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門外通報聲響起，卻是武承嗣來了。
武承嗣近日因為賀蘭敏之之死被封了周國公的爵位。說起來賀蘭敏之突然死亡雖然出乎所有人意料，但武媚娘原本便不怎麼喜歡賀蘭敏之，之前破例下達赦免詔書也不過是因為每日被夢魘纏身不得已而為之罷了，這人死了對他來說倒是乾淨了。所以她在得知賀蘭敏之墜馬而亡的消息之後不久便將武承嗣提拔為秘書監，讓他承襲了周國公的爵位。
武承嗣對賀蘭敏之之死的心情很是複雜，他既為好友英年早逝而傷心，又在心裏生出幾分慶幸，原本他是從沒想過自己能被封爵的，如今卻沒想到賀蘭敏之一死，竟然是成全了自己。
武承嗣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去想賀蘭敏之，他恭敬的走到武媚娘身側低聲將武媚娘之前吩咐於他的事情的完成情況上報。
武媚娘聽到武承嗣的話滿意的點頭，不悅的心情總算是紓解了幾分。
大雪紛紛，李令月站在廊邊靜靜的看着天地逐漸被素白所籠罩。人死如燈滅這句話已然不假，如今宮廷上下提及太子便全是在說李賢，東宮之中也是連一點熟悉的影子都找不到了。李弘的死就像這宮廷池塘之中因為風吹而泛起的水波一般，待到風停，水波消散，又有幾個人還記得他？待到天寒，落雪成冰，所有的痕迹都被掩蓋，那就更是連當初一絲的影子都尋不到了。
李賢忙完政事聽聞太平公主不久前方才來過便兀自沿着歸路去尋，果然在半途之中見到了正站在廊中的李令月。
蘭兒見到李賢開口道：“奴婢見過太子。”
李令月聽言轉身果然見到李賢走了過來，“月兒見過皇兄。”
李賢扶起李令月，開口道：“聽聞月兒剛去東宮找我？”
李令月點頭，“許久不見皇兄便去看看，卻不想觸景生情一時有些難過便又匆匆離去，卻不想還勞煩皇兄來尋我。”
李賢並不介意李令月言語之中對於先太子的追溯，他喜歡自己的這個妹妹便是因為她重感情，在這清冷的皇宮之中什麼都得來的太過容易，唯有感情，卻是難得很。
“這不怪你，我身在東宮之中也常常想到皇兄。”
兄妹二人相對而立，一時卻是無言。
良久，李令月開口道：“皇兄操勞政事也要顧及自己的身體，萬莫如同……”說道這裏李令月忽然有些哽咽，自她記事開始李弘便已經是太子了，是以她一貫叫李弘為太子哥哥，如今李弘已經不在，太子也已經換了人，她這一聲太子哥哥又該如何叫的出口。
李賢卻是已經領會了李令月的話，當下說道：“我知曉，月兒也不要再傷心了，皇兄若是在天有靈見到你這般怕也是要難過的。”
在天有靈……李令月抬頭，卻只看到一片暗沉的天色。
寒冬朔雪，李治的頭疼病越發的厲害了，他冷冷看着自己面前跪着的一群御醫，虧得他們每個人都自稱醫術精湛，竟無一人能解他的頭痛之症！
“都給朕滾出去！”李治怒道。
御醫聽言匆忙起身退出宮殿，彷彿再多留一會李治便會要了他們的命一般。
李治見此怒氣更甚，“一群酒囊飯袋！”
李扇服侍在李治身側，見此靈機一動說道：“皇上，臣聽聞黃安縣縣城明崇儼有法術，會刺史之女重病垂危，經他救治之後竟然不日而愈。”
“此言可屬實？”
關於明崇儼之事李扇也是聽人所言，此時當然不敢給出肯定的答覆，是以只是說道：“奴才也只是聽聞，皇上不若將人喚來一問便知。”
李治隨即命人下達詔書。
明崇儼接到詔書之後便立即啟程前往都城，一路疾行仍是花費了些時日，等到他終於抵達皇宮之時李治幾乎立刻放下手頭的所有事情，即刻便召此人覲見。
明崇儼身材修長，此時奉旨覲見卻未着官服而是穿了一身道袍，他神情肅穆，倒頗有幾分氣勢。
李治此時頭疼纏身實在是顧不得其他，直接開口就問道：“朕聽聞你使會刺史之女起死回生，此言可是真的？”
明崇儼開口道：“此言屬實，微臣自幼年便隨高人學習法術，因而能測凶吉，觀天象，驅鬼神。”
李治大喜，“朕有頭疾，久病不愈，不知你可有法使朕痊癒？”
明崇儼行禮道：“陛下容臣無禮，臣要先為陛下把脈之後方能……”
“你來。”李治直接打斷了明崇儼的話道。
明崇儼上前為李治診脈，不過片刻明崇儼便知曉李治的病遠超出了自己的能力，此等頑疾無怪御醫無可奈何。
明崇儼收回手掌，眉目低順，一時間心中卻是已經劃過無數種想法。
“怎麼樣？”李治忍不住問道。
