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9 章 漠北篇274-偶遇離散人

第 279 章 漠北篇274-偶遇離散人

仔細觀瞧,陸星驚訝地發現,那黑影並不是什麼野獸之類,而是在小溪邊的草叢裏,坐着二大二小,四個人。

“有人。”陸星小聲說道。

一起的同伴們這時也都注意到了河邊的人,大家先是觀瞧了一陣,然後有人嘆道,“哎……”

陸星看那大人,身邊帶着簡單行李,還有兩個孩子,他暗想:這應該就是普通的路人吧。

楊校尉擺手示意,然後率先下了馬,他把韁繩交給身邊的軍士,然後緩步向著河邊走了過去。

陸星見同行的軍士們都原地站着不動,只有王好好和虞紅衣跟了上去,他不知道該不該跟,心裏既疑惑又好奇,想了一想,也跟過去。

待走近了,陸星看到河邊坐着的是一對男女,膚色略深,陸星猜想這二人應該不到三十歲,面相卻顯蒼老。他們二人帶着兩個孩子,大的看起來有四、五歲的樣子,小的那個約有一歲多模樣,被母親抱在懷裏。

那兩個大人,穿着在這個季節已經顯單薄的麻布衣和草鞋,孩子們穿的略厚一點,衣裳都是破破爛爛的。陸星再仔細一看他們身邊放着的行李,簡直就像是一堆放在路邊都沒人要的破爛雜貨。

陸星不由暗想:旅人?不,這更像是討飯的。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誰會跑進這不知道哪兒才會有人的茫茫大草原里來討飯呢。

楊校尉走到離這一家人約有三尺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然後他半蹲下來,問道,“你們這是去哪裏?走親戚嗎?還是投奔人?”

那對成年男女看到了過來的人,陸星從他們的眼神里判斷出,他們知道這一隊身穿天晟軍服制的人是什麼人,同時,這對男女的眼神和表情都是淡淡的。

相較於楊校尉的親切,這些人表現明顯的冷漠和距離感讓陸星暗暗驚訝。

他們……為何如此……?

對這些路過的巡營軍士們略做打量,這對男女就別轉頭,一聲不吭,裹在氈包里被母親抱在懷中的小嬰孩,嗯了兩聲,似哭非哭,那女子拍哄着他,略大點的那個孩子,用他黑亮的眼睛偷看近前的軍士們,表情裏帶着好奇。

楊校尉仍然半蹲着,態度溫和,語氣平和,又問道,“你們這是打哪裏來,想要往哪裏去?”

那對男女仍然別著頭,不說話。

王好好在楊校尉的身後,伸手拉了拉校尉的衣擺,小聲道,“別問了,看也看得出來。”

楊校尉沒有回頭,仍然很有耐心,又道,“天色也不早了,這是要往哪裏去,或者我能給你們指指道兒。”

那個男子這時瞥了楊校尉一眼,語氣硬邦邦地說道,“我們自有去處。”

楊校尉一點不介意對方的態度,笑着道,“啊,有去處,那就好。”

陸星見這對男女完全沒有求助的意思,又見其他軍士們並不上前,只是站着觀望,他不明所以,不好擅動,這時便也不說什麼,只是看着。

楊校尉停了片刻,見對方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他笑了笑,做勢剛要起身,這時,被那婦人抱在懷裏的嬰孩突然啼哭起來,並不是大聲響亮的號哭,而是小聲地嚶泣。

楊校尉立刻問道,“孩子沒事吧。”

婦人搖晃着懷中的孩子,邊拍邊哄,那個大點的孩子也過來幫着哄,那男子一抬眼,盯了一旁站着的軍士們,語氣甚是不客氣地說道,“孩子沒病,好着呢。”

楊校尉道,“哭了,是渴了還是餓了?”

