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痴人說夢

第二十七章 痴人說夢

其實,九千歲府邸的訪客,一向,都是極少的。

綺里言並沒有進府來,只是站在府門之外,靜靜等着。

一襲蓮青色素錦長衫,銀色鏤空木槿花的鑲邊,修長的身形正背對着緩步而出的水夭夭,大概是綺里言的背脊挺直,讓水夭夭不由地生了些許錯覺,就好像那直立白楊樹一樣的挺秀中,蘊含著巨大堅韌的力量。

在離綺里言幾步外的距離,水夭夭站定,纖長微翹的睫羽淡淡地垂下,因為陽光的投射,有着一層濃重的剪影。

綺里言隨即轉過身來,墨黑的髮絲,襯托出那束髮的墨玉冠帶着一種詩意光澤,看着身前不遠處的水夭夭。

一時間,誰都沒有先開口。

水夭夭抿緊了嘴唇,正欲開口,卻是聽見了綺里言率先開口溫潤清淡的聲音:“我,會跟百里歌小姐成親。”

“什麼?—”水夭夭抬起眸來,目光落於綺里言那張看不出絲毫玩笑之意的面容上,不由地有些恍神。

老實說,若是綺里言跟百里歌能夠成親,她自然是欣喜的。

只是,綺里言這清清淡淡的一句,有些來的太過突然,讓她一時間反而覺得拿捏不住。

綺里言直直站立,陽光打在他頎長的身形上,渡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微仰着頭,神色靜寧,輕聲開口:“我知你意圖,成全便是。”

“為你,為我,為阿雨。”——

落下最後低低的一句,綺里言卻是再沒了絲毫言語,邁着步子,徑直越過了水夭夭緩緩離去了。

話已至此,水夭夭自然已經明白了,原來,綺里言的心思,也是如此細膩。

她想撮合他跟百里歌的意圖,以及更深層次的意圖,綺里言原來都是知道的。

也許,包括綺里雨因她而死,他也全部都知道。

“對不起。”——

水夭夭輕聲開口,吶吶地站在原地,揪着衣角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綺里言腳下的步子微微一頓,卻是側過臉來,沒有笑,只是帶着些許縹緲的神色,同樣輕聲開口:“不必道歉,因為阿雨她,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我想,我也是。

能讓阿雨捨出命來相救的人,應該,是很重要的一個朋友。

這麼最後一句低淺的話音落下,綺里言隨即轉過頭去,再也沒有回過頭來,腳下邁着不大不小的步子,緩緩離去了。

水夭夭站在原地,倏地蹲下去,將頭埋在雙膝之間。

壓抑了聲音,卻止不住身子的有些輕顫,水夭夭就這麼不受控制地,哭了起來。

不是難過,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就好像,一直以來壓在心間的一塊巨石,鵝毛一般輕飄飄地落了地,再也不能壓制住她分毫。

“夭兒。”幽幽嬈嬈的一道聲線,還伴隨着一同襲來的甜膩香氣。

水夭夭徑直蹲在地上,大概是覺得有些丟臉,只壓抑着聲音哭着,也不敢站起身來。

楚烠徑直站立,目光落於蹲在地上抱着雙膝小小的一團,細長詭美的眸子裏劃過些許深邃,低低開口似哄着她一般:“站起來,蹲久了腿會麻。。”

“不要,會被人看見,很丟臉的。”水夭夭保持着姿勢沒動,只悶聲悶氣地憋出來一句,語調裏帶着掩不住的鼻音。

她可是一個堂堂水神,這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醜樣子,可不能被別人瞧見了去。

頎長的身形負手而立,纖長濃黑的睫羽輕飄飄地向上一劃,至冶的妖異眸子緩緩環視了一眼九千歲府邸門前的青翼衛們,楚烠倏地淡淡開口:“都閉眼。”

隨着楚烠那簡潔明了的三個字音落下,其餘的青翼衛,都是齊刷刷毫不猶豫地就閉上了眼睛。

楚烠收回目光,這才又對着地上的水夭夭,低聲開口:“看不見了,起來吧。”

水夭夭抬起臉來,卻是下一瞬就撲進了楚烠的懷裏,埋着頭擋住了臉。

甜膩熟悉的香氣,直直地就往鼻子裏面鑽。

水夭夭哽咽着,揪着楚烠的衣襟一抽一抽的,還有些岔氣地斷斷續續開口:“我,我這是太放鬆了——”

