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6 章 漠北篇271-孤身路
陸星這時明白了虞紅衣所說的“工具人”是什麼意思。
李大他們三個武功平平,卻時常能和血衣門內里的江湖高手打交道。李大看出來虞紅衣有潛力,萌生出了把這個小女孩留在身邊的想法。他想利用虞紅衣,等這個孩子再長大一點,她的武功就能替李大他們“掙錢”。
在大雜院裏住了個把月之後,李大他們帶着虞紅衣搬了家,搬去了一處獨門小院。新宅所在的里坊內聚集着大小賭坊,其中一間賭坊正是血衣門用來傳遞消息的據點。
獨門小院無人打擾,李大開始督促虞紅衣習武。根本不用他催,虞紅衣自己就會主動練習。有一日,李大從外面回來,拿了一把劍給虞紅衣,說這是給她買的。
虞紅衣平日裏話很少,除了仍然給這三個人當使喚丫環之外,就是專心練武,一日不歇。
虞紅衣在李大他們面前表現得很乖,做活兒也罷練武也罷,從不偷懶懈怠,也從不要求什麼。李大隻當是這個小少女畏懼他們兄弟,他以虞紅衣的“恩人”自居,時常在虞紅衣面前提點道,“若不是我買了你,你還不知道要淪落到什麼地方去,不知會被多少人欺凌。我們兄弟待你可不薄,有衣有食。人要懂得報恩,明白嗎?”
虞紅衣沉默聽着,心內暗想:我會長大的。
老爺爺教給虞紅衣的那套劍法,她日日練習,運用純熟,出招運招,迅如閃電。只是虞紅衣沒有跟人真正比試過,她自己也不知道現在她的劍法能達到什麼水平。
相處日久,虞紅衣知道李大他們三人暗地裏在做着什麼事。這三人有時候為了給血衣門收集信息和踩路子,北上、南下,一出門十來天或是個把月,不過,家裏最少會留下一人,虞紅衣知道,這既是守家,也是看守她。
虞紅衣並沒有想過逃跑,她心裏另有打算,李大他們怎麼待她,她根本不在意。虞紅衣看得出來,李大他們三個,既希望虞紅衣的武功能越來越好,早日成為能掙錢的“工具”,又擔心總有一天會控制不住虞紅衣,因此恩威並施。
他們利用她,同樣,她也可以利用他們。
一年多過去,虞紅衣十五歲了。
這日,李大從外面回來,還還回來兩位客人。一位是個鬚髮皆白的老者,穿綢着緞,長得富富態態,此人姓馬,在京城中經營一間首飾鋪;另一個是個瘦高個姓張,是個賣雜貨的,平日裏挑着貨郎擔子,遊走在平民聚居的城南安化門一帶。
這兩個人虞紅衣都認得。此二人和李大兄弟一樣,以表面上的身份做掩護,暗地裏為血衣門服務。他們喬裝奔走,收集信息、連絡上下買家。
李大之前已經吩咐過讓虞紅衣買好了酒菜,擺好了席面。客人來了,先是坐下吃酒。
看着在旁侍酒的虞紅衣,姓馬的對着李大說道,“嘿,相識這麼久,沒想到你竟然還瞞着我們藏着這麼個好玩藝兒。”
虞紅衣意識到說的是她,垂下眼帘,暗暗瞥了李大一眼。
李大敬了那兩人一盅,說道,“哎,我們兄弟,這不是也想為門內好好效力么,奈何力有不濟。這不,這孩子不錯,望門內能考慮考慮。”
姓張的笑道,“呸!你們就是為了錢!”
