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紅印

下午沒課，徐慢回宿舍洗了個澡。

周筱婷見她從浴室里出來，就知道她又要出門，近來她都是這樣，起初她還以為徐慢交了男朋友要出去約會，但一看到她身上穿的衣服又不敢確定了。

畢竟誰和男朋友出門穿這麼素，連妝都不化，她問了幾次她要去哪也不說，她也就懶得問了。

最近一個月以來，徐慢好像整個人性格都變了一樣，以前有多活潑，現在就有多安靜，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像心裏藏了許多事。

她正觀察着徐慢，但徐慢倒沒發現自己此刻成為了分析對象。

她坐在書桌前吹頭髮，頭髮吹得半干，又往發梢抹了點護髮精油。弄完這一切，她翻開日記本算了算，距離上次和江廷的見面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是時候了。

徐慢抬頭，鏡子裏的反光讓她看到自己此刻的眼神，冰冷，陰鷙，像極了電視劇里惡毒的反派。但是徐慢從來沒有忘，是誰把她變成現在這幅模樣的。

她開始期待江廷見到她時的表情。

徐慢坐地鐵去了一家私房菜館，這是津城最有名的一家粵菜館，在美食點評軟件上甚至搜索不到這家餐廳，因為這裏實行的是等級會員制，基本不對外營業。

不出意外，徐慢剛走到門口就被人攔了下來。

對方將她從上至下打量了一遍，眼神里有鄙夷，但語氣仍維持着基本的禮貌：“請問您有預約嗎？”

徐慢露出標準的笑容，從手機里找出一個人的微信遞給對方看：“你好，我是過來兼職的，上周已經面試過了。”

又是一次從上至下的打量，對方的目光最後聚焦在她的臉上，點了點頭：“那我先帶你去見主管吧。”

今天是徐慢第一天來這裏兼職，按原本的規矩這裏是從不招兼職生的，但徐慢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去面試了。

沒想到第二天就收到了面試通過的短訊。

她知道自己是為什麼會被錄用，除了這張臉外，大概就是以前和江廷在一起時積累下來的見識，以前江廷常帶她來這裏吃飯，她對這裏的菜式點心都很熟悉，耳濡目染下，她張口就能說出個一二來。

兼職的薪水自然也是尋常兼職的三倍，徐慢對這份兼職是很滿意的。當然最重要的是她能在這裏遇見江廷。

他是這裏的常客，一周至少會來這裏一次。徐慢想，只要在這裏長期做下去，總會有機會讓她碰上他。

但她沒預料到自己的運氣是這樣好，當她看到樓下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她眼裏突然有了光。

江廷今天約了建商那邊的人吃飯，城西那塊地最後的開發方案一直懸而未決，鄒成浩幫他組了這個局，想要趁機聯絡聯絡感情。

對方來的都是粵市人，說話帶着點粵市口音，選這個地方也算是投其所好。

一行人說說笑笑走進包間，坐下片刻，就有服務員上來為他們倒茶。

江廷回復着家裏的信息，耳邊聽見鄒成浩和另外幾位建商的老闆在調侃新來的服務員，江廷已經對此見怪不怪，有鄒成浩在的地方，免不了這樣的場景出現。今天，他本來還提議喊幾個小網紅過來熱絡氣氛，只是被他回絕。

鄒成浩還在和新來的服務員逗笑：“我也算是這裏的常客了，怎麼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你。按理說，我對美女一向是過目不忘的。”

“我是今天剛來的。”服務員說話聲音很低，聽得出話語裏的緊張。

鄒成浩點頭：“那待會你就給我們傳菜吧，看見你我比較有食慾。”

江廷回復完信息，把手機放下，抬頭，正好和對方的眼神撞上。

他有片刻的晃神，那天的場景突然湧上腦海，雨天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和現在站在他眼前的人重疊在一起。

是那天問他借傘的女孩。

仍舊是那張素凈的臉，今天似乎化了一點淡妝，眉毛細長，唇紅齒白，她穿着這裏統一的服裝，改良的旗袍穿在她身上前凸后翹，清純又帶着點不相符的性感。

江廷沒預料到會在這裏看見她，距離上一次見面具體間隔多久他已記不清，但那張臉到了夜晚他偶爾還是會想起來。

事情似乎有點過分的巧合，但來不及多想，因為他看到此時對方的表情比他更加驚訝，女孩手裏拿着的茶具都沒放穩，她很快就移開了視線，繼續低頭倒茶。

她彎腰的時候，江廷看到了她胸前掛着的銘牌——徐慢。

江廷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眼神變得幽深。

當徐慢從包間裏走出去，一群男人開始了葷素不忌的話題。

建商的楊老闆目光還流連在門口：“這裏的服務員都長得這麼漂亮，看來津城真是個好地方，江總和鄒總平時很有艷福啊。”

隨後又用粵語和旁邊的人說了句什麼，江廷沒有聽懂，但從眼神也能看出不是什麼正經的話。江廷心下反感，並未搭腔。

鄒成浩擅長說場面話，趕緊圓場：“我們津城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楊老闆平時肯定太忙了，抽不出時間來玩，下回等您有空帶您到處轉轉。”

