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遠方的來客 上
蒼藍的天穹下，是一望無垠的黃色大地，凄冷地北風掃過地面，征服了枯草，摧殘了高樹，草地上蜿蜒的河流、明珠般的水泊無聲地掩去了夏日的明媚，整個世界蕭殺一片。
突然，一陣雜亂的馬蹄聲伴隨着各種怪異的人嚎和犬吠從遠處傳來。但見遠方的地平面上湧現出一道灰白色的潮線，彷彿漲潮時大海撲向堤壩的浪頭，氣勢洶洶。潮水怒吼着，一個個浪花爭先恐後的翻滾向前，捲起灰濛濛的塵霧。
在這浪潮前方，聚集了成群結隊的野獸，既有體型微小的鼠兔，也有往日橫霸一方的孤狼，這些昔日的天敵似乎忘卻了自然賦予的本能，竟然互不侵犯的奔跑在同一片土地上。它們發出驚恐的叫聲，邁開四蹄亡命奔跑，期冀着能夠逃出生天。
狩獵的騎士彎弓搭箭，將一道道死亡黑箭射向自己有把握的獵物。奔馳的快馬掠過被射中的獵物時，騎士輕捷的側身探腰，迅速撈起他的勞動成果，繼續盯向下一個目標。
馬隊在一道泥濘的河流前停下了前進的步伐，一陣悠遠的牛角號聲在人群上空響起，騎士們散亂的隊形迅速朝着一個方向歸攏，不一會兒就凝聚成了一片軍陣。
大陣前方，各隊人馬的領頭人彙集於此，擁簇着一名騎乘黑色駿馬的俊朗青年，赫然是這片土地的主宰者忽必烈。
“諸位，兒郎們的收穫怎麼樣？是不是遠超過各家分開狩獵的成果？”周虎赫問道。
眾人一片大笑，由衷地喜悅洋溢在每個人的臉上。
“首領，老夫射了一隻獐子，兩隻野兔，還有一隻雉雞，這一個上午的收穫，遠超過以往任何一天，甚至幾天！哈哈，我看這樣干到雪降，帳子裏恐怕堆不下^/class12/1.html這麼多野味啊！”說完，速罕禿爽朗地大笑起來，眾百戶紛紛附和。
“還是共同圍獵好，跟打仗似的，這些畜生好比敵人，殺得真是痛快！”
周虎赫得意揚起小馬鞭，輕輕地敲打着手心。他很享受現在這種眾人欽服敬畏的眼光，這讓他感到一種成就和滿足瀰漫了全身。
“讓兒郎們把獵物清理乾淨，到那邊的樹林裏弄來乾柴，咱們就在這河畔露天野炊，割鮮而食！”
很快，來自合剌赤惕、木昆和念唐寨的一千四百名騎兵們分頭行動起來。主兒乞人在視線開闊的平地上鋪開坐氈，忙碌着整出一個個火灶，碼好乾柴，奉上剝洗乾淨的各種野味。
周虎赫從一隻黃羊的脊背上割下幾片鮮肉，穿上木刺，放到了火架，周圍的貴人們紛紛上前，憑着各自的喜好選取肉片，架上火堆。眾人一片輕聲交談，一邊搖動手中的木刺，很快烤肉就散發出淡淡的香味，滴落的油脂讓柴火爆出陣陣絢麗的火花。
烤肉的味道和口感很惡劣，缺少香料，火候難以控制，只不過能讓人填飽肚子而已。抹乾凈嘴巴，順便把油乎乎的手掌在草地上摩擦幾下，眾人掘土覆滅火堆，打算按照商定，開始下午的圍獵活動，向山林出發。這時，一隊游騎自遠方馳來。
“首領，是新城來的士兵，不知道有什麼緊要事情？”頡質略大感奇怪道。
周虎赫同樣覺得有些詫異，不過料想也不該有什麼壞事，營地里留了千餘名兵士，遠哨放出數百里，已近萬無一失。
“哨騎，有什麼消息需要你追到這裏，向我稟報？”
傳信者跳下馬背，屈身行禮后大聲答道：“首領，諸位貴人，大室韋和豁羅剌斯的使者同時來到我們部落。合答安夫人安排他們住下后，立即派遣小人前來報信，請首領做主。”
聽到兩部使者到來的消息，周虎赫驚訝地咦了一聲，眉頭微微蹙起問道：“合答安有沒有說遠方客人的來意，他們所為何事？”
“回首領，使者並沒說，帖木兒首領的使者堅持到見你，似乎有重要的事情。”
“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扯爾歹、納牙阿、巴里岱和頡質略，你們隨我回去。速罕禿叔叔，這裏就交給你了，率領各位百戶和貴人，按照商定的計劃去狩獵，傍晚早點回去。”周虎赫略作思考，就流利的發佈了命令。
回到新城，周虎赫分別接見了帖木兒和統灰歹的使者，同時得到了一個關於篾兒乞人的消息。兩位使者的消息大致相同，篾兒乞人今秋進攻的主方向已經確定，他們的馬刀指向了東方的大室韋人。
