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121章

彭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發現自己正躺在寢室的床上,身上還蓋着被。他暗贊,

“嘿,劉文殊這小子,勁頭可見漲,這些日子俺還是頭一回在床上睡覺…”

突然,彭武被佇立在窗前的白影,嚇了個激靈。

“驥…驥兄?”他眯縫着眼睛,瞅了好一會,才認出來。

“你…你啥時候來的啊?”

慕容驥來到床前,微笑道,

“你醒的可是比我預料的要早啊。“

彭武揉了把臉,嘿嘿笑道,

“俺還得巡山豈能貪睡。”

他又細細打量了慕容驥一番,見他衣袍褶皺,神情倦怠,彭武撓着腦袋,疑惑問。

“驥兄,你該不是有啥煩心事兒了不是?”

慕容驥在桌旁坐下,給彭武斟上杯熱茶,

“昨夜為兄與彭兄弟一番痛飲,你終於想起來了?”

彭武黑臉一紅,現出尷尬之色,后又呵呵笑起來,

“哎呦,這劉文殊可是不懂規矩了,俺老彭演的乃是月下獨飲的戲。他倒好,把驥兄請過來幹什麼,不懂事的玩意,該打該打!”

“是為兄深夜不請自來,與劉管家無關。”慕容驥笑道。

“額…”彭武略一遲疑,接過慕容驥手中的茶杯,如飲酒般仰脖灌下。

在對面坐下,彭武用棒槌大的手指,婆娑着桌面,神色頗為複雜,而慕容驥則是不講話,只用溫潤的目光深深凝視着彭武,房內的氣氛愈發尷尬起來。

半晌,彭武終於憋不住了,他嚯的起身,朝着慕容驥抱拳道,

“驥兄,你看夠了沒,你要是沒什麼事,俺就不陪你在這干坐着了,俺還得巡山找公主呢。”

慕容驥平靜的面容綻笑容,笑得意味深長。

這下子,彭武更是急躁,抓耳撓腮的抱怨道,

“哎呀,驥兄你這是怎麼了,一大清早老朝着我樂什麼。”

“彭武,你昨夜與為兄說過的話,可還記得?”

彭武一怔,凝神思索了片刻,搖頭道,

“說啥了?俺…俺可真沒了印象,俺都說啥了?”

慕容驥斂去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嘆息,嘆息中滿是惋惜之情,

“你說你戎馬半生,出生入死,身感疲憊。只盼着卸甲歸田,能過一些逍遙自在的日子。”

“啊!我說的?”

彭武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瞧着慕容驥。

慕容驥點頭,正色道,

“當然,為兄還能騙你不成。”

彭武的神色驀的變得黯然,他垂下腦袋,沉默不語,而他的內心積蓄的愁緒,此時早已翻江倒海。

彭武這個人,不重名利權勢,不貪榮華富貴,唯獨在乎的就是“情誼”二字。

在彭武心中,翌王趙宗奕對自己不僅有重生再造的恩情,更是情同手足的至親摯友。

隨翌王南征北討,那個搶着衝鋒陷陣,首立頭功的人,必然是他——虎牙將軍彭武。

梁河一戰,他以一萬精兵,斬殺灤兵五萬餘人,大敗灤軍老將彥霆之部。

欻州之戰,他帶領五百精騎隊和三千敢死隊,殺進夏兵的包圍圈,救出被困的老將軍王嗣通,更連斬夏將四人,令夏國軍心大亂,不戰而敗。

還有,琨陽之戰、瓦子山平亂,哪一場不是硬仗,狠仗。

他身上留下的一道道傷痕,都是沙場殊死相搏,留下的烙印。

許久,彭武終於抬起頭,目光堅毅,一字一字鏗然道,

“五年前俺被殿下收入軍中,封號“虎牙”。從此啊,夜夜枕戈待旦,就盼着敵軍來犯,有仗可打。什麼能征慣戰,忠君報國的好名聲,那俺不在乎,命不命的不重要。上馬提刀那一刻,俺就沒想活着回來!胸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俺家殿下丟了顏面,俺要對得起這虎牙將軍的封號!俺…”

