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3 章 漠北篇268-茫茫
“我想,沒有人會相信我說的話。”虞紅衣說道,“我擔心的是,我把事情說出來,別人不相信也就罷了,萬一我所說的事如果被傳到了殺人的那些人耳朵里,那時他們肯定並沒有走遠,仍在州縣的地界裏,萬一他們聽到了什麼……他們一定會回來找我。”
等了又等,當大官道上又一次出現行人和送貨的馬車隊伍時,虞紅衣這才從藏身處走了出來。她悲哀地發現,官道上經過的人們都在匆忙趕路,沒有人注意到大道旁的小岔路,和小岔路通往的小村子。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徘徊在被燒毀的小村旁,虞紅衣的腳步輕飄飄,身影孤零零,彷彿也化做了一縷幽魂。
得把這裏發生的事情告訴出去,得找人求助,可是具體該怎麼做,往後又該如何自保,虞紅衣卻不知道。
忘記了饑渴,內心只有害怕和惶惑,小小的虞紅衣蹲在大官道附近的草叢裏,茫然無助。
當再次看到有一隊人從遠入走來時,虞紅衣小心觀察他們。這彷彿是一群結伴去過哪裏趕集的人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兩輛驢車上既坐着年長的婦人和半大孩子,又堆着買到的物品。看衣着打扮,都是普通平民百姓。這群人且走且說笑,看他們去的方向,應該是卯縣。
這隊人看起來和善的面容和融洽的氣氛讓虞紅衣覺得,她可以向他們求助。
虞紅衣哭着從草叢裏走出來,迎向路過的人們。
一開始的哭是有意為之,虞紅衣要用哭泣來引起陌生路人們的注意,然而這一哭,內心巨大的悲傷瞬間被牽動了。想到昨天村中突然遭遇的巨大變故,想到無辜被害的家人和鄰居們,想到現在的她已經一無所有,痛到麻木的心靈瞬間沽沽冒出鮮血。
來的這群人正是卯縣的居民,他們是去附近的大鎮上趕集,買到了合心意的東西,正在回卯縣的路上。
突然出現的嚎啕大哭的小姑娘,瞬間引起人們的注意。他們連忙圍上來問長問短。虞紅衣一邊哭,一邊在心裏想着該如何說、如何做。
要自保,就必須先“裝傻”,要讓眼前的大人們去發現異常,讓他們代替虞紅衣說話,去報官,去告訴給更多的人們知道靠山村的情況,從而引動縣衙,甚至是更高一級的州府,去發現村民被殺村子被毀,進而開始調查靠山村裡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
心裏這麼想着,虞紅衣邊哭邊抬手指向靠山村的方向,嗚咽着,“那邊,那邊……”
“那邊怎麼了?”有人說著,這群人紛紛向著虞紅衣指引的方向眺望,接着,人們便發現了異常。
“哎喲不好!看那房子,看那房子!那村子裏是着火了嗎?”有人這麼說著。
有那熱心腸的人,立刻拔腿就往靠山村的方向跑去,邊跑邊呼叫,又有人開始跟上去,連坐在車上的老婦人都跳下車來,心急腿慢地往靠山村的方向去。
虞紅衣心裏清楚,昨天靠山村就已經整個被毀掉了,村民們無人生還。現在,看着不知內情仍然試圖救助的這些普通人,虞紅衣滿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同樣是陌生人,有的,想着救人;有的,殘害無辜。
趕到村子裏的人們,發現整座小村已經被燒毀,同時也發現了廢墟中的屍體。人們唏噓着,有人立刻說著要去報官。
這時,有人來問虞紅衣知不知道村子裏發生了什麼,火是怎麼燒起來的等等。虞紅衣邊哭邊裝傻,只一問三不知。有位老婦人把虞紅衣摟在懷裏,向著人們說道,“還問什麼呀,這孩子還這麼小,她能懂多少事。依我看,該是村裡起火的時候這孩子恰巧不在村裡,等回家了才發現,然後跑到官道邊來求救。”
老婦人撫摸着虞紅衣的頭來安撫她,又向眾人道,“眼下這村子成了這樣,趕緊去報官才是正經。天色也不早了,咱們快回卯縣,快把這裏的情況報到縣衙,衙門自會派官差和仵作來此地,查明事情原委。”