如釋重負,雖然有些狼狽,可她竟是莫名覺得心間格外輕鬆。

說起來,她狼狽的樣子,似乎,從來都是在楚烠的面前毫不遮掩,也只有楚烠一個人,見過了無數次狼狽的她。

纖白如玉的大手,緩緩落於水夭夭的發間,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撫着,楚烠並未說些什麼,只是任由水夭夭揪着他的衣襟,將她護在懷中,擋住了那一張小臉上的狼狽。

——

水夭夭想,大概,也只有在楚烠的面前,她才能毫不掩飾自己的狼狽罷。

因為,楚烠一定,會承受住她。

水夭夭的情緒已經平復了下來,抬起一張還掛着未乾淚痕的小臉來,看着眼光下楚烠那一張白皙又透着無盡濃郁妖冶的面容,微微啞着聲音開口:“楚烠,你要不要跟我回水國?”

她其實,從上次凰奕奪走了東廠的廠印之後,就有了這個想法的。

因為,這帝都,她是真的不喜,因為,這裏的所有人,似乎都容不下她跟楚烠。

只是水國,她不確定,楚烠到底能不能習慣。

畢竟,楚烠是人,她是神,水國不一定,會適合楚烠。

緋紅色耀眼的薄唇微微一抿,楚烠伸出手去,指尖一動,緩緩拭去了水夭夭的眼角,還掛着的那一顆要落不落的晶瑩淚珠。

楚烠攬着水夭夭的腰身,微微湊近了些,都快要挨着水夭夭的鼻尖了,喉間溢出淡淡的兩個字音來:“為何?”

如果,水夭夭是想回水國了,他可以陪着她去。

水夭夭伸出手去,同樣環着楚烠的腰身,因為剛剛哭過還有些泛紅的水眸看上去似攏着一層水霧,抿了抿唇還是輕聲開口:“因為這帝都,容不下。”

她,不一定非要回水國,因為那裏,沒了父上跟母上,已經沒什麼能讓她留戀的東西。

只是,現在,她留戀楚烠。

帝都對楚烠,會讓她沒辦法安心。

水夭夭的意思,楚烠自然明白,指尖落於水夭夭的臉上,溫涼的指腹摩挲着,動作很輕也很溫柔,緋紅的唇色,滿是無聲的誘惑與妖邪:“容不下又如何,本督會給你一片天。”

腳尖一踮,水夭夭微微仰起頭,在那仿若血色菡萏一般的薄唇上,淺淺印了上去。

一片天么?

她從沒懷疑過,楚烠會為她,撐起一片天地來。

——此處是無聲飄過的分界線——

草木皆兵的詭異氣氛,終於,在這一天達到了最高峰。

暗夜,大概是百姓們或多或少都察覺到了那不一樣凝重的氛圍,家家戶戶閉門不出。

水夭夭知道,楚烠跟凰奕,遲早會迎來對決的一天。

凰奕容不下楚烠,而楚烠,需要容身之處。

她很自私,自私到她只想顧着楚烠,其餘的任何人,都和她無關。

帝都城,皇宮與九千歲府邸的中點處,東廠門口。

一方,為首的乃是一身明黃華服,即使是在夜間都不減絲毫華貴,只是周身的氣息太過狠厲,連帶着影響了那一張俊美的面容,失了一份美感,正是凰奕。

凰奕身後,黑壓壓一片綿延開去的精兵暗衛,無數排列整齊的人影。

而另一方,則是一襲暗紫色錦衣的楚烠,些許暗沉的顏色卻綴着明亮帶刺的鳳凰木花樣,皎潔而又淡雅的月光之下,那一張五官眉眼皆是張揚的妖冶氣息。

而楚烠的身後,同樣是無數藏青色服飾的人影,皆是面色肅冷直直站立着。

水夭夭沒有挨着楚烠,只是坐在另一邊的華蓋傘轎下,靜靜地注視着這一方。

一股無形的硝煙,瀰漫開來。

凰奕倏地伸出手去,從袖間透出一塊精緻小巧的令牌來,通身都是鍍了金紫色的漆,即使是在夜間,也依然能夠清晰看見那上面一個狂狷大氣的“九”字,正是已經到了凰奕手裏的東廠廠印。

“楚烠,若是現在投降,朕還會給你留個全屍!—”手心摩挲着那一枚分量極重的令牌,凰奕倏地放聲一笑,看向楚烠所站的這一邊,滿是狠厲地開口。

楚烠神色淡然,今日並未暈染描影,詭美的五官眉眼卻依舊張揚熾烈依舊,清朗的月光之下,本就白皙的面容之上,更似攏着一層說不出來的光輝。

看着楚烠毫無反應,卻也沒有絲毫要投降的樣子,凰奕眉眼一怒,舉着手裏的東廠廠印,炫耀一般地對着楚烠示意:“這廠印如今在朕的手中,沒了依仗的東廠,連與朕敵對負隅頑抗資本都沒有!”