就在與慕容驥目光相碰的那刻,彭武瞬間語塞,那慷慨激昂的言詞,也轉而化為了沉重的嘆息聲。猶如被人從頭到腳澆了盆冷水,他垂頭喪氣的耷拉下腦袋。

“怎麼了?彭兄弟。”慕容驥關切。

“哎…提這幹嘛…英雄不論當年勇,過去的事兒了。”

彭武嘿嘿的笑,眼中劃過一道落寞,

“英雄垂暮,卸甲歸田,過着逍遙自在的日子…哎…俺估摸着啊,昨晚上與驥兄說的那些都是酒後夢話。俺這些日子,也不知道為什麼,時常夢見老家的三間破房,房雖破啊,都是俺一擔土一片瓦蓋好的。俺爹娘命短,到死那天俺只是個不起眼兒的小卒,沒跟着我享過一天的福啊…”

彭武的目光變得悠長而深遠,獃獃的望向窗外。

“若是想家了,不如…便回去吧。”

慕容驥微笑道,

“驥兄?你這是何意啊,”

彭武兩道燃眉扭成個疙瘩,驚詫回,

“你真讓俺老彭走?這…這…俺公主還沒找到…無法向殿下交差…就這麼一走了之?瀆職之罪可是要砍腦袋的…”

彭武沉嘆,“不過啊,話又說回來,殿下有令在先,不準俺再踏進王府半步,若敢違令也是死罪…俺這腦袋啊,就是暫住在脖子上,找不着公主早晚還得死。你是沒瞅見,他說那話的之時有多絕!”

彭武呵呵一笑,語氣中滿是自嘲。

慕容驥正色道,“彭兄弟大可放心,我乃三軍統帥,按照軍中的規矩,你只要向中軍府遞上奏書便可離去,無須煩擾殿下。”

此話一出,彭武徹底愣住了,半晌無言。

許久,慕容驥沉靜的面容,浮出一絲苦笑,他起身重重的拍了下彭武的肩膀,慨然道,

“自古伴君如伴虎,唯有退隱之人,才能安心賦閑,以保善終啊。聽為兄的話,走吧——”

“這…”

彭武似乎聽懂了什麼,慕容驥沒再講話,他垂眸細細整理好身上的衣袍,又朝着彭武意味深長的點點頭,轉身步出了房間。

身後的彭武,他張着嘴,直瞪瞪的瞧着慕容驥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虎目里湧起複雜的光亮。

桃雲村

桃雲村,景如其名,

十里桃花,如霞似霰。

暮色降臨之時,

淡淡緋霞如絲縷,落入九天凡人家,

似溶入那胭脂色的花海里,

天地,被渲染成一片醉人的紅。

一切,如夢似幻。

這樣的景色,

蘇伊桐真的只在夢裏看過。

此時此刻,她正坐在矮檐下,用玉手支着下巴,痴痴的望着暮色,

“真的,太美了,太美了啊,”她連聲讚歎,又揚起甜甜的笑意,回身朝榻上閉目運氣的柴文訓喊道,

“師父,你不來看看嗎…”

是啊,那夢,

不僅有簇簇嬌蕊映連天的奇景,

更有,他。

柴文訓微蹙的劍眉緩緩舒展,他收了掌式回道,

“公主可是叫錯了?”

蘇伊桐微怔,然後“噗嗤“笑出了聲,

“我叫錯了,你也沒叫對啊,這裏沒有師父,更沒有公主。我們現在呢,是一對外鄉過路的兄妹,我叫你哥,你叫我…叫我的桐兒。咱們都得習慣這樣,這樣才能隱藏好真實的身份。”

蘇伊桐俏臉一板,緊張兮兮的念叨,

“這桃雲村雖然與世隔離,也不保證絕對安全,萬一有和我們一樣的外鄉人來到這裏…又或者有官兵搜到這…可就不好說了。”

“你…究竟犯了何等大罪?”