有幾個男子進了焚毀倒塌的屋子裏查看,看到了燒焦的屍體,又驚又怕之餘,很贊同老婦人的說法,連聲道,“看燒的這樣子,一村的人都沒了。李大娘說的是,別的不提了,速速報官為上。”
又有人來問虞紅衣她是這村裏的人,還是周圍別村的孩子。虞紅衣只是縮着哭,不出聲。那被人叫李大娘的老婦人抱着她,對其他人說道,“這孩子定是被嚇着了,要好好‘收收驚’。也別問了,她若是周圍別村的,未必會走到這裏來,發現這起事。該就是這個村子裏的孩子。”
李大娘這麼一說,其他人紛紛道,“哎喲,天可憐見的,這孩子只怕就沒家、沒親人了。”
虞紅衣抽咽着,眼淚一串串掉下來。
李大娘蹲在虞紅衣跟前,拉着虞紅衣的手說道,“孩子,別怕,我們都是卯縣人,如今你這村子裏發生了這樣大事,眼下你沒個去處,先跟了我去吧。我是個裁縫娘子,這縣城裏人人都知道我。等事情報了官,會有官家來安置你。”
李大娘的手熱乎乎的,虞紅衣覺得心彷彿也被溫暖了,她抬眼看看周圍的人,見其他人都點頭,眾人的表情中有關心、有同情,都帶着善意。虞紅衣伸手拉住李大娘的衣袖,表示願意跟她去。
坐在馬車上,虞紅衣頻頻回頭,靠山村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回憶到此時,虞紅衣悲傷地感嘆,“真的沒想到,我會是以這樣的原因,離開故鄉。”
善良的李大娘暫時收留了無家可歸已成孤兒的虞紅衣,虞紅衣在她的家裏得到暫時的照顧。
靠山村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在卯縣傳開了。如此重大的慘事,不僅驚動縣衙,也驚動了一縣的百姓們。
陸星這時問道,“縣衙查了嗎?”
“查了。”虞紅衣說道。
陸星道,“查的如何?能查驗到有問題嗎?”
虞紅衣既悲且憤,搖了搖頭,說道,“沒有……”
“可是……難道一點兒異常情況都沒發現?”陸星不由說道。
虞紅衣沉聲道,“燒成那樣,什麼都燒沒了。燈油、蠟燭,他們都是佈置好了才正式點起的火,我就在村邊看着,都看在眼裏。我也希望縣衙能發現點什麼,可後來想想,縱然發現了蛛絲馬跡又如何?縣令和官差們絕對想不到行兇者是何許人。報到官里去的時候,兩天都過去了,那些人早就離開了卯縣的地界。追,往哪兒追?查,又往哪兒去查。想想看,縣城裏那些人也沒有開天眼,他們不知道靠山村有路人經過,不知道琉璃器的事,他們哪裏能得知真正的前因後果。”
陸星想了一想,嘆了一聲。
虞紅衣在李大娘家暫住了五天。這五天裏她人在李大娘住的大雜院,耳朵和眼睛藉由大雜院裏進進出出的各色人等,打聽着街面上的消息。仟仟尛哾
沒有,完全沒有聽說什麼“富貴公子”的信息。
虞紅衣原本還猜想,“富貴公子”那一行人在殺人奪寶後會經過卯縣,她還擔心她是村中唯一倖存者的消息會被他們知道。來了縣城之後才發現,縣城裏壓根沒人記得有路過的“富貴人家公子”。
陸星這時說道,“那伙人能做出那麼傷天害理的惡事,事後毀屍滅跡一走了之。我想,靠山村的殺人奪寶也許並不是他們第一次出手,之前可能也做過同樣的事。若真如此,那位年輕公子,也就是那伙僕人的家主,很可能非富即貴,高高在上,才視人命如草芥,指使家僕們行兇。”
虞紅衣應道,“我也是這麼想。”
陸星又向虞紅衣道,“所以你仇人的身份,不好猜,卻又好猜。”
虞紅衣想到了她和李旭的相識。
李旭表達了欣賞之意,希望虞紅衣能留在他身邊,追隨於他。
已經知曉李旭皇子身份的虞紅衣,立刻毫不猶豫同意了。可以確認的是,縱然之後虞紅衣怎麼樣也回憶不起那“富貴公子”的清晰相貌,但那日那人,絕對不是李旭。
關於身世,虞紅衣毫無保留都告訴給了李旭,並意有所指地說,“那日路經靠山村的人,或許也是個姓李的。”
原以為李旭知道了這些情況,就不會再留下她,結果完全沒有。李旭聽罷,認真地對虞紅衣說道,“你跟在我身邊,我可以助你查實當年之事。若真能找到當年屠村血案的兇手,不論那人身份如何,我都會想辦法還你一個公道。”
回想起李旭曾經的鄭重承諾,虞紅衣覺得心彷彿沒那麼痛了,內心的意志更加堅定。
時間,我有!總有一日,一定會找到那個兇手!
