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漠南

大明的恐滿症也不是一朝一夕了，朱慈烺雖然感到無奈，但也不能因此過多指責衛景瑗和武大烈這一對文武搭檔。

一想到搭檔二字，朱慈烺忍不住又看了二人一眼，發現這二人配合的還挺默契，跟現在邊關各鎮之中，文官視武官為僕役，武官視文官為寇讎的局面大不相同。而且，考察姜鑲作亂以來此二人的一系列作為，文官運籌帷幄，武官聽命絕無二話，倆人倒是一對不錯的組合，似乎可以把大同整軍的任務交到兩人手上，給舊式邊鎮打個樣板出來？

想到這，朱慈烺一邊帶着隨從在大同鎮兵將指引下往城裏走，一邊和衛景瑗說道：

“衛先生，這話可不能這麼說。這大清並不全都是女真人，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塞外的蒙古人。咱們大明的邊鎮野戰打不過女真人，難道還打不過那些連鐵器都欠奉的蒙古韃子？”

衛景瑗一聽這話，想了想，說道：

“殿下有所不知，現在塞北各部都已經降了東虜。為此，東虜在歸化城設置了歸化將軍一職，可以統籌調配漠南各部的兵力，一旦入寇，那就是以漠南各部的實力突破一鎮的防線。我大明往往是以一鎮之兵，敵彼全境之力，以寡擊眾，自然敗多勝少。

就像這次入寇，時間如此倉促，臣料得指揮的必是東虜之歸化將軍。。。”

說到這，衛景瑗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沒問太子是怎麼突過滿蒙聯軍封鎖，進入大同城的，趕忙話鋒一轉，說道：

“殿下率軍前來，可曾遇到韃子大軍？”

朱慈烺笑道：“先生思慮的不錯，孤已經從俘虜那裏查到，這次帶隊的正是建奴那邊的歸化將軍蘇合泰。不過先生勿憂，短時間內，草原上恐怕不會再有什麼歸化將軍了，因為那蘇合泰已經被孤的東宮軍給除了。至於先生擔憂的那幾萬入寇的滿蒙韃子，現在怕是已經被虎大威虎將軍堵在長城隘口了吧？”

朱慈烺這話說的雲淡風輕，大同眾將卻猶如聽見一個炸雷一般，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殿，殿下，此言當真？那，那可是好幾萬韃子啊？！”武大烈驚問道。

站在朱慈烺一旁的寧小武當即勃然作色，斥責道：“武將軍，你是在質疑殿下說的話嗎？”

武大烈被寧小武這麼一說，再一見朱慈烺身邊的這幾員小將，雖然各個年紀不大，眉眼也是少年郎的模樣，但卻隱隱有一股衝天的傲氣和殺氣，讓武大烈這個吃了小半輩子刀口飯的武夫都有些禁受不住，趕忙認錯道：

“末將失言，還請殿下責罰！”

朱慈烺沒有理會武大烈的話，恍若未聞一般（朱慈烺的職場經驗告訴他，上位者絕不可用言語回應質疑，不然則會損害權力的威嚴），繼續和衛景瑗說道：

“先生已經在大同任職一年有餘，對塞外各部情形想必有所了解，可否為孤講解一二？”

衛景瑗知道朱慈烺是不滿武大烈質疑，趕忙給武大烈使了一個眼色，讓他老實候着，別亂說話，自己則回道：

“回殿下，臣對漠南各部略有了解，咱們距離代王府下榻的地方還有段路程，臣就試着為殿下講解一二。”

原來，此時的蒙古各部早已不復蒙元時代的統一盛況，而是分裂成了無數個各自為政的小型部落。

然後再在此基礎上，這些獨立的小型部落又根據歷史傳統，歸附到各部的“汗”帳下。

在皇太極統一漠南各部之前，草原上以大漠為中心，在大漠以南各部稱為漠南蒙古，屬於這部分的有：科爾沁、札賚特、杜爾伯特、巴林、札嚕特、奈曼、喀爾喀、茂明安、烏拉特、喀喇沁、烏珠穆沁、察哈爾、土默特、鄂爾多斯等部。他們的分佈地區“東接盛京、黑龍江，西接伊犁東路，南至長城，北逾絕漠，袤延萬餘里”。

這各部之中，又以土默特部為富，察哈爾部為強，兩部為了正統之爭沒少明爭暗奪，可惜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最後全都便宜了滿清。

說到這土默特之富，還和漢人的血淚分不開干係。

當初自俺答汗在草原上修築歸化城（今呼和浩特）之後，土默特貴人們流連於城市的繁華，日益厭惡草原上風吹日晒的放牧生活。

相當一部分的部落頭人，台吉，在放牧之餘選擇在歸化城附近開墾荒地，募集從邊牆內逃出來的漢人耕種，然後他們再從中收取一部分租金以供養他們在板升（蒙古小城稱之為板升）中的奢侈生活。