柴文訓看向蘇伊桐,

“額…”蘇伊桐眼珠一轉,

“逃婚不是罪嗎?我是什麼身份,從翌王府跑出來這麼久,還…還跟…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不管我怎麼出來的,抓回去肯定是個死啊…”

見她神色陰鬱,柴文訓不禁一笑,又蹙眉,

m“那豈不是連累了在下。”

她美目一瞪,輕嗔道,

“這叫緣分…緣分懂不懂,從此以後呢咱們就是一個team的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們就…”

“柴大哥!桐兒姑娘!”

門外傳來女子清亮的呼喚。就見小蘭姑娘挎着碩大的竹籃,步伐輕快的走進了院子。

蘇伊桐開心的迎上前,嗅到一股甘香正從她手上的竹籃里飄散出來,她迫不及待問道,

“小蘭姑娘你可來啦我都有些餓了…這回帶了什麼好吃的啊?”

竹籃一開,菜香撲面而來,小蘭笑意盈盈的朝着柴文訓招手,親切道,

“柴大哥,快來吃飯吧,這是我爹釣了一天的大鯉子,我特意燒來給你補補身子。還有這小雞燉蘑菇,柴大哥,你快來啊!”

柴文訓漠然望上一眼,坐在原地沒有動。

“這個人,明明也餓了,還擺什麼孤冷的臭架子。”

蘇伊桐冷哼,又向小蘭連連致謝。

初來乍到,正不知該如何能在桃雲村落腳。

卻在村后的林子裏救了村長的女兒。

真是太幸運了。

這桃雲村只有五十多戶人家,算得上真正的小山村了。

一面臨水,三面環山,村裡人日出而耕種,日落而息,就連藥材都是自己上山挖的,過着自給自足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若不是成為了村長女兒的救命恩人,恐怕會被這外人鮮少的桃雲村,拒之門外。

小蘭的父親姓葉,是村裡輩分最高的人,不僅有些學識,還懂得號脈看病,在村裡頗有威望。村民們稱作“葉當家”,負責主持村裏的大事,說白了,所謂的大事,不過是婚喪嫁娶生孩子。

葉當家有三個兒子,年過半百之時才有了女兒葉小蘭,這老來得女,自然視作掌上明珠,萬分的嬌寵。

聞聽葉小蘭上山採藥,險些喪命蛇口,后幸得一位少俠出手相救,這雙鬢如雪的老者激動得幾度昏厥。傾全村之力,按照上賓之禮招待。

二人所住的這間茅屋,雖然不大,卻是村裡風光最好的位置。穿過絢爛的桃花林,便遇上一潭碧水,湛湛如煙,緋霞碧水,美得如夢如幻。

葉小蘭則對二人照顧得更是殷切,一日三餐皆是精心烹煮,親自送上門。

柴文訓不予理睬,葉小蘭又喚道,

“柴大哥,快來啊——”

覺察到葉小蘭望着柴文訓的眼神里,除了懇切,還透着一股淡淡的柔情。蘇伊桐心中徒然一酸,她才意識到,這姑娘日日登門送飯,似乎不只是報恩這麼簡單。

“啊,小蘭姑娘你別搭理他,他這個人就這副德行,不愛講話,悶得狠。菜放在這,他一會自己就會吃了。”

蘇伊桐格外熱情的攬住葉小蘭的胳膊,笑着引着她向門外走。

不料葉小蘭身子一扭,順勢將蘇伊桐摁在了凳子上,

“哎呀桐兒姑娘你先吃吧,柴大哥就由我來照顧着。”

她邁着盈盈細步來到柴文訓身旁,含羞軟語道,“柴大哥,你的傷好些了嗎?我看你臉色還是不太好,爹會看病,不如去他那號號脈吧。需要什麼藥材,我明天就去山上采!”

