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之國(五)
屋內靜得落針可聞,每個人似乎都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臟咚咚跳動的聲音,搖晃的白蠟燭將眾人的影子投射到牆面上,在夜風中左搖右晃,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陰森味道。
【那是非常普通的一天】寫下日記的烏林似乎十分恐懼,這一段的筆跡也顯得格外的潦草。
那是非常普通的一天,長久以來的乾旱摧殘着村人們的精神和身體,傍晚剛過,天還沒黑,家家戶戶便已關門閉戶,準備入睡了。
烏林爬到床上,期待睡眠能夠抵禦腹中火燒一般的飢餓。
剛闔上雙眼,卻忽然聽到了一陣嬰孩嘹亮的哭啼聲,烏林知道,那是鄰居家還未滿周歲的嬰兒。
孩子哭是一件多麼稀鬆平常的事情啊,他本該忽略過去,繼續他的睡眠,那天卻不知怎麼了,鬼使神差地下了床,走到窗邊,朝鄰居家看去。
睡眼惺忪間,烏林看見了令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那是怪影第一次出現在納雲村人的視線中。
旅客們屏息凝神,逐字逐句閱讀着日記,日記本已經傳到了蔣夕手中,少年細白的手指輕顫,小心翼翼翻動書頁。
【聞聲而來的怪影速度驚人,不少人被林嫂家的響動驚醒,可我們都不敢出門。】
【我趴在窗口向外張望,卻沒有看清那東西的模樣……總之,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才有人敢去林嫂家查看,但那時,屋子裏已經沒有人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怪影頻頻出現,村人們驚惶無度,卻沒有任何解決的辦法。
接連死去幾個人以後,納雲村人終於掌握了怪影襲人的規律,它們似乎對聲音格外敏感,且只對活物的聲音敏感,無論是人,還是貓狗豬牛羊,只要喉嚨發出響動,怪影必會聞訊而來。
除此以外,無論你是用榔頭敲地板還是用大刀剁鋼筋,怪物都不會被吸引。
怪物只在白天活動,讓人們能夠在晚上得以片刻的喘息。
納雲村人就這樣勉強地生活了一年,一年多以後,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
那是曾經和夥伴結伴外出打工后失蹤的一名少女,少女身披黑袍,穿過層層濃霧重回納雲村,並帶來了一個令人精神振奮的好消息:在荒原的正中心,有一座被大地之神庇佑的城市,只要去到那裏,因激怒大地而被降罪的納雲村人們就可以得到救贖。
納雲村人接連踏上了前往無名之城的旅途。
“這、這、這不就結了?”包三道,“荒原的秘密已經被、被我們解開了!”
包三高興得那麼明顯,讓許蔚一時間簡直有些弄不清他是認真的還是在搞笑。
包三絕對是認真的:“荒原是被遊客一把火燒、燒成這樣的,泥巴城是村民的避、避難所!”
這大塊頭的腦子是打了除皺針吧……?
許蔚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宋青山道:“這些都是日記主人的一面之詞,我們應該謹慎一點多方求證,而且很多東西都說得太模糊了。”
“最重要的,我們還是不知道站台在哪裏。”
他的嗓音很奇怪,尖銳中混着某種難以描述的混響,像是陣陣金屬的嗡鳴,聽得人直皺眉頭,幾句話說完,大伙兒耳根子都跟着一起嗡嗡響,齊齊離他挪遠了兩步。
偏偏宋青山對此一無所覺,見狀莫名其妙地轉頭向身旁的蔣夕道:“怎麼了,小同學,是我說得不對嗎?”
蔣夕欲哭無淚地搖搖頭。
你說得對,你說得都對!