一說“餓”,那個大點兒的孩子露出委屈表情,小聲道,“娘,我也餓……”

婦人低頭哄孩子,那男子彷彿有些尷尬,出聲斥道,“說什麼說,閉上嘴。”

楊校尉這時回頭向著眾軍士們道,“誰那兒還有乾糧,拿過來吧。”

有軍士遞上隨身帶着的雜糧餅子,楊校尉接過來,轉手把乾糧遞到那對男女面前。食物遞過去,那二人卻都別著臉,不看也不接,大孩子靠在母親身邊,巴巴瞧着,小手揪着衣擺,小嘴緊緊抿着。

陸星心裏覺得奇怪。他當過乞丐,沿街討過飯,他知道,在對方不是戲謔的情況下,接受對方的善意這不丟人。

為什麼這幾個人是這樣?

楊校尉的姿態放得很低,說道,“拿着吧,這是給孩子的。”

婦人抬眼看過來,又低下頭。

楊校尉仍然半蹲着,伸着手,非常溫和友善,重複道,“拿着吧,這是給孩子的。”

婦人猶豫着,手緩緩抬起,那男人別著臉一聲不出,並沒有阻止。婦人的眼神在男人和楊校尉之間糾結往複。楊校尉仍然蹲在那裏,微笑着。

目光從最初的冷淡,繼而委屈為難,現在滿是感激,婦人沖楊校尉點頭以示謝意,然後伸出手接過了麵餅,先是掰下一半遞給身邊的大孩子,又摸出水袋,一邊讓大孩子喝水吃餅,一邊用水泡軟了麵餅,餵給小孩子。

楊校尉露出安心的神情,說道,“要去的地方可還遠嗎?這裏距離廓州很近,可去廓州城歇歇腳。”

那男子這時的表情也不再那麼冷硬,他伸手摸了摸大孩子的頭,再轉向楊校尉,說道,“我們去投奔顧首領。”

楊校尉露出瞭然的笑容,“這樣啊,那就好。”

“多當心,多當心。”這麼說罷,楊校尉站了起來,然後示意軍士們跟他一起離開。

牽着馬,陸星隨着眾人往大營的方向去,他邊走邊回頭,頻頻回望那坐在河邊的一家四口。

還沒等陸星開口問,一路上都安靜跟隨着的張春荷這時說道,“那個人,他腿上有傷……”

知道張春荷話里指的是那名男子,陸星驚訝道,“哎,你瞧出來了。”

張春荷點點頭。他從小在繼母手下討生活,被繼母的親信僕婦們監視,早早就懂得察顏觀色、觀察細微。剛才從旁看着,張春荷注意到坐着的那男子一條腿是跛的。

有軍士這時道,“該是受過傷,落下了殘疾,所以才被篩出來,成了離散人。”

“什麼離,什麼散?”陸星沒聽明白。

“那一家子啊,是離散人。”王好好說道,“你在漠北這地方呆長了就知道了,這樣的離散人偶爾能遇到,他們雖然窮困潦倒,但並不是乞丐,不伸手討要。”

“是什麼人?”陸星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王好好一字一字道,“離、散、人,又叫散人,這是對沒有部落歸屬的漠北族人的統稱。他們沒有歸屬的部落,才會這麼窮困;又因為窮困,才會沒有歸屬沒有部落。”

陸星更加不明白,“什麼?為什麼?”

王好好道,“哎呀,說了他們跟咱們不一樣。那一家子四口是漠北族人,瞧着和咱們是一樣的長相,再穿戴的相同,你自然辨認不出。”王好好說道。

陸星不由回頭望了一眼,心想:難道因為是漠北族,所以才不願意接受我們的幫助嗎?轉念再一想,軍士們出營,要結成隊伍帶足兵器,以防範草原上的眾多野獸,剛才那一家人,婦孺和殘疾男子,這麼走在草原上太危險了。

“啊……那……”陸星下意識地回望,剛想開口把擔心說給眾人,這時,彷彿猜到了他想法的楊校尉對陸星說道,“周圍這一片地方,目前應該沒有大野獸出沒。這一家人要去投奔的部落,現在正在附近駐紮放牧,天黑前他們能走到,不妨。”