這話就好像綿針般刺在蘇伊桐心尖上,竟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這時的柴文訓,聽着葉小蘭殷切的關心,仍是漠然如冰,不語也沒有任何行動。

蘇伊桐覺得這葉小蘭似乎與其他古代女子不同,儘管他眸子裏點着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可她絲毫不介意,依舊熱情似火,笑得如同一朵明媚的太陽花。

“那個…蘭兒姑娘…你先回去吧…我大哥在運功療傷…他現在不太方便…你也知道,練武之人很容易…容易那個…那個…你懂了吧。”

蘇伊桐緊蹙柳眉,在小蘭耳邊故弄玄虛的念着。

葉小蘭神色也凝重起來,她會意的點點頭,

“那…那柴大哥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明早我再來啊。”

好容易打發走了葉小蘭,蘇伊桐氣鼓鼓的坐回到桌前,她用凌厲的眸子,瞟上柴文訓一眼,陰陽怪氣道,

“柴大哥你還不來吃飯?餓死了可是會有人擔心的。”

柴文訓一怔,唇角揚起笑意,

“你若是餓了,就先吃吧。”

“我才不要!”

蘇伊桐賭氣將竹籃推到一邊,

“這些有什麼好吃的,做飯又不難,也沒必要麻煩別人啊。”

“哦?”柴文訓緩步桌前,目光掃過竹籃,饒有興趣的說道,

“你會下廚?”

“當然了!”

蘇伊桐秀眉輕揚,語氣里滿是鄙夷之情,

“這有什麼可難的,你們這個地方啊,吃的都是些什麼啊…所謂的珍饈美味也不過是我們家樓下家常菜的水平。我呢,做不出一桌子,隨便來幾道肯定沒問題。”

“好啊,那在下確是有口福了。”

夕陽斜照,

柴文訓斜倚着柴門,向遠方眺望。

但見一縷縷綿綿的炊煙,裊裊飄升起來。

那淡藍淡藍的煙氣啊,滿是最平常的人間氣息,祥和、安寧。

而他,卻是第一次感受到。

他長長的望着,眸子如水般清澈。

突然,她帶着一股濃郁的煙氣,從東廚里奔逃出來。

蘇伊桐將手中的碟子撂下,然後撐着桌角,大口大口的喘息不止,白皙的面頰沾着斑斑的油垢,儼然一副狼狽脫逃的樣子。

柴文訓湊近她,目光驚訝,他看看她的臉,又瞧瞧桌上那盤焦黃之物。

劍眉一挑,誇讚道,“公主的廚藝果然不凡,佩服佩服。”

聽到了譏笑與諷刺,蘇伊桐想回嘴,可面對自己的傑作,又實在沒有底氣。

從前有範金華這位御用大廚在身邊,自己對廚藝方面的要求,就僅是“能吃”二字,但是煮方便麵加兩個雞蛋,水平發揮還是相當穩定的,

哎…剛才本想炒盤蘑菇…

她尷尬的笑笑,

“我都說了,叫桐兒,哪有什麼公主。那個…要不我們還是吃小蘭姑娘送來的飯吧。”

柴文訓鄙夷道,

“桐兒可真是有出息。“

他坐下身竟然起筷夾了塊蘑菇送入口中,

“別…別吃了…這沒法吃了…”

她羞愧的用手遮住面頰,這下子,碳灰更是蹭得滿臉都是,

“別動。”柴文訓本想幫她擦拭,卻越擦越臟,她白皙如玉的面頰,現在花哨得像一隻小花貓。

他不禁莞爾一笑,低下了頭。

“怎麼了?”她眨着清亮的眸子,

“沒什麼…”

“別笑了,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練好廚藝!今天不行,以後一定行!”

“好。”

他故作平靜的回,卻掩飾不住眼底的那份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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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情緣懸作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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