帖木兒通過使者向周虎赫發出邀請，希望合剌赤惕部能夠基於聯盟之誼，發兵前往東方支援茶赤剌部，共同對抗暴敵。從使者的神情中周虎赫讀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似乎東方的形勢有些出乎他之前的預料。
果然，那位豁羅剌斯使者透露的情報證實了周虎赫的猜想，大室韋聯盟，強大的茶赤剌雄鷹帖木兒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這位東方霸主的附庸，落坦室韋諸部背叛了他的盟主，藉著篾兒乞的西風順利擺脫強權控制，恢復了十年前的自由。諸部共推海都勒為盟長，歃血為盟，組建落坦室韋聯盟，血誓將與茶赤剌奮戰到底，直到勝利或者滅亡。
五千帳落坦室韋的背叛，不僅使帖木兒麾下的可用之兵減少了七千之眾，而且還讓他不得不分兵防備左翼。落坦室韋人的活動區域內山河險峻，泥沼漫布，倘若用兵剿平，沒有數月時間和莫大機緣，絕非易事！若是防禦滯敵，至少需要三千精銳，或者六千普通部落兵。如此一來，先前擁有兩萬帳人口，近三萬兵馬的帖木兒手中便只有不足兩萬騎，以這樣的兵力應對篾兒乞人全力來襲，自保尚且惶然，談何勝利？這個時侯，孤傲的鷹王帖木兒想起了他的西部鄰居蒙兀人，派出數路使者前來請求援助。
“使者，統灰歹首領的心意我心領了，合剌赤惕非常感謝我們的朋友，祝願貴我兩部的友誼天長地久！請你向貴首領代為轉告我的祝福，願長生天賜福英雄的豁羅剌斯人！不過，合剌赤惕在新牧場生活的很好，並且已經擁有了自保的能力，就不去北方叨擾貴部了。至於茶赤剌人求援一事，感謝你們的情報，但是出兵與否是一件大事，我需要與諸部貴人們稍作商量，才能給予你答覆。請使者小住數日，稍作休息！”周虎赫微笑着說道，心中正在思量統灰歹的意圖。
傍晚，遊獵的隊伍回來后，周虎赫召集麾下的諸百戶和副百戶們，開會商討關於大室韋和豁羅剌斯兩部的事務。
“諸位，針對現在的情況，請你們都說說咱們究竟該怎麼應對？是北上與豁羅剌斯部會合，還是留住本地？另外，要不要東進援助茶赤剌部？大夥都說說自己的意見。”周虎赫把來龍去脈向眾人講解一番后，要他們自由發言，談談看法。
帳內沉默片刻，作了一番思考後，便有人開腔說道：“豁羅剌斯那邊還是算了，此地甚好，我們舍了堅城茂草，去北邊苦寒之地，這有何必呢！真正到了斡難河畔，少不得還要看豁羅剌斯人的臉色過日子。現在篾兒乞東進，豁羅剌斯頂在北方，我部並無危險，就留在這兒吧。我反對北上！”
“我也反對！聽說豁羅剌斯已經收攏許多投附的小部落，已有六千帳人民，此時邀請我們北遷會盟，顯然不懷好意，這是要實踐首領的小蒙兀部落聯盟設想，並且要強行攫取領導權！我們決不能在這個時候加入，否則很快就會淪為豁羅剌斯的附庸部落！”巴里岱冷靜的聲音在帳中響起來，斬釘截鐵的態度非常鮮明。
“附議！“
“不贊同北上，拒絕這個建議！”
青年們紛紛聒噪，堅決反對北上，即便速罕禿、阿拉坦諸人也鄭重的做出表示，要求拒絕統灰歹的美意。
周虎赫樂呵呵地笑起來，伸手下壓，讓眾人安靜，朗聲道：“在對待統灰歹邀請一事上，我們的意見完全一致，這很好，說明咱們合剌赤惕人的自信已經慢慢樹立起來了！我很滿意。不過，關於出兵東援茶赤剌之事，恐怕大家的意見會出現很大分歧。”
“在各位發表意見前，我必須要闡述一下保存一個強大統一的茶赤剌部對全體蒙兀人的意義。當前形勢下，東部草原存在多方勢力，偏北方主要是篾兒乞、大室韋和咱們蒙兀諸部。前兩者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聯盟和統一，唯獨我們還在內訌分裂。論實力，篾兒乞最強，大室韋次之，蒙兀最弱。論情勢，篾兒乞人不斷的發起主動進攻，大室韋尚能自保，蒙兀諸部是被掠奪者，多年來不斷受到戕害。在這三方鼎立的情況下，只要篾兒乞人不潰散，或者大室韋人突然變得強大，蒙兀人就要小心應對，保持局勢平衡。”
“可是現在，相對均衡的狀態有被打破的危險！帖木兒的附庸背叛了，茶赤剌面臨一個莫大危機，如果一旦戰敗，篾兒乞必然一家獨大，我們的災難就將來臨。請各位務必謹慎思考，通盤考慮，然後做出符合我們利益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