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獵物
徐慢踏着夜色回到學校。
一路上她走得極慢,從地鐵站到學校門口十分鐘的路程她走了將近二十分鐘。雖然已經換回平底鞋,但腳後跟被高跟鞋磨破的那一塊地方仍然疼得厲害。
實在疼痛難忍,她在學校附近的藥店買了一盒創可貼,走到旁邊的巷子趁着路燈的光把創可貼粘上。
藥店位置偏僻,來往的學生並不多。徐慢站在路燈下仰頭望向濃墨般的夜空,不知怎的突然想起白天江廷那張臉,然後煙癮就犯了。
從前她是不會抽煙的,也不喜歡香煙的味道,真正學會抽煙是在和江廷分手后,她開始在酒精和尼古丁里尋找片刻的慰藉,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適得其反——酒精沒有讓她忘卻煩惱,香煙也沒能減輕她心裏的痛苦。
但習慣就是留下來了,想戒也戒不掉。
徐慢在路燈下點起了一根煙,煙絲點燃的瞬間星星點點的光在黑暗中閃爍。
呼出一口煙,煙霧在眼前升騰,她尤其喜歡看這一幕,看着煙霧漸漸迷住她的眼,在空氣中繚繞最後徹底消失,她可以盯着那束白煙看很久很久,這短暫的片刻她常常能想明白很多事情。
香煙燃到了盡頭,她把它扔到垃圾桶里,經過拐角時,她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腳下一頓。
狹窄悠長的巷子裏,沈斯遠站在暗處抽煙,他微微低着頭,側臉在路燈的暈染下輪廓更加清晰,有種顯而易見的脆弱感,連徐慢也分不清這脆弱感是從何而來。
她的驚訝不是源於沈斯遠抽煙這件事本身,而是他現在這幅陰鬱的模樣和她在表彰大會上看到的,反差太大。
徐慢有些恍惚。
沈斯遠也看到了她,但目光里倒沒有任何意外的情緒。徐慢覺得自己有些大驚小怪了,巷子太窄,經過他身邊時,徐慢的裙擺被風一吹在他褲腿處黏連了片刻,一頭長發也順着風向拂過他的手臂。
徐慢察覺,不好意思地對他笑了笑當做是打了招呼。她沒期待沈斯遠會給她什麼反應,但沒想到他竟然也對他彎了彎嘴角,剛才臉上的陰鬱好像只是錯覺。
徐慢心情突然好了起來,來自學霸的善意多難得啊。
她腳步變得輕快,當她背影消失的那一刻,巷子深處的少年也收回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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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徐慢在粵菜館兼職,能見到江廷的機會越來越多,但不是每一次都能和他說得上話,好幾次他來時徐慢正好在別的包間候場,徐慢和他唯一的交集就是在走廊路過時目光的短暫交匯。
他沒主動開口,徐慢自然也沒有。
大多是匆匆一瞥,擦肩而過,誰也沒有回頭。
徐慢能看出江廷眼中對她的興趣,此舉大概就是在試探她,看看她是否對自己別有用心。徐慢沉得住氣,當你經歷過絕望之後,等待的煎熬已經不算什麼。
徐慢沒有主動去江廷的包間候場,讓一個男人對自己保持新鮮感和好奇心最好的方法就是對他忽遠忽近,若即若離。天邊的流雲越是捉不住,才越是讓人為它着迷。
這天,徐慢剛回到休息室就被值班經理喊走。一分鐘前,她才剛從另一個包間走出來,按這裏的規矩,為了給下一個客人更好的服務,一般都會有五分鐘的休息時間讓她調整狀態,不至於這麼“無縫連接”。
值班經理和她還有好幾位女孩一起站到門口迎接,很快,就有幾輛頂級豪車在門口停下,這樣惹眼的車整個津城或許不超過十輛,從值班經理的重視程度也能看到來的人非富即貴。
看到最後面那輛黑色的轎車,徐慢心下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上一世她在江廷的車庫裏看到過這輛車。
果然,下一秒,江廷就從車裏走出來,但沒想到和他一起從車裏走出來的,竟然還有一個女孩。女孩年紀不大,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墨鏡戴在發間,臉上的稚氣尚未褪去,說話聲音嬌滴滴的。徐慢認出了她腕間的那塊表,市價約莫百來萬,應該哪家的富家千金。
“我的副駕駛座不是誰都可以坐的。”上一世江廷的話言猶在耳,饒是對江廷已沒有了愛,徐慢嘴角還是掛上了一抹諷刺的笑。
諷刺的笑容來不及收回,就和江廷對上了視線,她眼神並未迴避,只是裝作在看他身後的車流。
和江廷同來的幾乎都是津城有名的富二代,除了鄒成浩以外,還有好幾個徐慢都曾見過,他們身邊大多帶着年輕貌美的女孩,徐慢已經見怪不怪。
站在徐慢旁邊的女孩呂珊珊也是剛來不久,還沒見到過這樣浩浩蕩蕩的大場面,儘管壓低音量但還是能聽出她聲音里的興奮:“今天怎麼來了這麼多人,而且一個兩個都穿得這麼好看,跟拍電影似的。”
呂珊珊眼裏的興奮讓徐慢想起了曾經的自己,這樣光鮮亮麗的生活她也嚮往過,只是當她踏進去才發現這樣的光鮮亮麗並不屬於她。
一行人進了頂樓的包間,江廷仍然坐在正中間的位置,女孩在他旁邊坐下,從位置間隔來看,幾乎都是一男一女這樣間隔坐着。
徐慢手捧茶具走進包間,剛進門就感覺到有好幾束目光在打量她,她只快速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眸。
眾人之中,她辨認出江廷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不同於尋常的打量多了一些別的情緒。
包間很寬敞,徐慢和呂珊珊走上前為他們倒茶,徐慢特意站在江廷身側,剛走近就聽見那女孩稱呼江廷為“江廷哥哥”,徐慢心裏發笑,差點手抖。
廚師長在一旁介紹着推薦菜式,但女孩絲毫沒有搭理,翻開菜單湊到江廷旁邊問她:“江廷哥哥,我第一次來這,這裏有什麼好吃的呀?”