李大笑了,看一眼虞紅衣,說道,“養了這孩子這些年,她也該回報回報。”
姓馬的道,“哼,你當我不知道,三兩銀子買來的小娃兒。這些年?才不過幾時而已。你養她能花得了幾個錢。”
李大有點着急,人都要坐不住了,“嗨,嗨,我是想着,我是想着,她若是中用,於門內來說這不是好事么,她也算是‘自己人’不是,總歸可信。”
姓張的自幹了一盅酒,說道,“信不信的,只要她好用,門內不會虧待。”
得了這句,李大看起來安心了。
這頓酒從傍晚一直喝到夜靜更深。
三人酒足飯飽之後,李大讓客人和虞紅衣一齊來到後院。這處是巷尾的宅子,甚是背靜,站在後院裏,只聞些微蟲鳴,還有頭頂一輪明月。
李大說道,“紅衣,亮亮你的本事吧。”
虞紅衣知道,李大見她年紀日長,劍法有所成,他要在今天讓相關人等“驗一驗”。
正好,我也想知道我已經達到什麼樣的程度了。
虞紅衣拔劍,手腕一轉,一劍刺出。
只使出兩招,就聽那姓張的低聲道,“好俊功夫!”那姓馬的也驚訝道,“好快的劍!”
月光下,只見一道身影晃動,劍光閃閃。虞紅衣所學的這一套劍法,本就招式凌厲狠辣,再加上她此時心底的一股火,出招更見迅捷。李大平時也看過虞紅衣練劍,但那時虞紅衣的劍招速度都沒有今日這般快,看着看着,他心裏是又高興,又不由生出一股懼怕之意。
這小女孩,已非池中之物了。
二十餘招之後,虞紅衣收了劍,問站在院牆下的三人道,“如何?”
姓馬的連聲道,“可以了,可以了。”,那姓張的也道,“很好,很好。”
李大這時搓着手說道,“那,那,往後若是有任務,可以交給我們家紅衣去做。”
那二人都應道,“完全可以。”
很快,虞紅衣便接到了她在血衣門裏的第一個任務。
有李大他們兄弟暗中協助,扮做普通路人接近目標,均是易事,沒有人會注意到人堆里那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
“自那時起,我就開始了……”虞紅衣對陸星說道,“我接過不少任務,殺過不少人。京城、隴東、江南。我扮過各種各樣的身份,普通民間女、富家大小姐、花匠、廚子、綉娘。血衣門裏的每一次任務,都像是在演一次戲,戲終,人亡。我有時候會想,什麼時候會輪到我呢,總有被識破的那一天吧。”
在李大他們面前,虞紅衣仍然裝得很聽話,彷彿已經完全被李大他們洗腦了的樣子,言聽計從,從不反抗。所得的懸紅賞金,血衣門抽二成,李大他們拿走六成,出力賣命,在刀尖上行走的虞紅衣只得二成,虞紅衣從未表達過不滿。
李大他們彷彿得了一顆搖錢樹似的,躺着收錢,沾沾自喜,又覺得到底是他們“從小養大的,知道報恩”。同時,這三人們也開始對虞紅衣着意討好,讓她住更好的屋子,給她買首飾衣裳。
劍術高超,執行任務未失過手,替李大他們掙了一年的錢,大大小小做了十餘單之後,虞紅衣漸漸在血衣門內有了點名氣,門內在接到新任務挑選執行人的時候,她的名字常常備選。
虞紅衣覺得時機已到,此時的她也已經結識了不少血衣門內負責收集、傳遞信息的人。她出錢請他們幫助打探,想要查一宗豪門富戶公子外游的事。為了討好拉攏這位優秀的殺手,那些負責情報網的人們會幫虞紅衣留意查找。
虞紅衣道,“我說了大致的時間、行走的路線,描述了樣貌,還畫了衣服、首飾的紋樣交給他們。血衣門內有一個很龐大的信息網,有很多人在暗中為這張網服務,確實也替我收集到了不少信息。可惜,都不是,不是。”
陸星道,“一直沒查到?”
虞紅衣搖頭,“沒有,沒有查證到具體的人。京城很大,每一日進出京城的人很多很多,這個江湖更大,每天行走的官道上的人也很多。我所知的太少,大海里撈針似的,難。”
在血衣門裏過了幾年,虞紅衣身上舊傷摞新傷,日漸疲憊,心灰意冷。表面上看虞紅衣在血衣門內甚得重用,實際上她就是被拴住的雀鳥,沒有真正的自由。她討厭這有今時沒明日的生活,討厭那些只把她當做工具的人,討厭她查不到真相,討厭家鄉的小村已毀,她沒有歸處。
虞紅衣道,“那時,我痛恨身邊的一切,我想逃……可我已經沒有家了。”
陸星的心沉了一下,又道,“你為他們做了幾年的事,他們能不能就此放過你?”
