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7 章 漠北篇272-贈酒
藉著月光辨認方向,陸星尋找着他住的營房,邊走邊想:她這麼說,是把我當朋友了吧。嘿,不錯,新朋友。
熄燈號早已吹過。巡夜的軍士們驗看過陸星亮出來的通行腰牌,對他說道,“不早了,這位小兄弟快快歸房去吧。”
輕手輕腳推開營房的門,陸星貓悄兒閃身進去,他先在門邊站了一刻,等眼睛適應了房內的黑暗,這才一步一挪往通鋪旁邊摸去。
手剛碰到床邊,手腕就被人捉住了,就聽一個聲音低喝道,“到哪兒浪去了,這早晚才回來!”
陸星正懵着,通鋪上從被窩裏接連竄起了幾個人,他們抓住陸星,把他拖上通鋪,陸星人被臉朝下按在鋪上,七、八隻手從四面而來,上上下下地撓陸星,癢得陸星忍不住哈哈笑。知道這是同屋們捉弄他,陸星邊笑邊連聲求饒,“哎,哎,放過我吧,放過我吧,我沒吵着你們啊。”
有人點起了燈,燈火細微,影影綽綽,陸星只知道被人按着,仍然看不清楚他們是誰,他笑着掙扎,“很晚了,別鬧了。”
王好好的聲音聽起來很近,“哼,小子,還知道回來,我們可是等了你半天,給你留着門。”
又有聲音道,“說,做什麼去了,被叫出去這半天。”
張小可的聲音響起,“小陸,虞隊正叫你出去幹什麼,他又找你比試武功了嗎?他打你了?”
陸星忙道,“沒有,沒有。”
身上被人拍了一下,接着是王好好的聲音,“沒有,沒有你不早些回來,害得我們擔心。”
陸星道,“被虞隊正叫出去,說了些閑話,沒什麼的。”
感覺到有人拍摸後背,陸星又聽到張小可的聲音,“真的?真沒比試?沒受傷吧。”
陸星知道張小可關心他,忙道,“真的沒有,無事,就只是閑談罷了。”
聽陸星這麼說,同屋們放心了,有人道,“快些躺好,把燈熄了,雖然那窗上遮得有帘子,萬一被巡夜的發現了亮光,罰咱們出工可不好。”
那點微弱的光亮瞬間消失了,就聽得一陣悉悉嗦嗦的響動,眾人紛紛鑽回各自的被窩裏。
成排躺在通鋪上的軍士們,在黑暗中又說起了話,還是追問陸星被叫出去了這麼久是做什麼。陸星反覆說明真的只是閑聊。有人笑道,“嘿,和你一個剛入營的,有那許多閑話要說。”
有人笑了起來,“喂,莫不是看上咱們小陸了。”
又有人道,“哎喲,那可不成,小陸是成過親的。”
陸星聽眾人越猜越離譜,忙道,“沒有,可別瞎說。就只是閑聊而已。聊得投契,多說了幾句話罷了。要說為什麼找我閑聊,大約是瞧着我順眼吧。”
王好好這時道,“喂,你們可別瞎扯遠了,小陸的相伴就在輜重營呢。人家這是成親才二年的小夫夫,亂嚼舌根壞了人家夫夫情誼這可就不好了啊。為什麼虞隊正要找小陸聊天,這還用問?營里有幾個人接得下虞隊正的十招八勢,有嗎?你們誰行嗎?哎,小陸行。好功夫的人瞧着好功夫的人順眼,聊聊武學,這總行吧。”
陸星暗想:也算是聊到了武學。他這時便應道,“聊了聊劍法,可惜我使的不是劍,兵刃不一樣。”
被王好好這麼一頓說,眾人便不再起鬨了。王好好又道,“不早了不早了,明兒一早還要起床操練,睡覺睡覺,都給我把眼睛閉上。”
屋裏再沒了聲音。
沾着枕頭,陸星很快就睡著了。
早晨,沒等起床號響,陸星就醒了,很快同屋裏的其他幾個人也醒了,各自悄然起床,穿衣整理。m.