話音落下,凰奕看着東廠之內無數的廠衛,倏地舉起手中的令牌,狠聲開口:“聽朕指令,所有東廠之人,對於楚烠一黨,格殺勿論!”

哈哈,楚烠一定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會為他人做了嫁衣。

如此實力龐大根深蒂固的東廠,對於他凰奕來說,根本就是如虎添翼。

話音落下,卻依然是一片沉寂,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迫不及待想看到楚烠落敗的凰奕,終於反應過來,偌大的東廠,無數的廠衛,居然直直站立於原地毫無動靜。

這是怎麼回事?!

凰奕面色一惱,揚着手裏明晃晃的令牌,看着那絲毫不為所動的廠衛,不由地染上一抹猙獰:“廠印在此,聽朕的指令,將楚烠一黨格殺勿論!”

那挺直了背脊站立的廠衛,皆是神色冷然,只是對於凰奕的話,依舊沒有絲毫反應。

“呵。”——

楚烠卻是有了些反應,緋紅色的嘴角,勾出了一抹幽幽嬈嬈的冷嘲笑意,整個人張揚的,仿若一朵帶刺的枸骨:“陛下莫不是以為,不過這麼一個小小的令牌,就足以將東廠收為己用么?”

笑話,唯一能夠調動東廠的,不是東廠廠印,是他,楚烠。

人心,是他的,不過一個死物,根本就是痴人說夢。

“啪”地一下,凰奕猛地一丟手裏的令牌,狠狠擲到了地上,面容上的表情,陰沉地彷彿可以滴出水來一般,看着那一方淡然而立的楚烠,不由地咬着牙開口:“楚烠,這江山,只能是朕的!—”

時至今日,他凰奕,這大好江山,只能是屬於他凰奕的。

“凰氏一族,盜來的皇位,還能如此恬不知恥。”楚烠在笑,那笑音,卻毫不掩飾地透着一股子的戾氣,很冷,很涼,看着對面的凰奕,低聲開口。

這是皇家秘辛,楚烠他,是如何得知的?!

眼眸一縮,凰奕看着對面的楚烠,華貴的龍紋玉冠之下,帶着些許的不敢置信。

下一瞬,凰奕似是想起來什麼一般,指着楚烠,帶着滿是不敢確定的意味:“難道,你,你是—”

是了,這江山,原本不姓凰。

凰奕也是,在先皇駕崩之時,才得知這一秘辛的。

凰氏先皇,生了謀逆,秘密將這江山改朝換代,因為是皇家的醜聞,從來就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道。

他倒是看先皇的遺留給他的書信中有說過,唯一哽在這凰氏心間的一根大刺,就是當年不慎逃脫的皇室遺孤。

那麼,唯一能知道這件事的,就只有當年那個逃脫的皇室遺孤了。

一念至此,凰奕看着楚烠的目光,都似要噴出烈焰來一般,咬着牙一字一頓清晰開口:“藏了這麼久,到底也還是惦記着這江山!”

楚烠這一次,卻是低低地笑出了聲,緋色至冶的唇瓣,似紅蓮燃燒一般,格外地張揚熾烈:“江山么?本督不在乎。”

對於這江山,若是有想法,何須隱忍這麼多年。

他原本,不過是想看看,這手染無數鮮血偷盜而來的江山,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毀滅的。

“一派胡言!”凰奕猛地一甩衣袖,臉色陰沉,毫不猶豫地就反駁了楚烠的話,“你若不是想奪回這江山,何須逼朕到這一步?!”

他凰奕不信,楚烠對這錦繡江山,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想法。

權勢,那是罌粟一樣充滿誘惑而又帶着劇毒的東西,一旦沾染上,就會成為血液里的毒,若想戒掉,便只有抽干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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