陸星聽了,放下心來,又問眾人道,“你們說的什麼‘歸屬’,什麼‘篩出來’,我不明白。”

王好好道,“小陸,你才剛來此地,要知道,草原有草原的規矩,這裏,有這裏的生存法則。”

有軍士說道,“哎,誰給這新丁,講講草原上的事。”

在回營的歸途上,同行的軍士們給陸星這個新來漠北的中原人,講述了這片草原上關於部落和離散人的情況。仟韆仦哾

在這片廣闊的草原上生活着的漠北族,這一族人沒有故鄉、故土的概念,人們以帳篷為家,隨水草遷移。大自然的嚴酷環境,讓漠北族人很少單獨游牧,而聚居在一起的漠北族人並不是隨隨便便就生活在一塊,會通過一種“結盟”的方式聚在一起。

不同的“戶”,亦即是帳篷聚集在一起共居,便是部落。組成部落的帳篷之間,有彼此‘結盟’的關係——人們在一起,共同行禮祭拜風神,再飲一杯結盟酒,就入了同一個部落。現在草原上生活着約三萬漠北族人,有大大小小几十個部落,每個部落有首領一人,主持部落內部的事務,論起來與中原的‘縣令’職責相似。”

年長軍士這時又道,“既能‘結盟’,也就能解除這份盟約。”

陸星不由問道,“那是犯了什麼錯或是忌諱,才會解除盟約嗎?”

不等那軍士解說,一旁的王好好說道,“被放棄盟約只是因為一個理由——弱。”

“弱?”陸星頓時一頭問號,這算是個什麼理由?

王好好道,“之前就跟你說過,漠北族以武為尊,只要強,便得人敬畏。而與之相反的便是‘弱’,弱小、怯弱,便會被人們所鄙視。拳頭硬打得贏,既便有些行事不端,漠北族對這樣的人也是包容的;打不贏的,就是弱,就算是行好事,是個大善人,漠北族人還是瞧他不起。”

這與中原,與天晟不相同的價值觀讓陸星大大驚訝,“他們……為何會如此……?”

起頭前頭的楊校尉這時停下馬,等陸星跟上來,他對陸星說道,“現在這些漠北族人,雖然是早年間由中原地區遷徙來此,跟咱們說一樣的話、穿一樣的衣,但是他們在這片草原上經過了百餘年,與這裏的天、地,還有這草原上的野獸共同生存,有些東西不變不行。”

與嚴苛殘酷的自然環境相抗衡,漸漸的漠北族人就形成了“以武為尊”的處事準則,打得贏就是道理。以前,一個強大的部落去強搶、擄劫其他弱小部落,把人搶來為奴,強佔牲畜,是常有的事。

部落內部,首領往往是最強的武者。把別部落的人搶來為奴,同時,也會淘汰本部落的“弱小”,因為弱小而一次次被打敗、受傷殘疾,這樣的人會被部落放棄,解散盟約。被一個部落篩出來淘汰掉的人,亦即是被放棄盟約的人,稱之為——離散人。

有軍士道,“在這草原上,部落內部和部落之間的比武,就像是家常便飯似的,他們天天比天天比。一直在比武中落敗,淪為最低層,或是受了傷殘了,這樣的人不用攆,會自動離開部落,成為離散人。這就是漠北族人的規矩。”

王好好告訴陸星道,“這些離散人很可憐的,無部落可以依靠,窮困異常,甚至看到落單的他們,都不會有部落來搶他們為奴,也就是說連當奴隸都不配,是被輕視、被歧視的人,在其他漠北族面前抬不起頭。”

陸星聽着,心情複雜起來。

有些離散人,或許之前還是一個部落里的強者,有過榮光,當不再強壯時,不僅得不到關懷照顧,還要淪落到離開部落的下場。

楊校尉彷彿看穿了陸星的心思,衝著陸星說道,“這一家人有可以投奔的去處,會被收留的。”

陸星想起了剛才那男人說的“去投奔顧首領”,頓時明白,那一家四口是有個去處,楊校尉顯然也是知道了這一點,才帶着軍士們放心離開。

陸星問道,“是有人會收留這樣的離散人嗎?”