張春荷起的也早,梳洗齊整,縮在屋角,臉上是怯怯的神情。
有同屋見張春荷坐着,邊洗漱邊打趣說他,“咦,這麼早,先前聽說你一向睡到日上三竿,有時候能睡到下午去,今兒這是怎麼了。”
張春荷被說了,又羞又愧,垂下頭躲避看過來的目光。
張小可過來說道,“起得早還不好,早起的雀兒有蟲吃,早起的軍士啊,有早飯吃。”
同屋笑嘲道,“就知道吃。”
張小可理直氣壯回嘴,“吃飽了才有力氣操練,才有力氣做派工嘛。”說罷,他左右瞧瞧,一手拉起張春荷,一手抓着陸星,“走,走,吃早飯去。”
上午操練,下午在操練之餘,做了派下來的給大灶上劈柴的活兒,營中的這一天過得規律且平靜。
吃過晚飯,陸星和幾個同屋說說笑笑一齊回了營房。
今天一整天都沒看到吳興兒,陸星不確定這人會不會就這麼互相放過彼此。營中日月還長,他心想:等事情臨到了再說吧,總有化解之道。
屋裏眾人有的早早躺下了,被說“準是個蟲兒變的,這麼早就鑽了”;有人在玩紙牌戲;張小可像變戲法似地拿出一大包瓜子,散給大家,被說“準是個松鼠變的,藏一堆堅果”;王好好站在屋子正中間,手舞足蹈給大家講笑話,時不時被人插話打斷,氣得瞪眼;張春荷在他的鋪位上靠牆半坐,手裏握着一把塞給他的瓜子,聽王好好說笑話。
同屋們互相說笑閑談,打發熄燈前的時光。
陸星注意到,剛搬進來的張春荷仍然是怯的,不與人說笑扎堆,但是在這裏他整個人從容了,黯淡的眼神有了光。陸星心想:改天跟他聊聊,話說出來,心結也許就能解了。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王好好虎跳起來,然後道,“咦,咦,這沒到熄燈的時間啊,怎麼查房來了。”
有人過去開了門,進來的年輕軍士懷裏抱着一個罈子,一進門便問道,“陸星是哪個?”
被點到名,陸星連忙站起來應道,“是我。”
來人道,“虞隊正讓我送一壇酒過來,說是謝你的。”說罷,放下酒罈回去了。
見是一壇酒,整間屋子彷彿炸了鍋,有人揮着手臂大叫着,“好事啊,好事!”,有人道,“為什麼要送小陸酒?”,還有人道,“虞隊正把他帶來的那一大車的好酒像守着財寶似的看得緊,今天怎麼如此大方。”。
軍士們嘴裏說管說,人已經行動起來,有人抱壇有人拿碗,有人做勢要把酒罈的泥封打開。
王好好跳出來說道,“且慢動手,這壇酒說了是送小陸的。”
幾個人都沖陸星笑道,“小陸,咱們這屋可沒有吃獨食的事啊。”
陸星剛想應,又有人搶着道,“小陸的就是我們的。”
王好好叉腰大聲笑道,“屁話!小陸的相伴也是你們的嗎?”
說話的人連忙辯解道,“那個不是,那個可不是,我是說酒,酒。”
陸星笑了,說道,“有酒自然是大家喝。”
話音一落,有人笑道,“咱們兄弟等的就是這一句。”,有人大聲道,“我這兒先謝謝小陸啦。”
說話間,酒罈的泥封被打開了,幾隻手伸過來,你一碗我一碗開始往外舀酒。
王好好站在旁邊看着,直笑道,“嘿,平時也沒見你們如此麻利,這盛酒倒是快得很。”
有人邊舀酒邊笑道,“兩碼事,兩碼事。”
一群人說笑着圍着分酒,還沒等陸星開口,便有人道,“這一碗給張春荷,哎,人呢人呢,快來接着。”有人把張春荷推起來,又有人遞上一滿碗酒給他。
張春荷接過酒碗,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端着碗的他和陸星目光相遇,陸星沖張春荷眨眨眼睛。
這時,門外又竄進來三五個隔壁營房的軍士,嚷着“聽說你們這兒有酒喝,我們來討一碗”。
屋裏眾人嘴上說著“這是我們的酒”和“快把這幾個外屋的傢伙打出去”,實際上那幾個軍士過來,都給他們倒上了酒。
一壇酒很快就分完了,蹲着的坐着的,每個人手裏都端着一隻碗。有人笑眯眯地品,有人美滋滋地喝。
陸星見碗中的酒略顯混濁,聞了一下,有股辛香味,喝下一口之後,他“哎呀”了一聲。
其他人見了,說道,“小陸,你這中原人沒喝過草原上的酒吧。”
陸星笑了,“瞧着有些濁,沒想到這麼好喝!”
有人向陸星說道,“這一壇是青茅酒,只產在這漠北。別瞧着這茫茫草原,不如中原腹地繁華,這裏也出產一些好東西哩。”
懂得內情的人便來告訴陸星,漠北草原上湖泊眾多,湖邊往往長有大片大片的蘆葦,伴生在蘆葦旁,有一種被當地人叫做“青茅”的植物,形似半人高的野草,可做牲畜的青飼料,這青茅結的籽,可做釀酒的輔料。
早年間,本地酒坊的釀酒師傅,把青茅籽加進酒方子裏,得到了味美的侍釀,為人們所喜愛。這法子漸漸傳了出來,本地的大小酒坊都開始釀造青茅酒,不僅銷到中州道和京城,還有商人往江南販運。
有軍士說道,“漠北這裏水好,和中原的水不一樣,有了這水才能出產這滋味綿長的好酒。這酒顏色不大好,也濁,但喝起來很不錯,連江南那邊都有銷路。每年夏季,南方的商人便會來大量收買。漠北三州,靠着馬場、酒坊,還有皮貨和玉石,日漸繁華興盛,比以前安居多啦。”
陸星笑問道,“這酒好買到嗎?”