說話間，徐慢和另一位女孩把菜端上來，徐慢負責布菜，另一位女孩負責講解菜式。

徐慢就站在江廷旁邊布菜，江廷稍稍低頭就能看到她開衩旗袍下修長白皙的腿，旗袍邊緣綉着一支梅花，看上去就像攀緣在她的大腿上，江廷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徐慢將小份的湯盅遞到他面前，沒想到江廷竟然伸手接過，兩人的手不經意間觸碰在一起，皆是一愣，徐慢的眼睫毛眨了眨，收回手，輕聲說：“請慢用。”然後退到門口的位置站着等候。

每個包間都會有兩個服務員在門口候着，江廷偶然將視線落到她身上，她似乎也感知得到，眼神閃躲，臉頰泛着紅暈。她站得筆直，不像別的服務員一樣四處打量，雙手前後半握着放在腰間的位置，異常認真。

江廷看着她低眉順目的模樣，心情突然有些微妙，像被一根羽毛輕輕刮過心尖，泛起一陣顫意。

江廷鮮少會有這樣的情緒，對一個女人產生好奇與興趣，在雨夜之後，他偶爾會想起那張素凈清純的臉，但也僅止於此，他一向有着引以為傲的自制力。而當他快要將那天的感覺遺忘時，她竟又出現了。

一頓飯吃了將近一個半小時，從餐廳出來天已經黑了，遠處高樓燈火通明，鄒成浩吩咐司機把建商那兩位老闆先送走。

等他安排好，回頭一看發現江廷不見了。

而此時江廷正站在走廊盡頭抽煙，煙霧繚繞，他懶懶抬眼望向遠處，視線都無法聚焦。

有高跟鞋踩在木質地板的聲音傳入耳膜，這聲音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似乎知道來的人是誰，江廷終於回過頭來。

徐慢看見江廷轉過頭，心裏計算着距離，差不多了。在離江廷不到一米時，她假裝沒有站穩，右腳一崴，直直地跌入了江廷的懷裏。

看了那麼多瑪麗蘇電視劇，徐慢發現這個經典的傻白甜動作做起來並沒有想像中簡單，因為她發現自己真的崴到腳了，疼得眉間皺成一團。

而江廷剛轉過身，還沒反應過來就陷入了一個溫軟的懷抱，鼻間都是她洗髮水的香味，很簡單又清新的香氣，江廷從來沒有在女人身上聞到過類似的香，腰間處是她的手，緊緊拽着他的衣服。

靠得這麼近，身體貼緊，江廷能感受到她身體姣好的輪廓和曲線，她額前的兩縷頭髮纏繞在他脖頸，帶來一陣酥酥麻麻的癢意。

江廷屏住了呼吸，這麼親密的接觸，他承認此刻他有些心猿意馬。

就在此時，女孩從他身前離開，低着頭臉頰通紅，不敢抬頭看他。

“江先生，對不起。”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後退了幾步，像是怕類似的意外再發生，主動站到離他一米外的位置。

江廷再一次打量此時站在他面前的女孩，不得不承認，她長着一張很合他審美的臉，乾淨清純，笑起來右邊還有一個淺淺的酒窩，身材也是極好的，他聽見剛才餐桌上那群男人是如何形容她，又純又欲，胸大腰細。

“第一次穿高跟鞋？”他看見她腳後跟處都磨出了血。

徐慢很配合地抬起頭，看着他的眼睛：“嗯，所以還不是很習慣。”說完她又懊惱地笑了笑，自嘲地補充了句，“很奇怪，每次遇到江先生的時候，我都很狼狽。”

“你知道我姓江？”江廷有些意外。

“我在後廚的時候聽他們提起過你。”

江廷勾了勾嘴角，靠在欄杆上舒展身體：“那他們是怎麼說的？”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

徐慢決定將傻白甜進行到底，無辜的眼神看向他，似乎剛才只是自己不小心說錯話了。

說著，她突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江先生，這是您的錢包嗎？我在包間裏看到的。”

說著，遞給他一個黑色的皮質錢包。

江廷伸手接過。錢包是江廷故意忘拿的，當然，也是故意站在這裏等她過來的。

他們都在互相算計。

夜色正濃，江廷回到車上時，鄒成浩正坐在駕駛座百無聊賴地和某位網紅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見江廷回來，隨口問道：“你剛去哪了？”

江廷還沒說話，鄒成浩不知看到了什麼湊到他跟前，盯着他西裝里白色襯衣上的一處，笑得意味深長：“我就說你剛怎麼突然不見了，嘖嘖，這是哪個女人留下來的口紅印。”

江廷低下頭這才看到襯衫上留下的淡淡口紅印，眼神停留了幾秒，輕笑了聲。

黑色轎車穿過濃重的夜色，車窗半開，晚上的風灌了進來，江廷看向夜色深處，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放鬆，他也不知道這樣的情緒是從何而來。

車在紅綠燈前停下，鄒成浩突然聽見身旁的男人問了一句又老又土的話，以至於他都不敢相信旁邊坐着的人是江廷。

他聽見江廷問他：“你相信真的有緣分這件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