隨着漢人和農耕生活傳播到土默特部，土默特的經濟實力在漠南各部之中冠絕一時。再加上俺答封貢之後，土默特獨佔了和大明的貿易權，帶來的巨量財富已經不是察哈爾等部苦哈哈能夠比擬的。

不過，這草原上的韃子一旦富裕了，打仗的本事就開始直線下滑。

本來俺答汗時代還可以在北京城下放馬的土默特部，打仗的本事是一天不如一天，被隔壁的察哈爾壓着打不說，等到滿清一來，乾脆連部落的獨立權都沒了。

要不是皇太極還顧念着滿蒙一家的面子，怕是連土默特積攢的財富也要全部虜了去。

聽到這，朱慈烺就很有些疑問了，既然對面的土默特如此孱弱，為什麼大同鎮的兵將還要被北邊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難道就沒人想過主動出擊嗎？

衛景瑗則表示，九邊各鎮素來有防秋的傳統，每到夏末秋初的時候就會跨過邊牆，主動出擊數百里。

在防秋的過程中，除了掠奪蒙古各部的牲畜資源之外，還會在草原上放火，燒毀已經有些乾枯的秋草，讓韃子們的牲畜沒有牧草吃。

但是這個政策在俺答封貢之後，就被朝中大佬終止了，理由是我們和土默特已經議和，不應再做這些有礙和平的舉動。

從那個時候起，明蒙兩邊一直隔着邊牆做買賣，誰都沒了打仗的心思。

許多年下來，大明這邊的邊將早就不知道該怎麼“防秋”了。

朱慈烺表示，這防秋可是武將看家的本事，怎麼還會忘？

衛景瑗則說，蒙古各部都是逐水草而居，想要主動進攻蒙古各部，就必須要了解草原上的各個河谷的具體位置。然而這些知識都是憑着將領和斥候的經驗和記憶流傳的，並沒有固定的書冊記錄下來。

現在距離俺答封貢幾十年過去了，當年的那批老兵老將死的死，散的散，一時半會兒想要重新探查摸清塞北各部的具體位置談何容易？

實際上，在這次出征之前，朱慈烺就一直在構思一個針對漠南蒙古的計劃。

朱慈烺原打算，在大同整軍訓練一個月後，率軍直接出邊牆和滿清的歸化將軍府打一仗。如果順利的話就打下歸化城，將宣大防線推進到草原上的歸化城一帶。

然而沒想到的是，自己這次碰巧趕上了歸化將軍蘇合泰主動入侵，還被東宮軍打得分崩離析，起了內訌，蘇合泰本人身死。這意味着自己拿下歸化城的阻力將要大大減少。

但是和衛景瑗這番話聊下來，朱慈烺忽然認識到自己剛剛的構思有個頗為致命的問題，那就是自己所部對草原上的情況兩眼一抹黑，甚至連土默特各部的放牧位置都不知道。

在這種情況下，貿然佔領歸化城，不僅做不到控扼漠南各部，搞不好還會被憑空牽扯大量的軍力。

更為可慮的是，如果滿清這個時候率軍在草原上打歸化城的話，自己是救還是不救？

救的話，滿清在草原上主場作戰，完全可以圍點打援，不救的話——不可能的，東宮軍沒有見死不救的規矩。

既然直搗歸化城的計劃暫時還不可行，那就只能用水磨工夫，先是消耗漠南各部，等漠南各部被消耗的不勝其煩的時候，自己再將其招降收攬，最後一步一步地，在漠南蒙古支持下佔領歸化城。

這樣的計劃雖然時間可能拖得久一些，但勝在持重。

而且還有一點，朱慈烺打算讓大同和宣府兩鎮聯合執行出塞打擊的任務，這樣自己的核心東宮軍就可以作為一支完整的機動部隊，隨時應對可能發生的事變。

朱慈烺想通了這裏面的關節之後，也不拖延，當即將自己的想法對衛景瑗說了出來。

衛景瑗聽完之後，想了想，說道：“殿下的計劃頗有可取之處，只是大同各部一直以來被北虜東虜壓着打，對於邊牆外的情形已經不大知曉。而且，殿下也看到了，邊將們對跟韃子作戰，都沒什麼把握。”

兩人一路說著話，不覺間已經到了代王府的門口。

代王朱傳在王府官員的陪同下恭立在王府門前，等候恭迎着朱慈烺一行人。

朱慈烺對於大明繁複的禮節一向是深惡痛絕，能免則免，更何況現在和衛景瑗就針對漠南蒙古一事聊得正入巷，哪裏有時間精力陪代王玩迎來送往的把戲？

因此，朱慈烺交代身邊的寧小武，高圖，魏川三人，讓他們帶着東宮軍暫時入駐大同軍營，先安頓下來。

朱慈烺自己則以軍情緊急為由，免去了代王迎接的禮節過程，只是和代王簡單應付了幾句，就拉着衛景瑗的手，要和衛景瑗在代王府上的承運殿內繼續商議出征漠南蒙古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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