江廷修長的手指在菜單上輕點,開口卻不是對着女孩說話:“就按照推薦菜式來吧。”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江廷合上菜單時碰到了徐慢倒茶的手,她差點沒拿穩白玉茶壺把水灑在桌上。
明明是他的錯誤,但她還是先道歉:“抱歉,江先生。”
江廷偏偏還看着她的眼睛,很自然的應答:“沒關係。”說著,他將搭在椅背的西裝外套遞給徐慢,“幫我掛起來吧。”
徐慢點頭:“好的,江先生。”
雙手接過他的手工西裝外套,依稀能聞見江廷身上的香水味,清冽冷感,如同他這個人。
將江廷的西裝外套掛在貴賓休息室,徐慢再次返回包間,一路上她在細想江廷到底想幹什麼,帶了一個女人來這裏,然後又故意找自己搭話。
是在試探她對他的態度,還是想看她的反應?
徐慢站在門口,看着不遠處餐桌上這群人,猶如在看一場有趣的表演。豪車、名表、股票、女人都是餐桌上熱鬧的話題,江廷不常說話,聽的也不認真,更多的時候他都是面無表情地看着別人。
有一位長相漂亮的網紅很會熱絡氣氛,說話風趣直接,一個接一個的梗拋出來逗得眾人滿堂大笑,就連徐慢也忍不住笑彎了眼。
她正想着待會要去微博關注這位網紅,突然瞥見江廷正在看她,他臉上難得有笑容,不知是被網紅的逗笑,還是因為別的。
徐慢嘴角的笑迅速冷了下來,看向別的地方,江廷拿着茶杯的手一滯,也隨之斂住了笑。
就讓江廷認為她是在吃醋,是在哀怨自憐吧,既然他煞費苦心地試探,她應該配合他的。
觀察到有人的茶杯快要見底,徐慢過去為他添茶,對方似乎對她很有興趣,從進門就一直在看她。徐慢知道他,蔣煦陽,是隔壁津城理工大學的學生,應該算是這群富家子弟里沒沾染上那麼多壞習氣的一個。
他年紀和她差不多大,是今天這群人里唯一沒帶女伴過來的,不過徐慢在學校里倒是聽說過他的花邊新聞,在學校三年,女朋友從來沒斷過,前不久才和學校外語系的系花分手。
他和徐慢搭話,語氣很溫和,倒不讓人難堪:“你是不是津海大學的?我好像見過你。”
徐慢意外:“是嗎,我們之前在哪裏見過?”
她倒不記得她之前有見過他。
蔣煦陽拿起茶杯啜飲一口,眼睛望向她:“在你們學校的迎新晚會上,我當時在台下,你應該看不到我。”
徐慢回憶了一下,覺得奇怪,她從來沒在迎新晚會上表演過節目,只當過工作人員,他是怎麼認得她的。
他們這裏的動靜被別人注意到,鄒成浩沖蔣煦陽挑眉:“煦陽這是遇到熟人了?怎麼你們說得那麼小聲,是不是有什麼悄悄話怕被我們聽到。”
蔣煦陽雙手合十求饒:“浩哥,你就別開我玩笑了。”
徐慢低下頭,倒完茶便退到一邊,她留意到他們說話時,江廷注視過來的目光,灼熱帶着探究,像要把她的臉燒出一個洞來。
他跟前的茶杯仍是滿的,從未拿起來過。
徐慢轉過身,嘴角掛着淡淡的冷笑,是應該讓江廷也體會一下這樣的感受。
自己盯上的獵物,也在被別人覬覦的感受。
接下來,徐慢再也沒看過江廷一眼,好像當他不存在一樣。
夜幕降臨,已是晚上八點,這一頓飯終於到了散場的時候,江廷從座位上起身,其他人也跟在他身後走出門,徐慢和呂珊珊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離去,然後回到包間收拾餐桌,突然聽見有人折返回來。
沒想到,是蔣煦陽。
“怎麼?”徐慢以為他落下了什麼東西。
蔣煦陽走到她面前,右手摸了摸後腦勺,神色透露出些許的緊張:“剛才人太多,不太方便和你說話。對了,我是津城理工的,我們部門最近有一個活動想要和你們學校合作,要不我們倆加個微信吧?”
前面這麼多的鋪墊,其實重點只有最後一句話。
徐慢剛想拒絕,突然瞥見江廷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口正看着她。
徐慢鬼迷心竅之下,對着蔣煦陽微微一笑,說:“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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