要她們立刻啟程回來也不太容易,總得把各樣文書準備齊全,能在年底之前趕回來已經不錯了。姑娘想過要怎麼安置她們?”

嚴清怡沒想過。

連她自己都是流離失所漂泊不定,還真沒有過多地考慮他人。

思量片刻,開口道:“羅家宗族在真定府,就把她們送往真定吧。”

羅振業身為閣老時,曾拉扯和提拔過不少族人,即便因為勢敗牽連了一些人,可有的仍然在位,想必會善待羅雁菊姐妹。

青柏飛快地掃她一眼。

本來還以為她會把羅家姐妹接到這裏來,沒想到……的確,送往羅家宗族最合適不過。畢竟兩個姑娘家,不可能自己養家餬口,再說以後還得嫁人,有長輩照看着才好。

一念轉,想起嚴清怡也是自己賺錢養家,還供着弟弟讀書學武。

又想起,三年前在濟南府隔着窗子看張培源斷案,她臉上流露出來的剛強和堅毅。

身為女子,她也是不容易了。

也不怪七爺對她念念不忘。

青柏左思一遍,右想一遍,聲音卻是和緩了許多,“姑娘可還有其他吩咐,要是沒有,我這就回去復命。”

嚴清怡搖頭,“沒了,多謝你跑這一趟,”起身送他出門,走到院子,瞧見廊前盛開的菊花,突然開口喚道:“請留步。”

青柏回身,靜靜地等着她的吩咐。

嚴清怡咬咬下唇,低聲道:“請代我給七爺問安……要是七爺康復,也請帶個信兒給我。”

青柏應聲好,大步離開。

正值晌午,天高雲淡陽光和暖,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形點綴在天際,間或傳來幾聲雁鳴。

嚴清怡仰頭瞧了數息,直到它們遠離了視線,才慢慢踱回屋子。

太師桌上擺着個藍布包裹,像是她先前交給秦虎用來打點的那個。

辛姑姑笑道:“適才青柏拿來的,讓交給姑娘。”

嚴清怡將包裹解開,露出裏面半新不舊的桃木匣子,正是她那隻,遂又原樣系好,正要收起來,卻感覺比先前重了些。

打開一看,除了原本她的那些金銀釵簪之外,額外多了好幾樣首飾,另有五張銀票。

當著辛姑姑的面,嚴清怡不好細查,提着包裹回到東次間,一樣樣把匣子裏的東西擺在炕上。

她首飾不多,大都是出去赴宴時別人給的見面禮,每樣東西的來處,她都記得。

多出來的是一套雙色碧璽石鑲成的耳墜、一對綠松石鑲的側簪、還有一對鑲了黑曜石的赤金蝴蝶釵。

側簪跟金釵倒罷了,嚴清怡匣子裏就有樣式差不多的,那副耳墜子卻稀奇,從正面看是油汪汪的綠色,而稍微轉動,又呈現出亮晶晶的紫。

碧璽石不難尋,可雙色的卻少見,尤其是這種兩面成色都能看得過眼的,更是極為稀奇。

嚴清怡對着窗口細細端詳好半天,不由惋惜,東西是好東西,就是工藝差了點,石頭亮度不夠而且鑲嵌得略微歪了些。

宮裏出來的東西最講究工藝,絕不可能有這樣的瑕疵,以至於她這個外行都能看出來。

嚴清怡心念一動,急忙拿起側簪跟金釵。

這兩樣石頭打磨得倒是好,可那工藝一看就是個生手,像是練手之作。

可誰會閑着沒事用這麼貴重的石頭練手?