見虞紅衣突然沉默了,陸星問她道,“這麼些年過去了,你可有查到些許線索?”
虞紅衣咬了咬嘴唇,嘆道,“還沒有……”
陸星又問道,“當年那伙人進了你們村子,你都有看見,除了人的相貌,還可曾留意到什麼,比如說,馬車上可有帶有家徽標識的旗幟、紋飾,又或者車簾、馬具上的印紋,衣裳、腰帶、靴子,甚至是佩戴的首飾上的花紋,這些細節都有可能助你尋到兇手。”
虞紅衣聽了說道,“到底是個捕頭。”
陸星所提到的這些,在過去的這些年裏,虞紅衣一直在回憶,在尋找。
然而,一無所獲。
那一行人有車有馬,浩浩蕩蕩的隊伍來到靠山村,他們的車輛、馬具、用品,還有人,看在小山村這些人的眼裏,無不是富麗堂皇金光閃閃。虞紅衣當時在村邊觀瞧,清楚看在眼裏。
此後,虞紅衣無時無刻不在回憶她的所見,陸星所提到的內容她都有記憶,她還曾把記憶中看到的的種種紋飾在草紙上用炭條描畫出來,在市面上尋找。
可是虞紅衣印象里的那些圖案紋樣,綉在布料上的、刻在首飾上的,全部都出自市賣貨,就算價貴,也仍然是在天晟的很多大的州府都能見到的市賣貨,換言之,並不獨特,並不獨屬於某個大家大族。
這一來,尋找仇人就真的有如大海撈針一般了。
陸星這時不由道,“看來,那位富貴公子出行,是做尋常打扮,沒有露出屬於家族的印記。這麼做很可能也是為了避免惹來盜匪,他們也小心着呢。”
“那……”陸星又道,“聽口音呢,或者,你還能記得有沒有什麼別樣的別緻細節?”
虞紅衣搖頭,“他們說的就是官話,無甚別緻,無從判斷,也不能就說一定是京城人士,或者是江南人。我當時在村邊山坡上,記不得他們是從哪個方向來的,他們走時,我又不敢跟上,也不知道離了村他們是往哪個方向去。再說,他們可以是離家出遊,也可以是出遊返家,只知道去向,也是無用。”
聽到這裏,想到在過去的十餘年時間裏,重重壓在虞紅衣心頭的仇和恨,陸星不由道,“難為你了……”
虞紅衣低聲道,“我只恨自己當時年紀小,什麼也做不了,等到年長些,時間已經過去,再查訪起來更加不易。”
陸星這時又關心地問道,“之後呢?是李大娘收留了你?那伙人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再經過卯縣這裏嗎?”
虞紅衣長長地輕嘆了一聲。
失去了親人的小小女孩,彷彿是風中的一小朵柳絮,任由命運的大手揮向未知的方向。
陸星望着月光下虞紅衣的側臉。他很想知道,當年小山村血案里唯一活下來的女孩子,之後又經歷了些什麼,會在日後成為了血衣門雇傭的殺手。