虞紅衣慘然一笑,“我啊,是個稱手便宜的工具,而且,我認得他們的臉,知道他們的一些秘密,沒那麼容易走得脫。”
藉著一次去江南持行任務的機會,虞紅衣逃了,緊接着就被人追殺。罩在頭頂上的那張網很大,跑來跑去,虞紅衣總也擺脫不掉追蹤她的人,想反殺,對方亦是高手,沒那麼容易。
受了傷的虞紅衣逃進一處院子,見到一個人。
陸星驚訝道,“原來你是這樣認識的楊校尉?”
虞紅衣道,“那時他在江南遊玩,住在一家客棧里,恰巧我逃進去,撞見了他。”
楊校尉藏匿了虞紅衣,請大夫給虞紅衣治傷。在聽虞紅衣講述了身世之後,楊校尉願意出手相護。
虞紅衣道,“他找人做局,讓追殺我的人以為我已經死了。從此,我就留在校尉身邊。”
陸星贊道,“這個辦法好。”
虞紅衣道,“一了百了罷。昨日種種,我都當是死了埋了。現在活着的,是另一個虞紅衣。”
陸星道,“楊校尉人很不錯啊。”他想到了聚集在校尉身邊的李雲照、王好好。因為有魅力,才會吸引到願意追隨他的人。
虞紅衣想到了那時她得到的承諾。
“我會幫你,動用我的力量追查當年一手造成靠山村血案的人,不論那人是誰,我會把他揪出來。如果那人真的位高權重,甚至是皇親國戚,我答應你,我會把人交給你,由你處置。”
為著這個承諾,虞紅衣願意追隨在那個人的身邊,她相信只有他,才能踐行這個承諾。
聊完了,又坐了一會,虞紅衣站起來說道,“哎,把你叫出來陪了我這半天,人不能白叫,喏,讓你看看我使的劍法。”
陸星很高興有這個開眼界的機會,又笑道,“原來是把我叫出來讓我自卑的啊。”
虞紅衣笑道,“你天生神力,又怎會自卑。我也算是見識過江湖高手的人,這天下能勝過你的人不多。”
握劍在手,虞紅衣翩然出招。月光下,揮劍的身影有如在舞蹈,她的出招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陸星看到道道劍光閃過,聽到劍氣破空的聲音。
陸星認真看着,覺得這是對方給他的一次學習的機會。
一整套劍法使過,虞紅衣收了招,告訴陸星道,“當年,老爺爺告訴過我,這套劍法有個名字,喚作——飛花攜滿袖,共有三十六勢,招式相連又演化出無窮無盡的變化,運用的越純熟、越快,便越能發揮出其威力,須臾間取人性命。他教給我,就是覺得我根骨不錯,靈巧敏捷,能把這套劍術發揮到極致。”
陸星道,“他沒傳錯人。”
虞紅衣手裏的劍垂了下來,低聲道,“可我連他的墓地都沒照料好……”
陸星走過來道,“那不是你的錯。”
在月光下站了一會,虞紅衣收起劍,朗聲向陸星說道,“走吧,我們回去吧。”
二人騎馬返回大營,在營門處,夜班值守的軍士們見到他們二人回來,紛紛說道,“你們倆個做什麼去了,這麼久。”
虞紅衣笑着大聲答道,“打架!”
馬上有人問道,“哎,哎,誰贏了?”
陸星剛想答,就聽虞紅衣說道,“誰也沒贏。”
有軍士道,“哎喲,打成平手,嘿這新來的小子厲害啊。”
在營中大道上分開時,虞紅衣衝著騎在馬上的陸星大聲道,“哎,新來的,改天再來過招啊。”
陸星大聲應道,“好!”
藉著月光辨認方向,陸星尋找着他住的營房,邊走邊想:她這麼說,是把我當朋友了吧。嘿,不錯,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