有人說道,“去廓州買是能買到,不過有時候酒坊為了屯貨高價售給從中州、江南來的客商,就不給多賣了。”
王好好笑道,“虞隊正不錯啊,給了咱們一壇。”
有人從旁道,“哎,打住,酒是給小陸的,咱們都是沾光。”
陸星笑道,“有酒自然大家喝。我是不知道,不然從廓州來時便帶幾壇了。”
有人笑道,“幾壇可不夠分的,這大營里‘酒蟲兒’可多得很哩。”
有人湊到陸星身旁說道,“哎,小陸,幾時再贏贏虞隊正,他那裏好酒多。”
陸星笑道,“我可沒贏,真的沒贏。”
屋裏眾人紛紛道,“好歹你能接他幾招,我們太差了,他都不肯同我們比劃。”,“就算能上去比劃兩下子,撈不着酒吃也是白搭。”
王好好拿着空碗指着笑道,“一群酒蟲兒,早晚就惦記着虞隊正那些酒。”
有人跳起來道,“你這耗子,惦記酒的明明是你。”
王好好一梗脖子道,“我沒惦記,只是,誰叫他要藏得那麼神神秘秘,我忍不住就想去瞧一瞧。哎,說的哩,我也沒瞧着啊,都被發現了。”
有人大聲笑道,“便捉了你這耗子。”屋子裏頓時鬨笑起來。
張春荷端着空酒碗,聽着人們說得有趣,他也不由笑了。
酒喝盡,時辰也不早了,隔壁房的軍士們回去了,陸星他們這一屋也熄了燈。
躺着躺着,陸星彷彿來到了一處地方。
蔚藍色的晴空,一片青翠山林,林間有個湖,湖水碧綠,宛如寶石一般。這景色有些熟悉,陸星回憶着,彷彿他和林子心在來漠北的路上,曾經路過一處很像這裏的地方。
心裏想着戀人,人便出現在眼前。
就見面前的林子心,穿一件白色長衫,袖口和衣衫下擺綉着朵朵綠梅,外罩一件淺碧色的紗制外褂,杏黃的腰帶,烏髮上的簪子正是陸星送他的那支白玉並蒂蓮花簪。
這身裝束讓林子心看起來極是清雅,容貌更是清麗無雙,他微微笑着,珊瑚色的嘴唇彎成很好看的弧度,黑白分明的眼眸秋水盈盈,望着陸星。
陸星滿心說不出的歡喜,一把捉住林子心的手,把他的手合在雙掌間。
見着愛人,陸星有許多話想說,想問問他在輜重營過得可好。心急,卻怎麼也張不開嘴,陸星慌了,急於表白,猛地向前一掙。
身子一動,人也就醒了,眼前一片黑暗,耳畔聽到同屋軍士的呼嚕聲。
又是夢啊。陸星悵然,悶悶不樂瞪着房頂。
也不知我那小兔子最近好不好,吃的怎麼樣,平時活兒重不重,瘦了沒有。也不知幾時才能有去輜重營辦差的機會,若是有,我一定要搶着去。
第二天的中午,吃過午飯,陸星和一群軍士或蹲或坐在營中一處道邊,大家正閑聊,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就見有一支馬隊過來,為首者正是楊校尉。
看見陸星,楊校尉笑了,愉快地向陸星打招呼,“哎,小陸。”
陸星已經站了起來,叫了聲“楊校尉”,他向馬隊看了看,見虞紅衣和王好好也在其中。
“校尉這是要去哪裏?”陸星笑着問道。
楊校尉抬手一指,“出營去,往大營周邊做巡查。”說罷他問道,“哎,小陸,你要不要一起來?下午不操練,閑着也是閑着,走,跟我們一塊巡查去。”
“行啊。”一聽說是“出營”,陸星也想出去看看,應得很爽快。
楊校尉這時回頭看了看,又道,“再多叫幾個軍士吧,人多點好。”
陸星把和他一起的張小可、張春荷等都叫上,眾人騎上馬,跟在楊校尉身後。陸星看了看,隊伍已集起二十人。
楊校尉似乎對隊伍人數也滿意了,他手一揮說道,“咱們走西門出去,由西往北在大營周邊一帶巡一巡。”
楊校尉率先揚鞭策馬,後邊眾人紛紛跟上。馬隊沿着營中大道,出了大營的西側門,馳進了茫茫草原。
騎在馬上,陸星暗想:大營周邊,難道不是都是草原嗎?難道附近還有人住?要巡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