明崇儼知道這一次或許是他向上爬的唯一機會，他若是能得皇上器重那麼他自然是前途無量，榮華富貴那都是水到渠成的，若是失去了這次機會，他前途無望是小，更怕皇上怒氣之下直接下令將他賜死，那方才真的是讓人畏懼。
“皇上乃是被邪風入體因而才會有頭疼之症，皇上服下微臣之藥頭疼癥狀即刻便能緩解，只是……”
“只是什麼？”
明崇儼恭謹道：“只是此病纏綿，皇上想要根治此病的話需得微臣每月作法一次，至少一年之後方能根除此邪風。”
李治聽聞他竟有辦法能夠根除自己的頑疾，當下顧不得君臣有別，直接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喜道：“此言當真？”
明崇儼點頭，心中卻想着自己先減輕他的疼痛將他拖延住，日後說不得真的能找到法子將皇上治癒也說不定，即使找不到法子自己到時候在施法的時候假託神明找個理由推託掉想必也不是難事……當然，首先要讓皇帝相信他是真的會法術才行。
李治見明崇儼言之鑿鑿便已經信了大半，當下令李扇安排了明崇儼的住處，而後又詢問他製藥需要哪些器物藥材，命人將其言及所需之物一一送去。
李扇親自為明崇儼引路，他自幼進宮最是擅長察言觀色，此時見明崇儼步履從容胸有成竹的樣子不由覺得事情有些麻煩了。
他當初推薦此人說起來也只是想要轉移皇上的注意力，畢竟皇上身子難受連日暴怒，他們這些就近伺候的人最是難過，他當時尋思着這人能夠減輕皇上的癥狀那是最好，不能的話也使得皇上的火氣也總能有個出處，卻沒想到這人竟然開口就稱能夠將皇上的病徹底治癒……
李扇完全沒想過這數年來所有御醫都束手無策的病症竟有人有辦法能夠治癒。眼下朝堂的情況實在是微妙的很，雖說是皇上、皇后、太子三足鼎立，但實際上皇上因着頭疼病大多數的事情都是放着不管的，事實上其實是太子和皇后在把持朝政。皇上如今正是壯年，若是皇上的病能夠痊癒，那這天只怕都要動一動了……
李扇一路上尋思着所有的可能性，片刻之後他決定先將明崇儼的事情告知給皇后，最重要的是將明崇儼一事完全和自己撇清關係。
明崇儼自是猜不到李扇心中所想，他原本有心結交，但見李扇沉默不語在前引路便也不敢多話。
明崇儼被李扇帶到住處之時他所需的東西便都接連送來了，他不敢託大，見東西已經齊備便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自己甄選藥材開始熬藥。
葯汁的苦澀氣息逐漸蔓延，明崇儼靜靜的看着漆黑的湯汁，等到火候差不多的時候他小心的從自己懷中拿出一個小玉瓶，而後將白色的粉末撒入葯中，直到完全攪勻，方才喚人近來瀝去葯中渣滓。
李扇得了皇上的命令一直在外頭候着，這個時候便隨人一同進入。
明崇儼沒想到李扇竟然還沒離去，他知曉這人是皇上近侍的太監不能得罪，因而急忙上前討好。
李扇之前一直尋思着朝中之事也未沒有什麼說話的興緻，此時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安排整個人便覺得鬆快了許多，想到這人若是真能治好皇上的病那以後定然得皇上器重，李扇便也心思活絡，對他表現出幾分熱絡來。
知道皇上此時必然正等着這葯呢，二人聊了片刻李扇取了葯便準備回去復命了，這個時候明崇儼問道：“下官可否同去？”
明崇儼此舉其實是想在皇上面前多露臉，李扇聽了他這話也沒反對，由是二人一同回去復命。
二人一路有說有笑，待到步入大殿兩個人卻是同時一愣，此時大殿上烏泱泱的一片人，不止皇上、皇后在場，眾多的御醫也全都站在一側。
李扇心中對皇后這般的行為吃了一驚，他不久之前才讓人去通知皇后，卻沒想到皇后短短時間之內竟然搞出這麼大的陣仗，心念如此，他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跪地行禮。
明崇儼勉強鎮定心神，也跟着跪地道：“微臣見過皇上、皇后。”
李治見到明崇儼便面露期待之色，“葯熬好了？”
“是。”
“給朕端過來。”
武媚娘對着李治緩緩道：“皇上龍體貴重，此葯一未知曉藥方未何，二來未曾試毒，皇上豈可隨意飲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