王好好道,“好心人還是有的。不論是天晟人還是漠北族,這普天之下,逃不過一個‘理’字,亦都講一個‘善’字。”

草原上有二、三個部落,首領受到中原文化的浸染,雖然也是“以武為尊”,但同時講仁義、講信用,亦尊從“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儒道。這幾個部落,會收容那些被其他部落淘汰、放棄掉的離散人,讓他們重新有部落可以歸依,得到夥伴和照顧、保護。

陸星道,“這幾個部落的首領可真是善人了。”

王好好道,“善歸善,像那個一向收留離散人的顧首領,漠北族人也知道他是個良善之人,不過日常總被同族們瞧不起,見了他必要諷刺嘲笑。要是在以前,這樣收留離散人的部落,早就被瞧他們不順眼的其他部落給劫空蕩平了。好在現在有了漠北三州,草原上有了新秩序,有守軍壓制,暫時沒有人動手罷了。”

有軍士告訴陸星,以前,強大的漠北部落不僅強搶、吞併弱小部落,還騎馬深入天晟境內,把整個村莊的人、財、物劫掠一空,財物歸了部落,被抓去的天晟百姓成了漠北族人的奴隸。

天晟多次派使者來到漠北草原,跟大部落的首領協商,以牛羊、布帛、糧食等換回被奴役的百姓,同時也向漠北族人宣講天晟律法。

有軍士道,“嗨,扯那些都沒用,拳頭才是硬道理。後來設立了漠北三州,有了守軍。漠北族內部的事咱們不摻和,但若是他們再衝到天晟境內劫掠,就出動守軍還擊。被狠狠教訓上幾回,打輸了,見識到正規守軍的厲害,漠北族便漸漸不再進犯兩地接壤的邊境地帶了。但是漠北族的部落之間,現在仍然時時互相掠奪,時有爭鬥,習以為常。”

楊校尉又告訴陸星,天晟設立了漠北三州,在每座城池的外圍建有結實高大的防風牆,並栽種了防風林,認真養護、年年擴栽。層層林木起到了防風的作用,在春天風季來臨時,大量的漠北族人就會趕着牲畜帶着行李家當過來,暫居在城廓外的風牆之內,等風季結束再回到放牧地。

隨着三州的建立,給草原上帶來了商機,讓那些牲畜數量較少的貧窮小部落,得以通過其他的生產方式,換取生活物資。

有年長軍士道,“有了這三州,眼見漠北族人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咱們還清剿草原匪徒,打野狼。嗯,跟十幾年前相比,他們的日子是要強上一些吶。”

楊校尉又道,“聖上的本意,是希望藉由三州的建立,讓漠北族日漸同化,終有一天,能成為天晟的子民。”

王好好這時道,“難吶。他們只想得好處,到了該承擔責任的時候就是事不關己,不是天晟人,不遵天晟律法。”

有軍士提醒陸星道,“你若是出營,不管是在草原上還是在州城裏,見着漠北族,繞着走,不要正面對上。他們自認不是天晟子民,不遵守天晟的律法,打架鬥毆,甚至是行兇殺人,犯了事,就往大草原里跑,這麼大一片草原,藏身極容易,抓不着,苦主很冤吶。”

楊校尉這時無奈嘆氣。

王好好又向陸星道,“漠北族人是以武為尊,有些在咱們看來是行兇做惡的行徑,比如強搶,在漠北族人眼裏則份屬平常,搶得贏是本事,不是過錯。既然不是錯,那自然不應受律法處置。”

有軍士大聲道,“這個啊,才叫做‘沒處說理去’。”

陸星聽着,點頭應道,“我若遇着,會小心行事。”

一行人且說且走,走着走着,已經可以清楚看到大營了。

這一趟出營巡查,從同袍這裏又了解到了關於這片草原的情況,陸星望向騎着馬走在前頭的楊校尉的身影。

他來這裏也不多久,對漠北草原上的大小事情知道的好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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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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