許蔚對宋青山的話表示了認同:“先把日記接着看下去吧。”
接下來的日記寫得很散亂,無名城的生活似乎並沒有烏林想像中那樣美好。
【蓓蓓回來了,還說要帶我們去新的地方生活,我真是太高興了,等我安頓下來就把爸爸媽媽和奶奶都接過來】
【他們怎麼給我們吃那種東西?這真的能吃嗎?】
【這個地方好怪,而且蓓蓓也怪怪的,她從來不把她的帽子摘下來,我甚至沒有看清過她的臉】
【我把蓓蓓的帽子摘下來了,她的確是蓓蓓沒有錯】
接下來是大段的空白,蔣夕一頁又一頁地翻動着日記本,就在旅客們以為這本日記已經就此終結的時候,筆跡又出現了。
【蓓蓓不是蓓蓓,蓓蓓不是蓓蓓,蓓蓓不是蓓蓓,蓓蓓不是蓓蓓,蓓蓓不是蓓蓓,蓓蓓不是蓓蓓,蓓蓓不是蓓蓓,蓓蓓不是蓓蓓,蓓蓓不是蓓蓓,蓓蓓不是蓓蓓,蓓蓓不是蓓蓓,蓓蓓不是蓓蓓】
這句話被烏林反覆地、反覆地寫,一連寫了許多頁,然後戛然而止。
最後一個“蓓”字甚至只寫了一半。
【我要回村,帶更多的人沐浴神眷】烏林在封底上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蔣夕合上日記,這才發現自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總覺得日記主人像是誤入傳·銷組織或者被什麼邪·教洗腦了……
旅客們面面相覷。
這日記的內容倒是和包三他們之前偷聽到的消息合上了,納雲村民在天災人禍后偶然來到無名城,以勞工的身份安頓下來,在通過勞作晉陞為身披黑袍的正式居民后又回村帶來了更多的人。
不過很顯然,這座城市有古怪,絕不可能是什麼所謂的救贖之地。
“勞工宿舍為什麼會有許多被棄置的物品呢?”蔣夕想不通這一點。
包三猜測道:“也、也許,成為正式居民就就、就能享受更好的生活條件,他們不需要從納雲村帶來的這、這些東西了。”
許蔚搖頭道:“這不合理。”
哪怕勞工們晉陞為正式居民后不再群居在低矮逼仄的集體宿舍,卻也沒理由把自己的東西都扔了,別的不說,像烏林的日記本這類私人物品,他不可能就這樣不要了。
無名城和勞工們的背後必定隱藏着更深的秘密。
“啊!”
一直沒有說話的漂亮姑娘白愛萌忽然低低驚叫了一聲,杏眼圓瞪,像是看見了什麼嚇人的東西。
眾人見狀紛紛回頭,卻見眼鏡男張萬不知什麼時候翻出了被包三丟到床上的那尊泥塑神像,一個人跪坐在床上,以一個十分扭曲的姿勢手捧神像高舉過頭頂,雙眼瞪大,微張着嘴,目不轉睛地直直盯着神像。
他的表情太過陶醉,彷彿此刻手中捧着的不是一尊泥塑,而是他相伴枕邊的愛侶。
“張萬?張萬!”是個人都能看出來眼鏡出了問題,包三大起膽子喊了他兩聲,見他不應,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旅客們齊齊退開了半米遠。
屋內驟然安靜下來,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許蔚雙手抱臂冷眼站在一旁,見狀上前兩步,十指交叉活動了一下手腕,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揚手,照着眼鏡的後腦勺狠狠就是一巴掌。
隨着一聲悶響,在場眾人腦袋俱是一痛。
“哎呦——”手中的泥塑滾落到床上,眼鏡捂着頭轉過身來,“哪個不要命的敢打老子!”
許蔚眉毛都不動一下:“我。”
眼鏡想要發作,可看着眼前女人冷然的神態,心中卻莫名發虛,只得轉過臉去。
這短髮女人明明長得高挑明艷,可一雙眼睛卻總像刀子似的,垂着眼時稍顯淡漠,抬眼看人時又格外凌厲。
包三道:“張、張萬!你剛剛乾什麼那樣盯着神像看?”
“啊?什麼神像?”眼鏡不解其意,只覺得莫名其妙。
包三比他更莫名其妙:“你剛剛、剛剛一直盯着神像看,你忘記了嗎?”
“神像不是已經看過了嗎?”眼鏡有點愣,又道,“你們都這樣看着我幹嘛?不是在看日記嗎?”
竟是對自己剛剛的行事一無所覺。
眾人愈發覺得心裏發毛,離他更遠。
白色的蠟燭已經快要燃盡,團團燭淚落了一地,庄雅蘭上了年紀,今天動得又多,此時已然是快要眯眼睡過去了,搜來的東西都已經檢查完畢,包三見狀便道:“要不先休息?”
許蔚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走。
只不過卻不是回他們那間宿舍的方向。
蔣夕亦步亦趨地跟在許蔚身後:“姐,咱們上哪兒去啊?”
許蔚道:“我打算再去街道上看一看,你去嗎?”
要想儘快解謎,勢必要去尋找更多線索,四天時間實在不能算多。
其實現在外面太黑了,蔣夕有點慫,但讓他自己一個人待着好像更加可怕,沒多想便點了頭。
許蔚走出幾步,見身旁的少年縮手縮腳像個鵪鶉,稍有點風吹草動都能嚇破膽的樣子,未免有些啼笑皆非:“怕?”
蔣夕已經折服於大佬威勢,並不覺得丟臉,老老實實點了點頭。
許蔚四下里打量一圈,從地上撿起一塊泥磚。
蔣夕緊張地看着那腦門大的磚頭,生怕她細瘦的手腕直接被壓斷。
“諾。”許蔚在手裏掂了掂,評估了一下這件武器的重量,半拋半遞地順勢往蔣夕手中送去。
蔣夕看着她舉重若輕的模樣,對這塊磚的重量產生了懷疑,伸手接過,連帶着整個小臂都往下猛然一沉。
……他姐果然非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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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快樂,本章留評有紅包掉落o(* ̄3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