嚴清怡驀地想到了什麼,頓時如火燎般,把釵簪放回匣子,定定神,抖抖索索地展開銀票。

是四海錢莊的票,每張都是二百兩,共千兩紋銀。

芸娘的話不經意間在耳邊響起,“……趁着年少顏色好,多攏些銀錢傍身,能置辦幾處宅子或者鋪子,免得日後一文錢也得伸手要。”

嚴清怡深吸口氣,將銀票和炕上的首飾放回匣子,塞進炕桌的抽屜里。

收了別人的銀子,總得該付出些什麼,嚴清怡能做的一是飯食二是衣裳。七爺住在宮裏,吃食點心不見得稀罕,而且巴巴地送進去還怕經了他人的手惹來麻煩,倒不如就做件衣裳。

想着,便起身走到西廂房。

昨天芸娘帶過來的布很齊全,不但有桃紅柳綠的鮮亮顏色,也有天青湖藍等素凈顏色。

嚴清怡挑了匹天水碧的杭綢,打算給七爺做件家常穿的圓領袍。

雖然她沒量過七爺的尺寸,可先後見過這麼多次,對七爺的身長心裏有數,再者圓領袍不比裋褐。裋褐分上衣和下褲,做起來麻煩,而圓領袍就是直身袍子,又不用上領子,只要別做得短且瘦,長了可以把袍邊卷上去一截,肥了的話可以繫上腰帶,並不妨礙穿用。

嚴清怡把布匹平攤在炕上,估摸好尺寸,毫不猶豫地拿起剪刀剪了下去。

此時和安軒。

七爺正在書房寫字,臨的正是小鐘的《靈飛經》。

小鄭子垂手立在旁邊伺候筆墨,看着像是恭敬,心裏卻在嘀咕:七爺先前寫台閣體寫得多好了,既方正光潔又秀潤圓融。他送過去的摺子,連康順帝都贊一聲工整。

可自打見了嚴姑娘寫的陳情書,七爺就開始臨摹小鐘的《靈飛經》。每天對着成摞成摞的卷宗就已經讓人頭暈眼花了,還格外抽出半個時辰來練字。

七爺寫得入神,完全不知小鄭子心裏這許多小心思。

眼看這一頁就抄完了,忽然覺得嗓子眼兒發癢,本欲擱筆已來不及,手一抖,紙上便留了個漆黑的墨點。

他顧不得許多,忙掏帕子掩住口唇,只咳了約莫半盞茶工夫才長長舒了口氣。

小鄭子已往茶盅里續了熱茶,急急地奉到七爺跟前。

七爺飲兩口潤了喉嚨,望着才剛寫好的字,嘆道:“可惜了,功虧一簣,不過我這字比頭前有長進,你覺得呢?”

小鄭子根本看不出來,笑着附和,“對對,七爺原本就寫得好,這會兒更工整了。”

七爺輕笑,“小鐘的字講究靈動飄逸,工整與否倒是其次。”

提到字,不可避免地想起嚴清怡,喜歡臨小鐘的帖子,想必她也是個不肯拘束的人。

什麼時候,她在他面前不再那麼拘謹就好了。

正感嘆,眼角瞥見青柏的身影,遂側頭示意他進來,“話傳到了嗎?嚴姑娘在做什麼?”

“傳到了,”青柏回答,自動忽略了后一句話。

二門上婆子引他進去的時候,嚴清怡已經迎到院子裏了,他根本不知道她先前在做什麼。

見七爺沒反應,青柏自覺地往下說:“嚴姑娘說如果接回來羅家女眷就送回真定府羅家宗族那裏,我看嚴姑娘神情,聽到羅夫人去世的消息很是難過,眼圈也有些紅。”

七爺頓了下,吩咐道:“那就依着嚴姑娘的意思辦,”轉頭又問小鄭子,“羅雁回最近如何,可有來信?”

小鄭子撇嘴,“沒有,就只上次那封求情的書信。他現在靠上了遼王,哪裏還記得七爺?”

七爺淡淡道:“他跟着遼王鎮守邊關也不錯,如果能戴罪立功興許還能謀得一官半職,將來未必不能成器。”

小鄭子偷偷翻了個白眼。

還成器呢,羅雁回才是真正養不熟的白眼狼。

七爺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心血,他去了遼東就不願回來了。上封信說是替羅振業說情,但字裏行間都是暗示七爺沒有儘力。

如果七爺力保,是能留下羅振業一條命,羅家男丁也會保住,可羅振業不但索取賄賂還貪墨軍餉,按照律例死上十次八次也不夠。

人證物證均在,七爺怎可能因為個貪官污吏而冒天下之大不韙?

小鄭子正腹誹着,就聽青柏道:“嚴姑娘央我給爺請安,還說要是爺大好了,給她送個信兒?”

只見七爺眼眸驟然亮起來,略嫌蒼白的臉突然有了光彩,聲音竟然有些許的顫抖,“她還說什麼了?”

青柏飛快地跟小鄭子對視一眼,答道:“再就是感謝七爺,沒別的了。”

七爺默一默,吩咐小鄭子,“將先前周醫正開的方子找出來。”

小鄭子問道:“是幾時的方子?”

七爺道:“先前我犯咳嗽的方子,拿來我瞧瞧。”

小鄭子顛顛取了來,奉到七爺面前。

七爺琢磨片刻,提筆劃掉兩味,“你去照方抓藥吧。”

小鄭子大驚,苦着臉道:“爺,這葯可不能亂吃,方子裏多一味少一味都是有講究的,你去掉兩樣沒準藥性就變了。我不去,我怕皇後娘娘砍了我脖子上的腦袋。”

七爺斥道:“胡說八道,都說‘秀才行醫,如菜作齏’,還有‘久病成良醫’,我吃了這麼多年葯,這方子上幾味葯的藥性還不知道?你要不去,我先端了你的腦袋。”

青柏明白。

昨天七爺不請太醫,是怕驚動皇後娘娘,這會兒聽說嚴姑娘的話,又想早點好起來。

暗嘆聲,開口道:“鄭公公出門還是招人眼目,不如我去,我的腳程快。”

七爺點頭道:“也好,你去吧,要是有人問就說小鄭子病了。”

小鄭子立刻瞪大了眼。

七爺不理他,將之前盛各式石頭的匣子取出來,吩咐李寶業,“去銀作局找個匠人,說我打算鑲簪子。”

李寶業應一聲,屁顛屁顛地走了。

***

嚴清怡早上起得晚,中午並沒覺出困,也就沒歇晌,坐在窗前做針線,一坐就是半下午,等到抬起頭來,日影已經西斜了。

她搖晃着酸痛的脖子問月牙,“秦娘子回來沒有?”

“沒有,前院的李爺和薛爺也都沒有回來,”月牙輕聲答着,因見嚴清怡扭脖子,便道:“姑娘頭低得太久了,我替姑娘按按脖子,疏通下經絡能舒服些。”

嚴清怡道聲好,下炕坐在椅子上讓月牙按。

月牙手勁大,剛按時嚴清怡還覺得痛,按過幾下就舒泰多了,而且從內到外都鬆散,遂問道:“你認得穴位?”

月牙笑道:“認得,我學過武,人身上的穴位雖不能都認全,常用的幾十個卻是知道的。”

“你習武?”嚴清怡一愣,隨即想起月牙輕輕巧巧提起一桶水的情形。

一般女子提半桶水已經吃力,月牙這麼瘦小卻可以提整桶水。

月牙道:“我是滄州人,家裏祖祖輩輩都以走鏢為生,我從小跟着父兄學過些皮毛。中元節的時候,七爺找了我,說讓我伺候姑娘,以後進出能有個照應。”

“中元節?”嚴清怡不由低喃。

中元節是七月十五,難不成七爺那個時候就有這打算?

可如果那幾個軍士不去春風樓惹事,薛青昊他們不被抓到牢獄,她根本不會求到七爺頭上,更不會住到這裏來。

莫不是,那些軍士是七爺安排的,目的就是想讓她就範?

一念起,嚴清怡頓時坐不住,匆匆站起來往外走。

月牙急忙抓起件斗篷,跟上去,“嚴姑娘去哪兒,這會兒起了風,披件衣裳御禦寒氣。”

嚴清怡接過斗篷披上,走到在二門處忽地停下步子,對月牙道:“你幫我去看看,我弟弟他們回來了沒有?我在這裏等着。”

月牙提着裙角腳步挪得飛快,不大一會兒迴轉來,“姑娘,他們還沒回來。要不讓劉五去找找?”

嚴清怡搖搖頭,“再等等,要是吃飯時候不回就去找。”說罷,仍是回到東次間。

月牙暗暗舒了口氣。

此時,秦四娘跟薛青昊他們正在雙碾街的一家醫館裏,靜靜地等着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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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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